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一位少年的成长记录 -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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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希望,能有一天,所有人都被公平对待。”

    在大声地回答了老师询问的问题之后,一凡又异常小声地,怯怯懦懦地嘀咕了这么一句。

    老师问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是再常见不过的了,她问:“你们将来希望干什么呢?”

    “我将来要成为一名科学家,要发明出好多好多东西。”

    “我要成为一名警察,然后开着警车满世界的跑,提着枪抓坏人。”

    “我想跳舞,我最喜欢跳舞了。妈妈说,会跳舞的小女孩最漂亮。”

    ……

    在这些响亮给出的答案里,也有一凡自己的,那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但一凡却并没有言尽于此,他又小声往后加了一句,用若有若无的嗡嗡声。

    “我只希望,能有一天,所有人都被公平对待。”

    一凡坚信,这样一声无关紧要的嘀咕,是进不了任何人的耳朵的,哪怕是旁边这个有爸爸称呼的男人。他很确定,自己如今站的地方,就是个热热闹闹的菜市场,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个个都眨着亮闪闪的眼睛,如同刚出笼的小鸡一样叽叽喳喳地回答着老师的问题,教室里要多聒噪有多聒噪,根本没人会听到自己的嘀咕。可他一直又很喜欢,做这些即使用他的小脑瓜看起来,都无关紧要的事,他恐怕早就把这喜欢养成无法改变的习惯了。

    “他们只会关注那些响亮给出的答案吧!”

    一凡又情不自禁地嘀咕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一句。

    一凡,今年六岁。男性,虽然现在这么说还为时尚早。不高不低,不胖不瘦,不美不丑,外表看起来和五六岁的孩童一样,既不出众,也不落伍,普普通通,平淡无奇。可是,他也有独属于他自己的特质,而这些特质呢,又恰好全集中在了他的个性上。他喜欢一个人坐着,但不喜欢一个人睡觉,喜欢别人找他说话,但自己又不喜欢找别人玩,喜欢看书,喜欢电视,喜欢着虚拟世界中的一切,但对真实的世界却从不上心。当大人不在家,留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有事可做,大多数时候,他会选择一个人坐到房顶上,看着蔚蓝的天空,看着那些像棉花糖一样漂浮着的白云,一坐坐上半天。他在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面前,都只是个孩子,可在自己面前,他又像是位即将垂暮西山的老人。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就那么静悄悄地待着,让空气里的丁点声响都能进入他的耳朵。他有时真的安静得可怕,就那么默默地包裹着自己身体的温度,像个披着人皮的雕塑一样暗暗沉思,保持着无所事事的样子。

    当然,这些仅限于白天。到了夜里,一凡又绝对是不敢一个人在家的。灯光照耀不到的窗户外的一切,都让他心生恐惧。他时刻感觉着,从来都不曾放松过——踏出这个房间就等于踏入无边的地狱,龇牙咧嘴的饿鬼会在他们身边游荡,谈论着该从哪个部位开口,然后,还没等他们弄清楚什么情况,他们就会被几张看不见的血盆大口生吞活剥了,这是倒霉的时候。幸运的时候,则会碰到白衣翩翩的无脸女,整个脑袋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直伸到腰际的头发,她会把遇上自己的人活活吓死,然后再把他们一口一口地吃掉。她在猎物被吓死之前是绝不动嘴的,她就好比是只等待将死者慢慢变成尸体的秃鹫,刻板地守着不吃活肉的规矩。但这对受害者来说倒是幸运,起码在有生之年不会享受到被捕猎者撕咬的痛苦。这些在黑夜里的怪物厉鬼,是存在的,起码在一凡的脑海里,它们从未间断。一凡可不敢在黑夜里行走,与鬼共舞的日子只有那些头上三个旋的人有资格享受,一凡他就一个,所以他总是告诫他自己,小心为上。宁可躲在屋子里成为一个永不见黑夜的胆小鬼,也绝不做孤魂野鬼的口中食,一凡就是这么想的。可一凡对黑夜的诸多误解和恐惧,其实只不过是朋友家的几盘光碟和大人的几句危言耸听所致。小孩子往往分不清虚拟和现实,一凡在这些小孩子里算是出类拔萃的。

    说了这么多,把重要的事反而搁置了。今天是一凡上小学的第一天,也是他和坐在旁边的那个男人,有父亲称呼的那个若远若近的男人有过言语交流的第一天。第一天总是重要的,无论是做什么事。人会把他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天当做生日来庆祝,好提醒自己什么时候该结婚,可第一次结婚的那天又很重要,它是结婚纪念日,正常的人又会记住,因为谁也不觉得结第二次婚烟有多么光彩。计算着日子,孩子出生了,家长又帮孩子记住孩子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天,顺便记住了第一天走路,第一天说话,当然,有些家长可能记不太清楚,但绝对不会影响自己后来的津津乐道。医院总是会开出生证明,结婚证上总会填上日期,包括团员证上都会详细记录你入团的第一天,更别提那些学籍证明,个人简历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由此看来,第一天总是重要的,管他是什么,哪怕是第一天学会了接吻,也总是让人记忆犹新。

    这么重要的一天,一凡当然也能记得住,起码以后回想起来肯定觉得自己没有回忆错。在来学校之前,妈妈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对一凡一通嘱咐,都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仿佛更年期提前借给了她唠叨的一天。可那篇幅冗长,难以消化的恢宏巨著,归纳下来也无非就是几个字——听老师的话。在每个孩子的眼里,自己的母亲都会是一个能侃侃而谈的小说家,因为她们个个能把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拉伸成一晚上的话。如果抛去文章的内含不谈,单以字数论的话,这个世界上的男性作家很少能赢过女人的,毕竟,女人的唠叨能力可是得天独厚的。

    今天是一凡上学的第一天,前面刚说过,他的母亲对他谆谆诱导了一番。因此,即使一向不喜欢大声说话的一凡,也用响亮的声音笑脸相迎地回答了老师所问的问题。可老师并没有像妈妈口中所描绘的那样,喜欢开朗欢快的孩子,至少一凡认为是这样,他看到老师的眼光在自己的身上一闪而过,没有一丝的多余,顶多是稍稍打量了一下,但绝对没有关注。在一凡的小脑袋里,关注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是划等的。“根本不像旁边的那个爸爸对我样。”一凡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涌出了这样的念头。

    虽说现在已经到了秋天,但夏天遗留下来的暑气还是让这季节成为了秋老虎,尤其是在下午两三点那个间段,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更糟糕的是,低矮的教室里面还没有安装空调,只有一台呼啦呼啦响的电风扇,它不辞辛苦地卖力吹风,可依旧抵不过外面强烈的太阳光。也是,二十平方米的小屋子里挤满了人,即使外面没有那能晒破和尚头皮的太阳,一台风扇可想而知也是远远不够用的。教室里太过闷热,家长们自然也就顾不上文雅礼节这些身外之事,有的拿起新发的书本,有的拿着自备的蒲扇,开始给自家那满头大汗但仍热度不减的孩子扇风。

    一凡的爸爸也拿着扇子给一凡扇着风,一凡则把那新发的书本整整齐齐地放进了书包。书包上的唐老鸭和米老鼠对着一凡发笑,一凡却完完全全的忽视了它们,扭过头来,盯着那张正在关注着自己的脸庞。那是一个拥有“爸爸”称呼的男人。可在一凡的记忆力,他的出现才不过半个月。

    一凡的爸爸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农家汉子,祖宗往上数十八代,也不一定能出现一个可以出人头地的人物,当然,他也可以说成是没有一个具体的稳定的工作的无业游民,农活忙时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忙活,农活不用做时零零散散披星戴月地出去打几份工,赚点微薄的生活开销,跟教室里坐着的许多家长都差不多。一凡的爸爸跟一凡一样,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是那种普普通通的中规中矩形。不扁不圆的脸,不小不大的眼睛,不高不低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嘴唇,不胖不瘦的肚子,不粗不细的臂膀,不直不弯的双腿,就构成了他身体的全部。总体来说,一凡爸爸的外貌没有什么精彩,也没有什么软肋,就跟他到目前为止所过的生活一样,平平淡淡,无风无水。一凡的爸爸极不好打扮,一套衣服可以穿上半个月,劳作忙时会连脸都懒得洗,即使去参加别人的婚宴,如果没有一凡的妈妈在旁催促,怕也是会连头发都懒得梳,所以站在人群中的他绝对不会显眼,他绝对成为不了别人眼中的风景。与此相对的是,他也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欣赏风景,因为他早早就辍了学,连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算术只会算个简简单单的加减法,汉字到现在也几乎全忘光了。他是无论从外表上看,还是内心的深处,都是一个不重涵养的人,他讨厌读书,讨厌看报,讨厌需要动脑子才能完成的一切工作,他最大的喜好就是躺在沙发上像只懒猫一样闭目养神,有时躺着躺着就会困睡过去。总之,一凡的爸爸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极其平庸没有亮点的人。忘了提,一凡的爸爸在和一凡的妈妈结婚两年后,也就是一凡出生后的两三个月间,患上了很难治愈的腰腿疼。

    所以街坊四邻的常说,一凡的祖宗坟上冒了青烟,才让一凡的爸爸把一凡妈妈迎娶过门。因为一凡的妈妈是个远近皆知的大美人,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出落得大大方方,在她那标致可爱的鹅蛋脸上,有一双忽闪忽闪像蝴蝶翅膀的大眼睛,有一个高挑精致跟雕刻一般的鼻子,还有一张能言善辩,能说会唱的樱桃小嘴。一凡妈妈如纤葱般细长光滑的手指也不只是看着好看,缝衣做饭是样样在行。一凡听他姥姥讲,那个时候的媒婆都快要把门槛踩平了。一凡妈妈现在三十岁的年级,但岁月仿佛对她格外友好,虽然生活不富裕的她根本没有在自己身上花费多少金钱,但她的皮肤却依然跟身处妙龄的年轻少女一样吹弹可破。现在的她全身的唯一缺陷,恐怕就是因为生产而微微隆起的小肚,这小小的缺陷使她的身材不能再像少女时那般黄金比例,完美如塑,这对一向爱美的妈妈来说,倒是不小的烦恼,但她从来却不觉得遗憾。一凡妈妈的学业水平也不算高,勉勉强强初中毕业,这倒不是因为她学习成绩差,她的学习成绩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一直是名列前茅。三年级的她就代表全校去参加全县的演讲大会并得了一等奖,五年级的她已经把卧室的一面墙全部贴上了奖状,初中时期她是各科老师都疼爱喜欢的学习委员,还是品学兼优才能入选的升旗队的队长。总之,成绩优异,长相完美,文体活动还非常优秀的一凡妈妈从来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把男同学的情书从小收到大,听腻了老师的表扬。至于一凡妈妈不能继续上学有两个原因,一是家庭条件不允许,二是当时重男轻女的思想还非常盛行,认为女生即使书读多了也无用。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一凡的妈妈没能如愿继续去学校深造,在家里无事清闲了几年之后,就一无所知的嫁给了一凡的爸爸做妻子。喜爱嚼舌根的人们都会用“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来形容这看起来极不合理的婚姻,毕竟,两个人看起来,是那么天差地别。一凡的妈妈完全配的上更好的,一凡的爸爸能有个媳妇就不错了。心眼坏的乡亲甚至在他们新婚两天后,就断定他们的婚姻过不了一周。“能说会道”的甚至编出了下面这首不成文的打油诗,用来调侃这对极不相称的夫妻。

    天旋地转万事悬,坟头真能冒青烟。

    白菜能被野猪拱,牛粪其上百花鲜。

    可是,人情冷暖本是自知,又何须他人乱嚼舌根。食金饮玉里必有日忧夜愁的,吃糠咽菜里也肯定有安贫乐道的;英俊潇洒的人并不都能文能武,平淡无奇的人也不一定就百无是处,如此说来,又怎么能以家底判福禄,相貌断情缘呢?一凡在他们结婚不久后就出生了,一凡成了这两个极不相称的人爱的结晶,尽管一凡的生活经历并不总是那么圆满,但他现在仍然和周围的大部分学生一样,有一个完整的家,有爱他的爸爸妈妈。一凡此刻正在上他人生中的第一堂课,同时也在告诉那些乱说一通的人,以后还是少用嘴舌为妙。

    天气很热,人的脑袋里面自然就不会轻易消停,脑浆会像沸腾的水一样把脑袋里的所有智慧来回翻滚,直到思绪再也无法专注。何况一凡的脑袋,从来都不曾消停,他一直都抱着最大的能量去支撑那拳头大的脑袋,而对那真正的拳头却从来都没有上心过。正因如此,虽然一凡很想听妈妈的话上课时聚精会神,把老师讲述的东西都一字不差的记下来,但他的思绪还是忍不住飘向更遥远,更精彩的远方。一凡想尽办法想把自己的思绪锁在这巴掌大的监狱里,可那思绪却总能突破一凡强加在其身上的一切禁锢。它如今正完全自由地驰骋在无边无际的浩瀚天空,随心所欲。

    一凡此时此刻,正站在神奇壮丽的极光之下。一凡曾不知从哪里看到了极光的照片,之后就一直想找个机会能身临其境的体会一下它的壮观与魅力。一凡知道,极光的魅力远远不止雨后的彩虹,不止那城市璀璨的霓虹灯,它那独特的魅力只会让可以亲手触摸到它的人感觉到。

    一凡现在就能感觉到那绚丽的极光传递给他的温度,冰冰凉凉的,跟握着松松软软的雪糕差不多。一凡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早已不知所踪,从内向外的清爽感和舒畅感让一凡觉得享受到了只有天堂才有的服务。一凡发现,自己的头顶,脚底,四周,都是深绿色或者偏紫色的花苞,这些花苞个个有玻璃球那么大,通体透明,熠熠生辉。接着,一凡把目光继续向远处延伸,他发现自己目光之所及的都是这些花苞,一凡明白了,正是这无穷无尽的未开放的不知名的花组成了面前这绚丽壮阔的极光美景。花虽然含羞未放,但花的香气早就进入了一凡的毛孔,它好像是月季的香气,但又没有月季那般平庸,它好像是牡丹的香气,但又没有牡丹那般浓郁,它好像是玫瑰的香气,但又没有玫瑰那般热烈,它好像是菊花的香气,但又没有菊花那般淡雅。它是一凡没有闻到过的香,但它一出现,就让一凡觉得它应是这世上最舒服的香,一凡从它的内心闻到了幸福的味道,闻到了快乐的味道,闻到了真情的味道,这味道跟这绚丽的极光一样,让一凡想一生不忘。

    香味缭绕,极光璀璨,一凡慢慢地就把自己整个身心交托了出去。那眼前的绿紫色花苞渐渐地组合成一个跟一凡差不多的少年,那个少年睁着一双跟一凡一样炯炯有神的眼睛,灿烂地对着一凡笑,一会儿,笑容不见了,他的表情变得狰狞,眼神开始可怕,既像是在向一凡发怒,又像是在仇恨着所有人。突然间,少年面前出现了一个花发童颜的老头,他缓缓抬起手想要抚摸少年那稚嫩却可怕的脸庞,可满脸狰狞的少年并没有给他触摸到自己的机会,老头刚伸出手,少年就把一柄类似宝剑的武器,捅进了那看起来无力又无助的老头的胸膛,然后老头就跟阳光下的晨雾一样,慢慢消散了。再然后,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美丽女孩的倩影,她身穿一件绣着白天鹅的长裙,齐腰的长风迎风飘荡,一凡甚至看到了那女孩嘴边的微笑。可她的微笑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那稍微有点长高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向她,然后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的右手插进了她的心脏处。奇怪的是,当那个少年把手臂插进女孩的心脏时,女孩居然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一个微笑常驻的男孩,一凡看不清那男孩穿了什么衣服,看不清那男孩的脸,但却能感觉到那男孩正在由心由衷的微笑,能感觉到那男孩与生俱来的温柔。但比女孩毫无征兆地变成男孩更奇怪的是,那让一凡感到亲切和感动的男孩并没有阻止那又长高了的少年挖他心的动作,他甚至还真诚的微笑着帮少年把自己的心取了出来。画面最后,只剩下一个孤独伶仃的少年,他单手提着杀死老头的类似宝剑的东西,没有神情地走向一凡,在给了一凡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容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再接着,香气淡了,极光消散了。一凡好似把一切都深深地地记在了脑海,又好像把所有的,包括他心心念念的极光和感到温暖的香味,通通忘掉了。因为,在他把一切都经历过之后,他的神情没有任何改变,一丁点的惊慌害怕都没有。

    除了让一凡亲身经历了极光的魅力,一凡不消停的脑袋还想到了昙花一现却异常美丽的烟火,想到了在蓝天下拼命地挣脱绳子束缚的风筝,想到了另一个无所不能的自己。他还想着,想着如何风姿飒爽地除暴安良,想着如何简单快捷地上天入地,想着现在的自己做不到的一切。

    放学的铃声把一凡的思绪从不切实际的梦中拉到了残酷的现实,当一凡用万分诧异的目光扫视着周围本该熟悉的一切时,一凡的爸爸已经在准备回去要用的书包了。教室门口如今挤满了小孩,他们边推推嚷嚷,边叽叽喳喳,有的还吹着刺耳的口哨。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孩子家长,还有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看到这一放学就跟脱缰野马一般的孩童,虽然有点烦躁生气,但也没人出来阻拦一下。谁让他们都清楚,这些本来就是那些生龙活虎的孩子们放学后的权利呢?

    一凡放学后也有权利,就是不用再装出那副生龙活虎的模样的权利。他一声不吭地尾随在爸爸身后,除了老师以外,算是最后一个离开了教室。

    “感觉怎么样?”一凡的爸爸在前面走,后面的一凡小心跟着。

    “嗯?”

    “感觉上学怎么样?”

    “挺好。”

    “那就行,我小时候就不喜欢上学,一到学校就浑身难受,连趴在课桌上睡觉都觉得硌得慌。”一凡的爸爸用着讲笑话的语气陈述着客观事实。

    “我还没上过。”一凡敷衍道。

    “也是,等你上了就知道了。”

    之后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就又是一阵子沉默,就跟之前在家里一样,谁也找不到话题和另一个人说,尽管两个人都想说点话打破这本不该出现的沉默。

    有一个小孩打破了他们两个的沉默,那个小孩一凡认识,但也称不上是认识。一凡是在外村的姥姥家长大的,在上学回来之前从来没有踏进这个村子一步,所以对于同村的同龄人不认识一个,所有人都让他觉得陌生。一凡之所以认识这个小孩,仅仅是因为刚才在教室的时候见过到,至于在教室里有几十个孩子,为什么一凡会单单认识他,不是因为他生了一副尖尖长长的鹰钩鼻,也不是因为他的脑袋又扁又宽像块板砖,更不是因为他的胳膊腿跟装了马达一样止不住地抽动,只是因为在这个男孩的身边没有一个大人,孤零零的他对讲台上的老师视而不见,而且他跟一凡装模作样的暗地走神不一样,他是实打实地对老师的辅导漠不关心,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却从不会停在老师身片刻,他的板砖头像不浪鼓一样左摇右晃,但绝对不会面向讲台,他的左右手打着武功招式,桌子凳子被他的举动弄得磕磕作响,这让一凡感到意外,所以一凡就把他记住了,但一凡实在想不到他会在回来的路上就跟自己说话。

    “我叫范磊,你叫什么?”在前面走的跟一凡差不多高的男孩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等一凡走过时问道。“我好像之前从没有见过你。”

    一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在陌生人面前一凡一直都不喜欢说话,为此,一凡的妈妈姥姥不知说过他多少遍,但一凡的不爱说话就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怎么改也改不掉。

    “他刚从他姥姥家回来,叫李一凡。”走在前面的爸爸帮一凡回答了范磊的问题。“你爸爸还在外面打工啊?”

    “你认识我爸爸。”

    “你爸爸是不是叫范清账?一凡的爸爸走到范磊面前,询问范磊,但脸上的笑容却出卖了他早已知道答案的事实。

    “嗯。差不多吧!”范磊看起来并不喜欢继续这个话题。“以后我们是不是就是朋友了,你们家住在哪?我有空可以去你们家玩吗?”

    “当然可以了,我们就住在村东头变压器后面的巷子,你知道吧?”依旧是爸爸回答的问题。

    “嗯,我知道。”说完范磊就跟长了飞毛腿一样跑走了。

    “看,上学不错吧!这才第一天就交到朋友了。”一凡爸爸笑着对一凡说,他或许真的没有什么话题可谈吧。

    “嗯!”

    等一凡回到家,一凡的妈妈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一凡的妈妈明显要比一凡对这个家适应的好,一凡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妈妈就已经习惯当家做主了。

    一凡吃完饭后,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看刚放下来的课本,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把两本书通通看完了。他把两本书重新放回书包,打算在临睡之前再在沙发上眯一下眼。

    “你能看懂吗?还什么都没学呢?”爸爸坐在一把椅子把上都生了厚厚一层锈的躺椅上,等着一凡把书重新放回书包之后,才开口问道。

    “差不多吧。”

    “你真能看懂?”爸爸对一凡给的答案很上心,把眼睛在白炽灯暗黄的灯光下睁得大大的,闪着金光盯着一凡。

    “算术先是数数,然后是十以内的加减法,语文就是学拼音,连首唐诗也没有,只有没有意思的儿歌。”一凡躺在沙发上,眯着眼,胸腔平平淡淡地起起伏伏。

    可这答案却让爸爸高兴地从躺椅上一跃而起,立马就叫正在厨房刷碗洗锅的一凡妈妈。

    “你知不知道,咱们儿子居然把新发的书全看懂了。”爸爸兴高采烈地对刚腾出手来的妈妈讲。

    “是吗?”

    “真的,一凡,一加上三等于几?”一凡的爸爸看来要“实践出真知”。

    “四——”一凡不情愿地回答了他,爸爸的问题听起来就像是在嘲笑他没有脑子。

    “听到了吧!”爸爸却是一脸兴奋,恨不得开出花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些孩子早就会了”一凡的妈妈扭头就会了厨房继续洗洗涮涮。

    “真的吗?”爸爸看到一凡的妈妈又回到厨房去战斗了,只好把自己内心的惊喜“发泄”在一凡身上。“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忘了,反正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早就会了。”

    “那你会背唐诗吗?”爸爸的表情表明他应该已经很满足了,但言语间却表明他非常不满足。一凡的爸爸,今天话格外的多。

    “会背几首吧!”

    “那你现在背一首听听。”

    一凡真心觉得爸爸现在非常无聊,但也不想坏了他的兴致,一凡对于不熟悉的人,从来都是没有脾气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还会吗?”

    一凡不得不又背了一首。

    “你还会什么?”

    ······

    一凡终于能安静躺在床上睡觉了,窗外轻柔的月光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脸上,像姥姥长满老茧的手在抚摸着他,像小姨哼出的舒缓的歌谣平息着他,像姥爷既慈爱又严肃的眼睛凝视着他,像舅舅开出的玩笑逗弄着他,更像随时都在奔波的妈妈一样照顾着他。那折腾了一凡整整一晚上的爸爸此刻就躺在一凡的左边,骄傲地打着呼噜。呼噜声高高低低得极有规律地钻进一凡的耳朵,一凡慢慢地把目光从窗户外的月亮移向那打着呼噜的男人脸上,在心里默默地问了自己一句。

    “我真的要重新开始了吗?”

    开学的第一天,虽然记忆犹新,但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快不慢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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