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邯郸 - 三:续满城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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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千婵撩起下裙,匆匆下楼,至厅室中,见那三千食客泣血痛哭,不知何事,又见贾夜舞蹲在地上,掩面悲泣,走近,一拍她的肩道:”他们哭他们的,你怎么也哭?“

    贾夜舞不应她,只是哀哀悲泣。

    毛遂家中,其子尚幼,没人参加长平之战,只是依稀知道,他的长兄毛追,其长女毛婳代父从军,看来八成也死在长平,心中虽痛,终非亲生之女,所以不如其他人那样悲痛欲绝,见郭千婵一拍贾夜舞问其怎么也哭,心道:等会你也会哭!看不哭死你!

    走向前,把长平之事告知郭千婵,那知郭千婵心下淡然,说了句奴婢知道了,转身匆匆回楼。原来郭千婵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大伯,其弟郭开时年十五岁,是赵王宫中,太子偃的伴读;家中无有亲人死长平,此时听了长平之事,倒吸一口凉气,看着三千食客哭状极惨,心下震恐而恻然,急上楼报知小姐赵妤。

    赵妤听了,眼泪立时出来了,走出阁楼,遥望三千食客,与阖府女誊,都在呼天号地,心中不胜悲悽。

    坐于窗下小几前,取出一卷竹简,提墨笔欲记今日大事,毛笔沾墨,尚未写就一字,几滴泪水先自打湿了竹简。

    其父平原君赵胜素喜苏射之勇,命她下嫁苏射,尚在议定吉日之时,却暴发长平之战,苏射意欲立功,以酬平原君,遂同赵括共赴长平。

    赵妤未见过她的未婚夫苏射,心里已有遥思之意,今闻赵军全军覆没,又被杀俘,壮者没一个逃的回来,心痛不胜,她知道,赵国青年女子,以后出阁,都成了一大难题,包括她自己,想到这,她不胜唏嘘。坐在阁楼绣房中,她思绪万千。忽而临窗往下一望。

    只见其父平原君一脸悽色,命仆役备好车马,去宫殿报知消息,仆役一面备好车马,一面哀哀号痛。

    平原君之妻是魏国信陵君的姐姐,得知此事,惊的呆若木鸡,许久无言,之后率众女婢,亲赴马服君府,告知于赵括之母。

    赵母坐于堂中,闻知长平惨败,全军遭杀俘之事,心里有无限的痛,她儿子兵败身死,已在她意料之中,最让她心碎的,是那四十万大军尽被杀俘,头颅筑了头颅山,她一昼一夜呆坐房中,不思饮食。

    长平之战前,她数度力谏赵孝成王,不要启用她的儿子赵括为主帅。任何女人,只要自己的儿子擢什为国家统帅,军权兵权在手,都觉的是光耀门楣的事,高兴还来不及,谁还会谏言把自己的儿子撤下来?由此可知,赵将括母是中国历上最伟大的女性之一!知子莫若父,知子莫若母,她深知自己儿子的斤两,恐其坑害国家,才在赵孝成王面前一谏再谏,再三要求撤下自己的儿子,奈何赵孝成王已然中了离间廉颇之计,不听,终于酿成国殇之祸。

    一人之喜,不如一家之喜;一家之喜,不如一郡之喜;一郡之喜;不如一国之喜!眼下遭受当头一棒,历此国殇大痛,赵母,已是悲不可言!

    然而事实已然发生,无可挽回。以后只好面对国殇之后的残局。

    赵母看着儿媳在身旁伺候,三个女儿已然成年,她老泪纵横中,自思:“老身这身衰朽,他日埋骨黄土,又何惜残年?只是这些年轻女儿们,以后出阁,可真成了大问题,国中精壮,十去其八,到时要她们下嫁半老的郎君,会答应吗?会答应吗?”

    且述城郭之外,一片哭声,再看看城郭之内,长平消息,愈传愈广,终而传遍全城,人尽皆知,人尽号啕,大哭一场:

    有一客人于市中买肉,付钱与店家,这时忽听市人说起长平惨败,全军遭杀俘之事,客人手中肉立时落地,店家手中刀币钱亦叮铛落地,肉与钱皆不拾起,都只顾号陶大哭。

    有二人在玩六博之戏,一人赢而又赢,兴高采烈的非常,忽门外一人进来,告知长平惨败,全军遭杀俘之事,赢者输者,立时大放悲声。

    有一老翁开店,一盗贼剩其老而昏昧,大白天也敢悄悄摸进来偷,却被老翁捉而缚住,正待献官,忽听邻人急急奔来,告知长平惨败,全军遭杀俘之事,老翁立时号啕在地,那贼剩机解绑,又剩老翁号陶大哭,又卷其钱财货物而去。冰冷的世情冰冷的天,当人处于巨大祸患的时候,别满心指望人皆会同情生怜,相反的,还会落井下石,让人祸上加祸。比如赵国长平惨败,失四十五万精壮之后,不但博不来列国的同情,燕国大将粟腹反而剩着赵国壮者皆死,其孤尚幼之时,尽起大军三十万,意欲灭赵。

    小巷之中,两邻家因事起了争执,先至于吵,再至于打,最后各皆暴怒难当,各拿牛皮鞭互抽,两下里都被抽的痛入骨髓,越痛越怒,越怒越打,越打越发怒眼圆睁,恨不得抽死对方,都想剥对方的皮,吃对方的肉。左邻右舍,皆苦劝不住,反挨了几鞭,痛的直跳,都言这两货打架之凶,世所罕有,极是难劝。忽街坊人来,报知长平惨败,全军遭杀俘之事,两互斗者皆撒鞭于地,劝架者亦皆顿足捶胸,立时哭在一堆,号泣出血。

    有一巫婆于街市中租一门店,内设神龛灵牌,以占卜算命为生,有少妇忧其夫参战,便来问凶吉,巫婆令其持一对卜卦在手,掷地,切口皆朝下,其卦当吉,为求更得大利,巫婆不即解卦,乃瞑目念念有词起来,继之持桃木剑诵而且跳,望空虚划几剑,方坐于少妇面前告以谶言道:“你命上上大吉,夫君参战长平,必获大胜归来,因他杀敌英勇,日后有封将领军之喜,大吉!大吉!”少妇听的喜上梢,伸手于怀,掏出五十枚刀币钱,付与巫婆,以资谢意。巫婆一把刀币钱到手,喜的满身肥肉直抖;当此节口忽一邻人进来,告以长平惨败,全军遭杀浮之事,少妇与巫婆双双悲切于地,哭的晕死过去。

    一新郎正在娶妇,此刻已迎的新娘在轿,他披锦挂彩,喜气洋洋的骑在马上,身后是四名半老轿夫,抬着大红喜轿,喜轿后后是四名伴娘,皆轻施粉黛,面含喜意;身后又有八人,或吹凤萧,或吹竹笛,或拍木板,或鸣锣鼓,吹吹打打,人人满含喜气的非常;忽见街市行人皆哭,阻塞街市,向前一问,有人告知长平惨败,全军遭杀俘之事,那新郎叫了声:“爹啊!”哀痛过甚,泪花模湖了双目,一个冷不丁,于马上不稳倒栽下来,不想路有棱角石头,天盖灵击中其石,霎时血流满头而亡;那新娘才刚上轿,于半路上即时成了寡妇。

    ……。

    此时正是初夏时节,咋暖还寒,眼见一轮红日西沉,即将关闭城门,此刻晚风徐徐吹来,让人感觉肌肤生冷。

    城郭外二百四十名年幼赵卒,与那数万民众,一面悲泣一面入城,还有少数哭的伤心欲死,硬咽难抬的,浑身污泥躺在城外,继续号哭,不肯爬起来入城;谯楼军士当此非常时刻,只的禀报守门官,将城门关闭时间延后一刻。

    眼看城门将关,再不等人,其稍微止住悲伤的亲人,只得七手八脚,将哭的极其哀切者,半扯半抬入城。

    冯珠衣入得城来,茫然不知所往,其他年幼赵卒,已悉皆被亲属领回家,现在,剩下她一人独行在街市。

    她是韩国上党郡人,其母早携一子,拎一箧黄金珠宝,早至邯郸城中以避战乱。

    此刻,冯珠衣不知母亲,弟弟眼下栖身何处?只得满城之中,慢慢去找。

    昔日赵,魏,韩三家分晋,虽分为三国,但语言,服饰,风俗悉皆一样,冯珠衣以韩民进入赵都邯郸,谁也瞧不出有何殊异。

    次日,冯珠衣满城寻母,没丝毫踪迹,城中九衢十八巷,家家户户依旧一片呜呜咽咽之声,闻之令人无限凄楚。

    只见家家穿上缟素,户户披上麻衣,堂前供桌上,悉皆放上了灵牌,有的人家甚而供桌上有三块灵牌。

    先秦之时,纸张尚未发明出来,当时尚无纸钱,纸幡,纸质花圈等一切纸质祭材,有的是白布为缟,银帛为素。

    四十五万赵军遗骸已埋骨长平,其地又为秦军所占,赵国人没一户人家,能够于长平收回亲人遗骸,只能在家门附近,拣一处空阔之地,跪着呜呜咽咽,望西遥祭,洒酒于地;哀哀的归家后,再于门前插数枝菖蒲,悬挂一对白布灯;灵前插几柱砂香,供几碟祭肉;穿白挂素,哭于灵前。

    冯珠衣寻母不着,愈发摸不着北,见一古树在旁,枝叶繁茂,其干粗大,须俩人才合抱的过来;此树是邯郸有名的卧龙槐,这卧龙槐过于古老,目测树龄有三百年以上,其根早已破土而出,又经多年生长,长而且粗,其粗及膝,有十余处可供人夏日于树荫下坐地纳凉。

    此时正当初夏,还不是最酷热时节,冯珠衣久行寻母,早行的浑身汗发,微湿了内衣,兼又久行的腿软脚麻,一见卧龙槐,便感累的不行,即坐于其隆起的粗根上歇息,将药箱放于身旁。

    老娘啊,你到底去了哪里啊?她独坐于卧龙槐下,茫然四顾。

    老爹阵亡了,头颅被秦军筑了头颅山,女儿知道,你就在一个角落里,搂着我那幼弟吞声饮泣,女儿好想,好想早一刻找到你们啊!可就是不知去那儿找?她坐于粗根上,咬着下唇,思绪万千,目光中泪花盈然。

    起先,她由长平至邯郸长途跋涉,昨晚至今日又是满城寻找其母,此刻,她的腰肾处,小腿处,脚跟处无一处不是又痛又酸又麻,一生所历之苦,无过于此,她坐于卧龙槐中,轻轻的拍打小腿处,轻轻的揉搓腰肾处,以期减轻痛楚。

    待一会,还得满城寻找。

    卧龙槐前不远处,是一弯泌河,泌河宽阔十余丈,穿城而过,泌河两岸,绿阴垂柳,有一排排民房,临河而居。

    猛听的一阵脚步响,有人高叫:“有人跳河了!有人跳河了!“

    冯珠衣一惊,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堆人聚在泌河边,忙拎起药箱,忍着脚酸腿痛,往人堆中行去。

    只见河中一少妇,时而下沉,时而起伏,沉水时口中沽沽冒泡,伏起时双目翻白,看看将要淹死河中。

    岸中一黄衫少女站在岸上,惊惶万丈,泪盈双目,她不会水,又很怕水,流着洎向岸中众人求救:“快救我辛嫂!快救我幸嫂!”

    岸中围观的人众,多是少妇,一少妇听的少女求救声,反而眼泪下来了,泣道:“救她做什么?救她做什么?她跳河死了,一了百了,正好解脱,强似我们活着,天天忍受这丧亲的痛,这痛好噬心啊!这痛好噬心啊!”

    又一少妇泣道:“她跳河死了倒好,死了倒好,连我……也很想跳河,来个一了百了,若不我家中三岁的孩子,若不是我家中三岁的孩子……。”泣不成声。

    眼见河中姓辛的少妇越飘越远,眼见不得活了,黄衫少女恐惧起来,流着泪又向围观者又一一的哀求,甚而以头叩地:“快救救我辛嫂,快救救我辛嫂!”

    只见一身着缟素的少妇越众而出,泪流满面的,冲黄衫少女道:“你辛嫂一心求死,她率先跳河,我……我……我好羡慕!……,我也不想活了!……”一语未终,只听卟通一声,少妇纵身一跳入河,沉了下去。

    人中又冲出一青年女子,泣道:“二姐也跳河了,我何生为?”亦纵身一跳入河。

    黄衫少女万万没料到,向围观的人求救,不但没求来一人救其辛嫂,反求来俩女连连跳河寻死,当此境地,她懵了,坐在河沿上,只是放声大哭。

    冯珠衣心下恻然,把药箱放在地下,正要挤身上前去救,忽见一箕服少女急奔而至,分开众人至河沿边,弯下腰去,急急的解牛皮长靴。

    黄衫少女一见,如抓住一根稻草,半跪半爬至箕服少女面前急呼:“雪如姐姐,快救我辛嫂,快救我辛嫂,她快淹死了,她快淹死了!”

    叫雪如的少女急应道:“妹子放心!”

    少女名叫晏雪如,其父早逝,其兄晏羿是附近有名的神箭手,不打仗时,他在附近元宝山,太行山,凤凰山,紫金山打猎为生,长平之战暴发后,晏羿参战长平,在后壁与众突围时,因秦军强弩如雨,他浑身被射成刺猬,血流如注,死前,他想起了老母慈容:参战前,她临行密密缝,给他缝补征衣;此刻他捧起一把泥土,仰天泪流满面:“娘啊!恕孩儿不能尽孝了,孩儿糗命,无法突出这千围万重!我死后,九泉下望老娘,要忍住悲伤,就当……就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儿子……!”又想起妹子晏雪如,又是一阵泪下如雨:“雪如,雪如,为兄先走了,娘面前尽孝的事,为兄万般无奈,遥托与你!因此刻一过,为兄已魂在九泉,身已零落成泥;只好尽孝之事,遥遥的托与小妹……!”他向东遥望家乡,只望见白云悠悠远逝,他手中一把泥土由指缝中渐渐撒尽,复又口喷鲜血,渐渐垂首而亡。晏雪如在其兄晏羿随赵括赴长平参战时,这两个月里家资日消,一陶坛刀币钱,由一坛至半坛,由半坛再至几枚,眼看着家里即将揭不开锅,无钱货米,无奈,她仗着也跟其兄晏羿上过山,打过猎,技艺亦熟,遂以纤纤女身,拿起猎叉,穿起箕服,骑上老父遗下的一匹老马,进入深山密林打猎;所获野兽皆沽于街市,自此有钱补贴家用。她是爱美爱洁的少女,上山打猎亦装不凡:

    冠髻插雕翎,银绡金抹额,耳垂白玉珠,身穿紫绡衣。

    她这身猎装,让街坊人一见,无不眼前一亮。

    今日她在家正和老母正忙于祭灵,摆设香案,忽闻门外有人跳河,遂忍悲而出,一见邻家妹子在河沿大哭,便知辛嫂子跳河了,即时急于相救。

    三下五除二,她解下箕服,长裤;一袭红绫内衣,长长的秀腿如雪,一跳入河,微溅水浪拍岸。

    后跳入水的俩名女子,难以抵受丧亲之痛,怀着必死之心跳河,沉水中咕噜咕噜的冒泡之后,喉呛鼻吸的进了大量的水,呛的脑后抽痛,又呛的眼珠翻白,到此境方知其味不堪受用!又都惧死起来,她俩在水中挣扎,因不会水,在水中两手乱划,两脚乱蹭,不但不能近岸,反乱蹭乱划的离岸愈来愈远,心中皆恐惧莫名,一见晏雪如入水,知其水性极佳,喜极低呼:“救我!救我!”

    晏雪如在水中急游,观三名落水人形势,眼前比较近的俩女在水中拼命挣扎,口里还能呼救,尚可纾以余暇,而远处的辛嫂子,已是一动不动了,一点声息都没有,观之令人揪心,当需以十万火急,施救以先!当即不睬俩女呼救声,双臂急划,两条秀腿旋如鲤鱼摆尾,破浪急进,很快掠过俩女身边。

    再划十余下手臂,已至辛嫂身边,一手托起她的脑袋,让其口鼻仰出水面,以便畅通呼吸,此时她再一看辛嫂,已是双目紧闭,似无呼吸,八成已经淹死,她心中一痛。当即身子在水中一侧,采取侧咏之势,一手托起辛嫂脖劲,一手在水下急划,两条秀腿如双桨划水,稍刻间已急掠至岸。

    黄衫少女大喜,早半涉入河,与晏雪如合力,将辛嫂拖上岸来。

    晏雪如救人要紧,又即转身,向水中挣扎的俩女游去。

    至俩女身边,两手拖起俩女脑袋,令她们全身放松,不要乱动。之后两腿如双桨划水,游近至岸。

    黄衫少女见嫂子一动不动,显然已然淹死,她连推辛嫂身子,依旧一动不动,倏间泪水如注,哭天号地。

    晏雪如一游至岸,将俩女拖向岸中,还有下半个身子仍在水中时,晏雪如即已放开手,由她俩自己挣扎着爬向岸,俩女喘息剧烈,湿漉漉的趴在河沿,只是呕水。

    晏雪如急奔至前,伏身于辛嫂身边,伸手一探呼吸,已是呼吸全无了,她鼻冀噏动,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辛嫂!辛嫂!你醒醒!你醒醒!”黄衫女子哭天呼地,沮流湿衫。

    辛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冯珠衣心下不忍,急奔而前,蹲下身,伸一指一探辛嫂鼻息,已呼吸全无;再以食指点其人中,毫无反应;她不死心,又打开药箱,取出一枚石针,刺其肌肤,鲜血流出,其红极艳。

    假死!冯珠衣心下一松,

    晏雪如,黄衫少女一见,如抓救命稻草,都颤声问:“还有……还有救吗……?“

    冯珠衣不答,只是摇摇手,俯下身去,以唇贴紧辛嫂之唇,一壁吹以馨兰之气,一壁以手在其胸口按压,稍刻,只见辛嫂手指一动;再之后,手脚皆动。

    晏雪如,黄衫少女喜极而泣,至此,对于眼前施以援手的冯珠衣,心中皆起姐妹之情:生生世世,昵而敬之,伊有危境,死力以效!

    辛嫂悠然醒转,睁眼一看,见自己躺在小河之畔,小姑子与晏雪如惊喜的看着她,周围是其她少妇。

    黄衫少女一见她苏醒,唤了声:“辛嫂!”喜极而泣。

    辛嫂情知没死成,她死志极坚,复又悲痛难禁,爬起来又冲向河边去跳,其势不死不休,难挡难阻。

    黄衫少女死死的扯着辛嫂的衣袖子,哭而且喊:“不要再跳河啊!不要再跳河啊!“

    冯珠衣,晏雪如亦死死架住辛嫂两臂,不让她向河难冲一步。

    这时晏雪如的老母来了,含泪冲辛嫂劝道:“你现在怀胎八月,若跳河一死,死的可不是你一个人,是一尸两命啊!你也得为张家的遗腹子想想啊!”

    辛嫂一听,馁然坐在地上,只是掩面悲泣,她浑身湿淋淋的,又是泥又是土。

    辛嫂名叫辛织姜,其父,其夫,二人皆死长平之战,她顶受不住巨大的悲痛,才一心跳河求死,追寻二位至亲于九泉。

    先秦之时对男子的尊称是“子”,如孔子,孟子,鬼谷子,孙武子;千余年后,“子”字的称呼已然变质变味,如呆子,傻子,小子,瞎子,哑子,疯子,猛子,秃子,婊子,老头子,老婆子,小蹄子,日本鬼子;先秦时对“子”的尊称,而今变成了骂人为乐。而先秦之时对女子的尊称是“姜”字,如素喜武艺的武姜,能诗善文的文姜,伤心永别夫家的出姜,以及哭长城的孟姜。辛织姜以其善于织布,能以五色绡丝织于布中,织出花草图案,因其织艺大巧其工,因而街坊之中,近邻之间呼其为辛织姜。“姜”字一字,自汉以后,遂渐消失于闺阁绣楼,但在先秦之时,以“姜”尊称女子,非常时兴。

    黄衫少女,是辛织姜的小姑子,闺名叫张可袖,她父母早亡,倚兄嫂而居,兄参战长平后,其嫂辛织姜善于织布,颇能持家,在家无成年男丁情况下,犹可积攒家资。昨日里长平惨败,全军遭杀俘之事传来,姑嫂二人泣了一夜,次日,辛织姜悲伤难忍,一心跳河寻死,好结束噬心之痛。幸而小姑子张可袖发现的早,哭着喊着,到处喊人来救。

    就在众人已散,晏雪如与张可袖,冯珠衣扶着辛织姜归家,刚至门前,还差一步踏进门槛时,猛听的一阵惊锣声,伴着急促的梆子声,只见一队军士神色震恐,急奔而至,挨家挨户的高喊:“秦军打过来了!秦军打过来了!”

    冯珠衣,晏雪如,张可袖,晏母惊的呆了。

    全城人尚处于丧亲之痛中,眼泪还挂在脸上,此时又闻的秦军打过来了,不啻又一个晴天霹雳,人人骇然,相顾而怖。

    话说边吏上报赵孝成王:

    秦将白起亲率大军前来!声言必拨邯郸!

    赵孝成王折损四十五万壮精,正为撤廉颇换赵括而悔青了肠子,此次又闻秦将白起进逼邯郸,惊的面如土色,体似筛糠。

    赵孝成王,二十来岁以丰姿玉貌即位,即位后更加雄姿英发,谈吐挥舞潇洒。长平之战暴发后至结束仅仅过了三年,他已然三十不到的年齿,看起来象个年近六旬的老人。

    原来人体的皮肤,在身躯长至最高至丰之时,就会定而成型,人体如果骤然瘦将下来,皮肤会变的多而过松,一如穿了不相称的宽大衣服;人一旦骤然而瘦,皮肤多而过松,就会褶而且绉,松松的褶在四肢,松松的绉在脸颊。这三年来,赵孝成王心忧长平战事,坐卧不宁,饮食无味,是以骤然而瘦,致其肌肤宛若肥大外衣,甚不合体,只的松松的绉在脸颊,让他看起来老了一半年齿,非常显老。

    因瘦显老的赵孝成王,急率群臣至城郭中的谯楼,遥望秦军旌旗飘扬而来,更加心胆俱催。急问群臣:“谁可阻挡秦军?”

    众臣悉皆浑身战粟,无一人应声。

    赵孝成王提高音调又问:“谁可阻挡秦军?”

    众臣依旧的毫无声息。

    赵孝成王见众臣如此恐慌,转过脸去,目视廉颇。

    廉颇忙耷拉下脑袋,已然不敢吭一声。

    廉颇与白起两大战国名将,若凭实力而论,俩大名将属同一级别,实力对等!但赵国适受国殇大痛,眼下俩将局势有如这么一个棋局:白起手中,双车,双马,双炮皆全,而廉颇手中,只有一双炮!这是一场无法赢白起的棋局,也是一场无法赢白起的对抗。

    老将廉颇深深低下头去,不敢接触赵孝成王的眼神,他心中深知:白起那人,其人从不轻易打仗,一旦其人上阵打仗,表明胜着已是了然于胸,其人必以石头砸鸡蛋之势,雷霆一击打残对手,即凶且狠,让对手永无翻盘之日!现在白起又亲自帅军,前来攻打邯郸,那么邯郸城已落在白起的运筹决算之中!他因以看出其中的稳胜之局,是以剩长平之胜,即时卷地风来,马不歇足的来拨掉赵都邯郸!

    好历害的白起!其出招连环进击,电闪进逼,招招凌历致命!根本不给对手以喘息时机。廉颇心中无限感叹!

    是以,他的头一直低着,再也不敢抬起来。

    赵孝成王见廉颇已然如此,何况他人,问了也是白问,长长一声太息,只得心境万分沉重,眼含泪花,率众回宫。

    城中百姓闻秦军将至,主帅是白起,无不胆落,昨日泪滳未干,今日又受惊吓:此时的秦将白起,在他们心目中,如猛鬼破坟而出!其他秦兵秦将,在赵国人此时的心目中,如魑如魅亦如魈,如魍如魉又如魃!其势阴阴惨惨,皆似地获里钻出来的无数历鬼,好不骇人!

    邯郸城一旦被白起所破,后果不堪设想,肯定又要筑一个头颅山!邯郸城中,上至王候将相,下至平民百姓,人人皆是这么揣度,越想越怕,由怕至怖。

    也难怪整个邯郸人都这么想,毕竟,事实赫赫的摆在那里:百尺高的头颅山,其势骇人心魄的高耸在长平一线。

    平原君归府,问计于三千食客:“谁可阻挡秦军?”

    三千食客悉皆默不作声,良久无一人敢吐一字出口,无人敢于出头。有的是:把头压低,压低,再压低,恐被叫上自己。

    平原君夫妇,心中生寒。

    平原君是赵孝成王的叔叔,赵武灵王子女众多,长子即将相和时期的赵惠文王;次子即平阳君赵豹,冯亭献上党十七城时,是他力谏不要接这个烫手山芋;三子就是平原君赵胜,冯亭献上党十七城,他主张接受,其理由如下所言:

    发百万之众而攻人国,逾年历岁,难拨一城;今不费一兵斗粮,得十七城,此莫大之利,不可失也。

    赵孝成王也不愿到嘴的肥肉吐出,他喜悦的抚着白帛地图,击节赞叹:“叔君之言,正合寡人之意!”

    后世司马迁著《史记》,至平原君列传一段,对平原君接受上党,给予猛烈的抨击,认为他不该相信冯亭邪说,至使赵国精壮皆失,平原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长平战史,是一种万万千千说不尽的事,事实上,平原君接受上党,其实是非常高明的一种策略,要知上党地势高耸险峻,是天然的屏障重镇;为赵所得,可以御秦,为秦所得,可以长驱直入击赵。再加上秦昭襄王与丞相范睢定下远交近攻之策,其若灭韩,下一步自然而然的就是攻赵。秦赵两国,无论如何都是难逃一战的。如此来看,平原君主张接受上党十七城,实是上上善策。

    败就败赵国君臣办事拖拉,延误时机,冯亭在平原君至上党受地,返回邯郸之时,一再叮嘱:

    上党所以归赵者,以力不能独抗秦也!望君奏知赵王,大发士卒,急遣名将,为御秦计!

    后来赵孝成王,只顾成天设宴摆席,举国欢庆得地,而在大发士卒,急遣名将方面,却争议未决,久不发兵,拖而又拖,连拖两月之久!冯亭坚守上党两个月,赵国援兵还不来,他终于懵了,终于独力难支,使上党为秦军攻克。至此,赵军已失去地利,其后又出昏招:以赵括代替廉颇!

    今人于网上评论:

    派赵括上去是无奈之举,赵国粮食供不上了,供不起廉颇与秦军长年累月的对峙,急欲一战,因而派上赵括。细读史书,会发现,这一言论根本站不住脚,要知廉颇与秦军对峙的兵力是二十万。如果真的供不起廉颇二十万大军,那随后赵孝成王又用赵括派二十万大军过去,又于前线增加二十万人吃饭,这又作何解释?

    长平战事,廉颇二十万兵力与秦军对峙,可伺机反击,这个时候,秦武安君为何不出?原因与廉颇对决,他毫无胜算,是以不出。

    而换上赵括,那是又增加二十万大军去送死!作为主将,军事才能差一点倒不是大问题,只要能博谘于众,善于择取将言就够了。而作为主将,最致命的是不听将言!

    所以,只能说赵孝成王身边的腐败内鬼实在太多太多,鼠目寸光的贪财而不管国家死活,暗受秦人重币,散布流言,至使赵孝成王中计而撤下廉颇。

    如今平原君在府中问计于三千食客,有何策退白起?那三千食客悉皆低头视地,无一人应声。

    平原君咬着下唇,强克制着浑身的战栗,又拣上等食客,一个接一个的询问善策,他以相国身份,言词甚卑。

    而上等食客,一个个摇头无计。

    适有苏代在平原君家中做客,自言:“我若至咸阳,可以说退秦军!”

    平原君如抓住救命稻草,将苏代之言禀于赵孝成王,赵王大出重币,资苏代入秦。

    苏代使秦,让白起退兵之事属耳熟能详之事,这里简单一笔带过:苏代往见秦相范睢,范睢傲然上坐,苏代面无卑色,端身而坐,俩人唇枪舌剑,一问一答良久,范睢心许其言,且又收了重币。明日至宫言于秦昭襄王:“秦兵在外日久,甚是劳苦,不如使人晓喻韩,赵,使割地求和。”秦王最听范睢之言,准其奏,下令白起退兵。那武安君白起屯兵邯郸城下,忽然接到秦王退兵诏书,他不敢违令,顿足长叹,即时收军退去。后来白起在秦国查出是丞相范睢捣鬼,谮于秦王面前让他退的兵,心中大恨;至此,秦国将相有隙。

    后来秦军再次率军攻打邯郸,已是两年半以后之事。苏代使秦,给赵国赢得了喘息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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