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何欢 - 分卷阅读20
“为何?”何欢君无动于衷,只是淡淡道。
东极鼓起勇气,重新对上他的眼,有些期盼道:“能不能还像那万载岁月一样,只做朋友?我对你所为便如你对纪青山,从不曾想过要你回报,也不须你垂怜于我。你就还像原来一样待我便好,不须这般……奇怪。”
“奇怪?”
“嗯。”东极点点头,道:“你如今对我太好,我总觉得……不真实。”东极看了他一眼,“不太像你。”
那万载岁月,多少女子对他前赴后继,多少深情碰壁,他便是温柔以待,也不过是暂且的欢情,转身便将那些女子忘到了脑后。便如那时,他当真是想把女横公送给新任妖王为妾,只是想不到,那妖王竟会是纪青山。
可东极从来不是纪青山,不可能得何欢君那般相护一生诸多宽容,他也不是那些女子,只求一夕露水情缘,到头来伤身伤心。
他只想一切还像从前一样,做他一个不必挂在心上的朋友,即便如立危崖,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而后路也早已自断。
何欢君终于有所反应,他抬起身往东极的方向靠近了一步,水波随着他的举动漾开,东极想后退一步,却只是被他逼得靠在盆壁上,再不能动弹。
何欢君一手揽住他的肩,一手捏起他的下巴,强势地在那被水雾沾染的莹润的丰厚双唇上印下一吻。
东极僵硬的像一块被火烤熟的石头,只听何欢君在他耳旁轻声低语。
“可我如今谁也不想,只想要你一个。”
“你说什么?”老头瞪着眼。
何欢君见他这副样子实在可爱,心中一动,指尖捏住他的脸向两边拉扯,在他的额上,鼻尖,嘴角接连落下亲吻。
“我有了你,就不想再看别人,抱着别的女子,也只是想着你。如若你不肯,我自然不会强求你,只是我早已受不得孤枕之苦,往后只能将枕边人的模样幻化成你的样子。”
“这、这太丢人了吧。”老头不可置信道。
何欢君露出无辜的表情:“便只能委屈东极真人了。”
第三十二章
老头又蒙了,回过神来发现澡也泡完了,何欢君正拿着一块布巾给他擦拭湿发,其实他只要随手捏一个仙术便可,却偏偏喜欢这样亲力亲为,让老头心中既不自在又有几分感动。
擦完了头发,何欢君便把老头推到榻里头躺好,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闭着眼就要睡了。
老头僵躺着半宿,终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何欢君睁开眼,把贴着墙根睡的老头抱过来揽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发顶,好似所有的强势和故作无谓的态度都在这一刻崩塌,桃花眸里流露出一丝伤心,无论为人还是为仙,世间可曾善待过他。他从前爱一个纪青山,爱的悲苦自抑,便是纪青山从前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回应他,可后来知道了,只是怪他,利用他,对他何曾有过一丝怜悯。
如今心中装着这个老头,可老头对他无一分私欲,就只想划清界限做一个寻常的友人。
为人一世求而不得,为仙还是如此。
自厌之心生出,便如魇鬼,张牙舞爪。
突然听见老头睡梦中一句呓语,便再也忍不住,翻身压上,只想求一丝滚烫的温情。
东极迷迷糊糊被重物压覆,想要挣扎开,可那身体温暖滚烫,是为仙万载,是十世修道所没有的温情,贪恋温暖大约是世间万物的通病,肉/体凡胎不能勘破,神仙亦难以幸免。
“东极。”
一声一声呢喃在耳畔响彻,重复纷沓热烈。像被蛛丝缠紧,越是想要挣扎越是自缚。
从来没有私欲,但若有朝一日拥有,要拿出怎样的定力和决心才能拒绝。
酆都大帝近日寻到了一些天帝所爱那女子的踪迹,便派了崔府君出来寻找,又指派马面给他做帮手。除了要找回丢失的凡间女子,还要拘回吞吃无数黄泉幽冥逃出忘川的纪青山。昔日他吃了蛊雕妖王的妖丹被拥护为新王,可惜后来玉山之变他丢了好不容易修来的肉身,一切功亏一篑。纪青山既是幽鬼便自然不能逗留人间,昔日酆都奈何他不得,如今却是定要将他拘到地府重新审判。
崔府君与鬼差马面循着线索查到之处正是东极推算出的边陲之地。
此处有人间的军队驻扎,在苦寒的无人戈壁还有游荡的孤魂野鬼,不仅如此,便连一些妖物和魔魅也在此争食人间五戾,急近修为。
崔府君和鬼差马面并立在那被风沙千年侵蚀的城墙头。
一望无际的戈壁黄沙滚滚。
烈日当空。
但那暖阳之下戈壁之上却有一团团深而厚重的黑雾,它们压着云头,使这漠上的苍穹低垂,仿若触手可及。
鬼差马面看着这异象说道:“大帝猜的不错,纪青山也在此处。”
“嗯。”
崔府君点点头,说道:“看来魔族也来了,只是不知昔日的广陵君为何要寻纪青山?”
鬼差马面摸了摸下巴,猜测道:“许是因为纪青山抢了蛊雕妖王的妖丹,毕竟那蛊雕曾是广陵君的座驾,些许有几分主仆之情吧。”
崔府君点头道:“寻回那凡人女子的魂魄重要些,你我分头行事,我去城中探听一番,你到漠上巡游,看看有何异类。”
“是。”鬼差马面抱拳领命,身形一晃,犹如一卷画轴凌空展开,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便倏忽远去了。
崔府君转身跃下墙头,待落到地上时,已化作人间寻常贩夫走卒的模样。
何欢君说是带东极在人间修行,数月下来却只是吃喝玩乐游山玩水。
东极十世修行不是苦修便是清修,总之寡淡无比,枯燥无比,艰苦无比,哪里像现在这般,有那闲心寄情山水,还能阅遍人间美味。便是何欢君那八十六载,也是尝尽辛苦方才苦尽甘来。
这样的修行,让东极觉得十分不妥,但何欢君一边给东极挟菜一边说道,不是所有的修行都要背离人间脱离世俗,市井之中的修行与世外的修行并无差别,能不能得道,端看修行者本身。
东极想想自己十世修行,便是最后得道也要被天雷劈死,久经此种挫骨扬灰之痛,心中说不惧怕那是骗人的,如此想想,便是得道不得道他也不在意了。若是何欢君能一直在身边陪他修行……老头侧目偷觑了年轻的神君一眼,便是往后无尽岁月能这样相伴相随,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只是不知,这人何时会生出倦怠,便如那八十六载,最后生腻,杀死护了一世的纪青山,独自登天而去。
何欢君与纪青山的往事,老头从来看在眼里,历历在目,事事旁观,老头从来心如明镜,不忍点破,却是明白,世间情爱不能长久,再多的浓情蜜意也会随岁月流逝消淡,最后生出倦意,便再无力维系,有人会去追逐新的热情,而有人觉得情也不过如此,便就此作罢不再问情。
东极不知何欢君属于前者还是后者,或者两者皆俱,但便诚如酆都大帝所言,昔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东极太乙仙尊却是实实在在一见君误,莫说区区八十六载,莫说这万载春秋,便是天人五衰一日终来临,也无法将心中所念断绝片刻。
是以,无论他的枕边有多少女子,无论他心中怎样放不下纪青山,无论他怎样都好,老头只希望他能多善待自己一分,便是辜负许多深情,便是三界六道无人愿与他为友。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弃他不顾。
酆都大帝来寻何欢君时,何欢君正与东极在人间一处古窑停留,二人游山时途经一座在深山里的瓷窑,东极对那窑火烧制之物心生向往,便想亲手做一个陶埙。
埙亦作壎,从土,熏声,古而有之,是人间一种吹奏乐器,六孔,大小为鹅蛋。
东极亲手揉泥,捏了个埙的坯体,晾至半干便用刀修饰整齐,他又用刻刀寥寥几笔绘了一副山水,待那做好的陶埙进了窑烧制,何欢君问他。
“从不知你也喜欢这些乐器,倒也不曾见你吹过埙,莫非是十世修行时喜欢上的?”
东极笑着摇头,说道:“你许是不记得了,你还未登仙之前,夜里辗转难眠,便喜欢起来吹埙。”
第三十三章
何欢君眨眨眼,若非东极今日提起,他确实忘了。
那些年,许是心中总有一分悲戚,这埙曲出自他之口便愈发幽怨。那年,纪青山参加皇家猎宴,因得罪小人在猎场上险些命丧虎口,他当时情急之下赤手空拳与虎搏斗,那只埙也在当时丢了。曾听人说过埙曲幽怨不吉利,他本不放在心上,可纪青山出事,埙也丢了,自此后,他便再也未曾碰过埙之乐器,到如今,擅弹的也仅有一把上古瑶琴。可那瑶琴,也在玉山之变中因纪青山而毁。
何欢君望着古窑中热烈的火焰,再转头去看东极,火光映在老头的脸上,明灭的眉目,眼含的温情,何欢君心中一动,一股酥麻之意缓缓漫延至四肢百骸。
他说道:“那么久了,你还记得。我夜里难眠起来吹埙,你便也睡不着来听着?”
东极见他也回想起往事,笑道:“老夫实在听不得人间悲苦之音,闻声救苦乃我天命使然,偌偌人间,你一吹,我便只听得到你了。”
这才是为何那八十六载东极总来的原由,到了后来,便是他不再吹埙,可东极也已放不下他了。
一个从来不知他存在的少年,渐渐成了仙人心中的牵挂,天上地下,一来一往,一念便成执念。
陶埙出窑那日,东极早早起来守在外头等候,当窑夫将烧制好的陶埙递给他时,东极捧着那还留有窑温的埙露出一笑,一旁走来的何欢君见他笑容,不仅也勾起唇角,缓缓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捧着的陶埙。
“吹吹看?”东极转头,将手中陶埙递过去。
何欢君接过来,圆润的陶器在掌中静静躺着,并未用什么复杂的工艺,只寥寥几笔勾勒山水,上了简单的黑釉,因窑变产生一些斑纹,拿起来轻轻一转,那纹路便如有实质,在光下流转,似水墨山河流淌,令人心生喜悦。
何欢君握着埙凑到嘴边,低低一吹,一句低沉的埙音发出。
何欢君掂了掂手中的埙,朝东极道:“许久不曾吹奏,生疏了。”
东极一笑,将埙拿过来,放到自己嘴边。
酆都大帝现身时,东极正迎风站在山头吹奏埙曲,何欢君在一旁席地而坐,闭目和歌。
山风猎猎,衣袂飘飘,一坐一立,曲歌苍凉,有悲壮之意,但幽怨之下还有一丝长情流转。
“这曲子太伤人了。”
突然听到有人道了这一句,何欢君睁开眼,看见酆都大帝不知何时来了,此刻正站在东极身后。
东极也听到了酆都大帝的说话声,停下来回头看见他,笑着招呼:“原来是大帝来了,怎么,这曲风你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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