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色彩 - 色彩的明度

    唐明明的爸爸一看就是个讲究人，当天的饭局约在了本地有名的一家韩式料理，里面的服务员都是清一色的韩国人，正宗的韩式服务，虽然我对韩国人多少有些反感，但没办法，客随主便吧，我也不是很在意。走进餐厅，一股泡菜的味道扑面而来，真是令人讨厌的味道。环顾四周，人也倒不是很多，毕竟还不到饭点儿，座位比较空，正打量着呢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向我招手，

    “来来，马老师，我在这儿呢。”

    男人穿着比较随意，款式简约，头发梳的很是板正，身材看上去较为壮硕，颇有成功人士的风度。

    “您好，来得有点晚了，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回应着就坐。

    “哪有哪有，老师能来就是给我赏脸了，我叫唐青，之前家长会上见过老师你，印象很是深刻，从你的讲话中能感觉到你是一个很努力的老师，年轻就是好呀，充满活力，不像那些太过年长的老师讲话虽威严却略显死气沉沉。”

    “唐哥不用再恭维我了，都是为了孩子嘛，努力一点应该的，唐哥今天来找我不也是为了明明吗，开门见山的说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虚伪的客套话还是要说呀。

    “马老师一看你就是个敞亮人，那我也不整那些虚的了，我的确想请您帮忙，关于孩子美术的事……”

    “唐哥，这你就操心的多余了，别的不敢跟你说，单说美术，明明绝对是个好苗子，画得很好，也很专心，他虽然起步晚，但进步非常快，我肯定好好教。”这不是客套，这是我的真心话。

    “……马老师，你的好意我明白，我，我该怎么说呢，我知道明明很努力，但我希望你能跟明明聊聊让他……让他放弃美术！让他觉得他对于美术毫无天赋！”

    “？？？”顿时我就一脑门黑线，基本上碰到的每一个家长都会嘱咐我多多鼓励孩子，关注孩子，多培养培养，头一次碰到家长对老师说让放弃自己的孩子的，这真的是亲爹吗？

    “不好意思，唐哥，我好像没听明白，您的意思是让我别管明明了？还是说我理解错了？”

    “对，马老师，我就是这个意思，不止不要管他了，还要尽力去劝阻他，别让他学美术了。”

    “那你让他转美术班干吗?玩呢，孩子明明有天赋，为啥不想让他学，你是觉得学美术很没前途，很没用吗？”我真是有些气不打一出来，碰到这种不明事理的家长我就窝火。

    “不是，马老师您误会了，我很欣赏画家，艺术家，我也觉得学美术挺好的，但是我必须让明明放弃，我也是为了他好。”

    “唐哥，讲真如果是其他家长叫我出来吃饭我是绝对不会出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偏偏你能约我出来吗？”他面色难堪的摇摇头，右手拇指不停地按自己的太阳穴。

    “因为一篇作文，明明的一篇作文。”

    “什么作文？”唐青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

    “有一周的作文课，老师的题目很俗套，写我的父母，全班的作文当然也很俗套，无非都是对自己父母的赞美之情，一般的孩子就明着夸，很直白，聪明一点的孩子拐弯抹角的夸，唯有明明，他居然在自己的作文中明确的说我恨自己的爸爸，什么原因却没写清楚，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是怎样的父亲能让孩子如此憎恨。”记得那天我正在办公室打游戏，就要推对面高地塔了，白亮，白姐匆匆跑过来，让我看一篇作文，她说她教了这么多年学第一次碰到这种作文，一般孩子就算讨厌自己的父母也会留有余地，不会说的那么绝情，白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找明明谈谈，我对白姐说算了，叛逆期嘛，跟家长闹矛盾罢了，别多想，白姐认为我说的有道理，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我当时倒觉得这孩子挺有种的，敢于表达自己的心声，叛逆期的孩子讨厌自己的父母挺正常的，哪有那么多优秀父母让孩子去夸？糟糕的父母也多的是，学生们写的作文大部分都是给别人看罢了，虚伪而空洞，我也是那样过来的，可以理解，但仔细想想，一般的小矛盾怎用得上恨这种字？能对自己的父母用上恨这种字，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呀？那天下午我一直在想这到底是怎样恶劣的家长。

    “我可以理解。”唐青说的很平和，好像我议论的是别人家孩子般冷静的语气。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其实孩子在转班之前就一直坚持要学美术，我拒绝了他，他闹了很长时间，差点出了事，我才同意，他转到你们班的那天他特别开心，我终于看到他对我笑了，他好久没对我笑了……”

    “那他为什么对学美术有那么大的执念呢？”我不解到。

    “因为他的妈妈。”唐青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他小的时候我工作忙，半年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一直是她妈妈在带她，他妈妈也是一个小有名气插画师，给不少作品都配过插图，然后因为某种原因，在他十四岁的时候我们俩分开了，自此都是我一个人带着他，明明再也没见过她，他妈妈离开的那天明明哭了好久。”

    “所以他是因为崇拜他妈妈的职业才向往美术？”

    “不，是因为她妈妈临走的时候对他说她要去广州美院执教去了，明明觉得只要考上广美就能见到他妈妈了。”

    “那你为什么不想他去广美呢？”去找她妈妈又有什么问题？更让我诧异的是这么多年他妈妈和明明居然都没联系过。

    唐青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僵了一会儿略带情绪的说：“因为当初就是她妈妈另寻的新欢，主动抛弃的明明！当年她去广美参加了一次设计展认识了她那所谓的真命天子，一个广美的教授，我们俩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我倒是想得开，这些年的确是我亏欠他们娘俩太多，无所谓了，既然她铁定要离我们俩而去，我也就不留了，过不了就离呗，她将抚养权托付给我后就奔向广州从此了无音讯，就是苦了明明了。我也不忍心告诉他是她妈妈不要他了，他妈倒也狠心，从此也没联系过明明，要是让他去广州真的见到了他妈妈，我想象不出那对他又是怎样一种伤害，他要是知道妈妈主动抛弃他，明明该多伤心呀。比起这个我宁愿他恨我，让他依然坚信她妈妈还爱着他，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逼走了他妈妈，是我的所作所为让他妈妈无法忍受才离家而去的。有时候我也很纳闷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爱情，竟能让她如此决绝，舍得割断亲情，抛家弃子，如此奋不顾身，我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可奈何的落寞。

    我一时有些懵住了，这是怎样的一种爱恨纠葛，血浓于水的亲情居然会这么不堪一击，虽然我也是学美术的，但对那些向往自由，随性而为的艺术家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唐哥，你这一路走过来不容易呀，我有些错怪你了，弟弟我该敬你一杯，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干过一杯酒后，心里倒也舒畅了一些，眼睛被酒里的泡沫呛出了几滴泪，妈的，韩国酒怎么这么冲。

    “今天让老师您笑话了，我恳请老师千万不要将我说得话透露给明明，当初我不让他学美术时，他天天哭闹，甚至瞒着我离家出走，要坐着火车去广州，幸亏在火车站把他找着了，那回真是把我急疯了，他要是出事了，我真的就是要后悔一辈子了……为了不让他做傻事，我只好和他做了一个约定，让他去学美术，一年后的高考，他要是考上广美就让他去，要是考不上的话就老老实实和我留在沈城，绝不再提他妈妈的事。本想着他起步晚，考上广美应该是痴人说梦，没想到他真的遗传了他妈妈对绘画的天赋，看他画的越好，我越是不安，在家里他只要让我看到他在画画我就会训斥他，慢慢的在家里我真的没见他再画画了，我以为他真的向我服软了，可我没想到那是他的表象，有一次夜里起床上厕所才发现他居然瞒着我在半夜开着台灯画画，气的我把他的画材全扔了，我越是阻挠，他越是刻苦，我是劝不动他了，万一逼急了他又做什么傻事，只好拜托老师您了。”

    “所以现在就靠我来摧毁他那所谓对广美的梦想了？”对我来说，摧毁别人的梦想真是残忍。

    “嗯，拜托了马老师，这是两万块钱，只要不让孩子考上美院，怎么着都行，老师我谢谢您了，请您收下。”

    “别别，要不得要不得，头一次呀，第一次听说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考不上大学给老师拿钱的，真是活久见，你要是再整这一出，我肯定好好教你儿子，让他高考考广美第一。”我的天，这话说出来真别扭，这家长为了让儿子考不上大学也真是煞费苦心呀。看他眉头紧锁，我又宽慰道，

    “放心吧唐哥我肯定会帮你，以后还是多陪陪儿子吧，缓和一下你们的紧张关系，我回去肯定回和明明好好交流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听我这么说后，唐青道了几声感谢也不再过多言语。我匆匆吃了几口菜，就饱了，可能是因为这话题太沉重了让我吃不下去，也可能因为是这韩国料理太难吃了，我倾向于后者。我一直反思，今天为何要来，真的是不该来呀，真是好奇害死猫，卷入了一件麻烦的事情。但这种事又不能坐视不管，真让我左右为难。

    明明呀明明，后天等着我，咱俩可得好好唠唠……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