四川英雄 - 第一章 天下第一镖

    1935年7月，滇西茶马古道。

    ……

    一阵突如其来的夏雨过后，太阳似乎突然清晰起来。

    阳光从树梢叶子的空隙间穿下来，照射森林中的古道上，闪着耀眼的白光。

    一队十来人的马队正在缓缓前行。绿茵茵的小道和金灿灿的阳光，让这队人马看上去，像是穿行在时光隧道里。

    两边山林不时传来怪异的鸟兽叫声，似乎有野兽在四周游荡，让人毛骨悚然。

    ……

    “个龟儿子！一会下雨一会晴，简直遇得到这个鬼踏踏！把老子当板鸭晒嗦？！”

    一个走在马队后边，身着青色武生劲装，背携一柄红缨大刀，腰间挂着一乌黑发亮“驳壳枪”，裸露着双臂的强壮青年男子，一边拍着肩上的雨水，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道。

    “我说兴娃儿，你就是六月的斑鸠----不知春秋！这滇西的气候就是这样忽晴忽雨的！懂不懂！”

    旁边一身穿白色汗衫，背着个灰色布包，腰间同样挂着一乌黑发亮“驳壳枪”的瘦弱青年男子不耐烦地说道。

    被叫做“兴娃儿”的人瞪着眼，回答道：“格老子，波娃儿，你个蝙蝠身上插鸡毛的----算啥子鸟？”

    被叫做“波娃儿”的人笑眯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回答道：“老爷喊我来，那是瞧见我裁缝比手艺----真（针）本事，你呢？撵起来爪子？！”

    “我担心大少爷安全嘛！”

    兴娃儿板着个脸回答道。看来他这次来还不是老爷钦点，面子上确实比不了在家里玲珑八面的人精波娃儿。

    “老爷专门安排马叔走这一路，轮不到你那点功夫。”

    波娃儿似乎有意要调侃调侃这天天跟自己斗嘴的同僚。

    “嘿！波娃儿，你个狗娃娃，要不要我们过两招！”

    兴娃儿指着波娃说道。

    “哈，你找我一个药罐罐打架，真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波娃儿笑笑说道。

    “你！……”

    兴娃儿一下子被堵的说不出话，气得满脸通红，想飞起一脚踹调侃他的波娃儿底朝天，突然被一个声音喝住。

    “兴娃儿！把细点。”（把细点：四川话，意思注意警惕。）

    说话的，是走在队伍中间的一位青年男子。

    只见这位青年男子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双脚穿着一双擦得油黑发亮的长筒皮靴，腰间左右分别挂着一只同样黑亮的“驳壳枪”，身着青色武生劲装，头带青黄斗笠，威风凛凛，很有大家风范。

    他便是自贡新起大盐商刘荣庆的大公子刘玉成，今年二十六岁。刘玉成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答应父亲打理家族生意。

    这一趟去滇西的买卖，便是其父亲刘荣庆有意安排历练他的。刘玉成的旁边，是小他六岁的亲弟弟刘玉飞，黄埔军校cd分校一年生，今年刚刚二十岁。

    玉飞暑假回家，得知父亲要历练哥哥，便嚷着要一路出来锻炼。父亲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他同去，但千万嘱咐安全，并安排了江湖绝顶高手，并花重金雇佣了民国最精锐的武装佣兵一路保护。

    这位绝顶高手，便是马队最前面开路的，那匹白色高头大马上的中年武师。

    他叫马占山，外号“无极三刀”，是一位在江湖上早已成名，名贯四海的武林人物。

    走队伍前后左右的，则是六位武装到牙齿的武装佣兵。

    只见这六位佣兵，各个穿着精干的草绿色国军无衔夏季制服，右肩挎着着当时最先进的德制全自动式冲锋枪，腰上一圈是全负荷弹夹带，左腰别着一只德造毛瑟十响手枪，背后挂着四枚木柄手榴弹。真不知道这刘老板是从哪里雇来这样的佣兵。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这几个雇佣兵这一身装备，就连中央国军的王牌军队，也是配发不起的。更别说，在这国人都看不上的西南山区，会有这样的兵出现。真丝毫不亚于看见神话里的珍禽异兽了。

    这可想而知，刘荣庆对两个儿子的安危有多上心了。

    ……

    话说兴娃儿听见喝声，立刻收住要踢波娃儿的鞭腿，看上去对呵斥他的人非常敬畏，随即开始认真留意身边的环境。

    差点被踢到的波娃儿也很知趣，不再去调侃兴娃儿，与兴娃儿一道，认真留意起身边树林中的细小变化。

    刘玉飞走在哥哥的一侧，茫然四顾，森林绵密，树影重重，似乎有不少双眼睛在窥视着他，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站到。”（四川话：意思停下。）刘玉成突然勒住马缰。

    众人一看，原来是走在最前面，那匹白马上的马师爷抬起了手，示意后面的队伍都停下来。

    众人只见，原来是前面道路上横着一根一人多长的断木，正好挡住了去路。

    马师爷看了看断木，勒马而立，环视四周----两边全是很高的山，前方仅有一个山谷通行。

    随即高声说道：“合----吾----，请朋友亮个万儿，递个门坎儿！”

    众人听马师爷这么一说，马上都明白过来，这恐怕是遇见土匪了，每个人都慢慢地伸手摸向随手携带的武器。

    只见马师爷勒马不动，举起的手握了握拳，其他人便谨慎地向队伍中心刘氏两兄弟身边靠拢。

    六名雇佣兵则一个俯身腾挪四散开来，摆出一个圆形防御阵型，跪在队伍的最外圈。

    刘氏两兄弟立马在队伍最内圈。兴娃儿，波娃儿和另外一位青年男子站在两兄弟的身边，形成三角护卫之势。

    马帮的六匹马和四名马夫则在最外圈，形成挡驾之势。

    四个马夫蹲在地上，牵着马缰，抱着脑袋，一动不动。从表情看，也是跑江湖的的老手了，丝毫没有怯相。

    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等待早在预料中的遭遇。

    ……

    微微的山风从前方的山谷吹来，总带着一些熟悉的却也分不清是什么的香味，偶尔还有一两只叫不上名的鸟儿在眼前掠过。但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其他声音。

    马占山勒马而立，站在队伍最前方六七尺处，等了老半天，见四周没有任何回应，便又说道：“合吾的朋友，在家日月宫，在外并肩子，吃的是一家的饭，穿的是合家的衣，把招子放亮了，别崩了盘子，连本带利折了，给咱托线孙放开一线天。”这回话音刚落，只见前面山谷慢慢走出一个人。

    此人蒙着头，脸上带一黑色狼面面具，一身黑衣夜行衣，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众人一下子端起了枪。马占山立刻举起右手，示意大家放下武器，保持冷静，不要贸然开战。随后一个纵深下马，往前走到断木前两尺左右，站立不动，对着前方的黑衣人抱拳行礼：“当家的辛劳。”说是怪也是怪，黑衣人好像认识一般，也立刻抱拳回礼：“掌柜的辛劳。”

    马占山客气地回道：“总瓢把子踩宽着点，脚踮之地，让与兄弟吃。”

    ……

    刘玉成不知道这是江湖上行走的黑话，皱着眉头略有不悦。

    而弟弟刘玉飞似乎听得懂二人在说什么，只是余光留意着四周，并没有什么差异的表情。

    原来，刘玉飞在黄埔军校cd分校是学过这些江湖黑口的。因为四川连年内战，土匪四起，不懂这些，在四川的地盘上，可是不好带兵，反而是留学回国的大哥刘玉成显得脱节了。

    ……

    黑衣人：“比肩子亮亮盘。”

    马占山：“河北无极三刀。”

    黑衣人：“并肩子，可是风子万儿么？”

    马占山：“正是。”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马师爷，说是快，那时快，一个抬手还没看见，手已收招。

    众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马师爷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抬到了面前，随即一声“还你”，轻轻把手里的一个东西丢给黑衣人。

    黑衣人一手接过马师爷丢来的东西，看也没看就背在身后，道：“原来还真是人称天下第一镖的，无极三刀----马师傅。”

    马占山拱了拱手，道：“不敢，不敢，徒有虚名，混个营生。”

    黑衣人突然又冷笑一声，高声道：“穿得谁家衣？”

    马占山答复：“穿得朋友衣。”

    黑衣人又问道：“吃得谁家饭？”

    马占山答复：“吃得朋友饭。”

    黑衣人听完，似乎笑了笑，随即向四下高声道：“并肩子，这个托线孙既是没挂老居米子了，我们马前点接应‘阳向’的弟兄，看从那里走了货。”说完，随身一脚，把身前那个断木踢开。

    马占山见黑衣人这一脚青龙摆尾，似蛟龙翻浪一般，一下子把七尺来长，一尺多粗的，着实有二三百斤的断木，踢了个五六米远，不由得赞了一声。随后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放在路边。抱了抱拳，回身上马，向身后的队伍比了比手势，示意大家跟着他一起走吧。

    黑衣人退在路边，看着刘玉成一行人一个个从身边走过，犀利的眼神让所有人都不愿意与他对视。

    大家低着头，默不作声，轻手轻脚走过黑衣人身边，似乎都想赶紧离开，免再生事端。

    ……

    刘玉成一行前行了大概四五里，兴娃儿才慢慢回头看了看，确定已经安全，大舒一口气，道：“格老子，真是棺材里头儿打枪----吓死人了！”说着赶紧跑到路边树旁尿了起来。

    波娃儿回头看了看，笑道：“龟儿属耗子的。”

    兴娃儿提着裤子，黑着脸跑回来跟上队伍，怒道：“你晓不晓得刚才那个人是谁？”

    波娃儿道：“土匪噻。”

    兴娃儿道：“屁话！不是土匪还是小婆娘！？”

    波娃儿道：“那你说是哪位爷嘛？”

    兴娃儿道：“你龟儿子真的是火盆里头儿栽牡丹----不晓得死活！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伙人，肯定就是最近这两年最有名的的土匪黑狼。”

    波娃儿问道：“你娃哪儿看出来的？”

    兴娃儿道：“瞎子，你没有看到他们带的面具嗦？”

    波娃儿道：“老子脑壳儿都没抬，啷个晓得他面具是咋个长起的？！”

    兴娃儿笑了笑，觉得该他调侃报仇了，道：“嘿嘿，就晓得你娃儿是个耗子投胎----胆小的崽儿！”

    波娃儿听到兴娃儿损自己，也没生气，问道：“啥样嘛？你倒是说噻。”

    兴娃儿洋洋得意地回答道：“那个面具是个狼脸的造型，只有黑狼他们才这样穿戴，其他土匪还没得这些名堂。”

    波娃儿“哦”了一声，似乎在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

    前方的刘家两兄弟一边骑着马，一边也在听着身后这两人的对话。

    波娃儿问道：“黑狼？就是那个杀了荣县县长一家十三口的那个黑狼？”

    兴娃儿回答道：“除了他还有哪个？”

    波娃儿道：“这个疯子，听说每次抢完杀了人，都把人做成肉干下酒。”

    兴娃儿道：“就是说噻。听说他还有个杀人魔鬼一样的妹妹，就喜欢把男的那儿割了，整烧烤吃。”

    波娃儿大吃一惊，道：“我热她个鬼，好凶残，老子胩都抽筋了。”

    兴娃儿道：“赶紧走，赶紧走。”

    说着两人快步跟上前面的队伍。

    ……

    茶马古道沿山而建，右边是叫不出名目的，生长得郁郁葱葱的树木，漫山遍谷，叶不仅仅是绿的，有些像染了殷红的胭脂，红彤彤的；有些像镀了黄金的薄片，金灿灿的；有些像裹了一身的琥珀，橙红橙红的；更有那深褐，浅褐，翠绿，茶绿，嫩绿，墨绿……

    刘玉成一行人的马队终于走出山谷，来到一个很有西南异域特色的小村路口。

    迎面过来一位头戴一顶绣花的凤尾勒，身穿白色和蓝色相间的挑花宽袖短衣，下穿绲边红宽裤管长裤，脚踏红缨花碎布麻草鞋的漂亮姑娘，背着箩筐哼着山歌一路向打架走来。

    “请问姑娘，这里可是下关？”走在最前面的刘玉成问道。

    姑娘看了看一行人，说道：“没错，就是下关，你们从哪里来，来这做啥子？”

    刘玉成道：“哦，我们是从四川来这边做点小买卖的小商人。”

    姑娘道：“哦，那你们要到哪去？”

    刘玉成道：“就到这，买点商品回四川。请问姑娘，哪里有可以供我们住宿的地方？”

    姑娘刚想开口，一个声音传来----“到我家去住吧。”

    姑娘和众人回头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当地打扮的大叔，正坐靠在古道墙边一块石凳上抽着水烟，眯着眼睛看着大家。

    “哟，是石大叔啊。”姑娘看清楚说话的人，笑呵呵回道。

    “他是？”刘玉成疑惑地问着姑娘。

    姑娘回答道：“他啊，是我们村的石大叔，专门开客栈的。”

    刘玉成一听，心中一喜，心想，这还真巧，正说找地方住呢。

    姑娘别了众人，继续哼着山歌走了。

    兴娃儿痴痴地看着远去的姑娘，突然被波娃儿撞了一下，才回了神，发现大家都走远了，只留下他和贼笑着看着他的波娃儿。

    刘玉成走到抽着水烟，被叫做石大叔的人面前，拱了拱手道：“请问石老板，我们这么多人去您那住，是否方便？”

    石老板抖了抖烟，站起来道：“本村最干净，最安全，就我们家，你只要不赊账，没啥不方便。”

    刘玉成一听，心想，这老头说话很直，看刚才那姑娘对他也很亲切，但应该不是坏人，干脆就去他家吧。想到这，便回笑着说道：“怎么会赊账？我们四川人，再小的买卖，也都不欠钱。”

    石老板眯起眼睛笑了笑，不经意间打量了一下旁边那匹白色高头大马上的马占山。

    马占山也眯着眼，似乎在养神，并没有注意刘玉成和石老板的谈话。

    石老板走在前面，让刘玉成一行人跟着他。

    马占山与刘玉成并排骑着马，向旁边一位看似带队的佣兵队长点了点头。

    佣兵队长似乎明白马占山的意思，头也没回，随即用手比划了下。身后的另外五位佣兵看见手势，马上便分开走在了队伍的四周，看上去很是默契。

    一切让刘玉飞都看在了眼里，总觉得哪里不对，便不由自主地往四周看了看。

    这一看，突然让刘玉飞打了个冷颤。他发现旁边山头上有个人，只见这人穿着白色对襟上衣，外罩黑领褂，下身扭档宽管裤，脚穿剪子口的牛皮底鞋，头戴黑色的圆形大包头，直盯盯的，冷冷地看着他们。山头上的人发现刘玉飞看到了他，转身便走了。

    这一走，倒让玉飞有种说不出的怪样，想起前不久在山谷遇到的那伙贼人，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皱了皱眉头，提高了警惕，赶紧赶上队伍离去。

    ……

    刘玉成一行人随着石老板来到了他的客栈。

    只见这客栈就像这位石老板说的一样，单从外面看，就打理的很是干净清爽，上面高高挂着一个木匾----静院客栈。

    开门的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穿的是清晰脱尘的当地民族服饰，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刘玉成迟疑了一下，心想，怎么这西南小镇的女娃娃都长得这么漂亮？

    还没等刘玉成开口问，石老板便说道：“这是我女儿石小林。小林，这是我们的客人，你去安排房间和吃的，让这些客人住下吧。”

    石小林应了一声，朝刘玉成笑了一笑，回身忙碌去了。

    石老板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挥手示意大家都进来，并说道：“马就拴在后院，等会会有人安排草料喂它们。你们歇一会，晚上6点开饭，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就提前说。没有，我就按惯例安排伙食。”

    刘玉成听完，转身对后面一人说道：“义明，你跟到石老板安排，多弄点好菜，让大家好好吃一顿，该好多钱就好多钱。”

    “要得，大少爷。”

    回答的是一位看上去老成持重，但年纪也就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

    刘玉飞和兴娃儿、波娃儿以及马夫们都依次走进客栈，只有马占山还勒马站在客栈外面，并不着急着进去。

    这时，两个佣兵从客栈的两边小跑回来，向马占山点了点头。

    同时，客栈门里的佣兵队长也走到门边，朝马占山也点了点头。

    马占山下马，牵着马缰往客栈里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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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出场人物介绍：

    刘玉成：1909年生，26岁，四川自贡大盐商刘德庆的长子。留学日本学习经贸，回国后继承家业。

    刘玉飞：1915年生，20岁，四川自贡大盐商刘德庆的次子。黄埔军校cd分校二年级生。

    马占山：1893年生，42岁，四川自贡大盐商刘德庆的武师。袍哥人家，江湖成名人物，原会友镖局头号镖师，绰号“无极三刀”。

    张义明：1907年生，28岁，四川自贡大盐商刘德庆的表侄。协助表舅刘德荣经营生意。

    王立兴：1913年生，22岁，从小被四川自贡大盐商刘德庆收养的孤儿。刘家家丁，负责刘家内务安全。

    秦三波：1912年生，23岁，从小被四川自贡大盐商刘德庆收养的孤儿。刘家家丁，从事刘家生意销售。

    佣兵队长：姓名不详，年龄不详。刘德庆重金雇佣的特种兵队长。

    黑衣人：身份不详。不知是不是江湖传说的土匪“黑狼”。

    石中信：1891年生，44岁，大理静院客栈老板。

    石小林：1913年生，22岁，大理静院客栈老板石中信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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