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格爱人 - 分卷阅读72

    他对二十五岁后发生的事情不太清楚，往郊区走时，只希望金觅没有在母子反目成仇的十二年里卖掉旧屋。

    谢天谢地，指纹通过验证后，他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旧屋。

    一切都太熟悉。

    还没往里跨一步，金钦就停住了脚，盯着小径旁枯萎的鲜花，不敢再往里走一步。

    他知道时间是一剂毒药，本身毒性就强烈，还无孔不入、经久不散。

    金钦知道，自己和金觅是这世上最亲密的母子，金觅的爱意不用说，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温柔的嗓音里，每时每刻都能让他感知到，自己的妈妈有多么爱自己。

    即使到现在，他依然知道，金觅爱他。

    可经过这些枯萎的鲜花，看到摆在钢琴上的纸花时，金钦还是皱了下眉，嫌弃地埋怨了句：“烂品味。”

    不知旧屋被空置了多久，金钦去每个房间都看了眼，他没动抽屉，也没打开衣柜，像个过客一样，在曾经的家里转了一圈。

    他没有去卧室睡觉，而是选择了沙发，一条腿在沙发边耷拉着，另一条腿不得不屈着。照着最近养成的习惯，他在半身像头顶触了一下。

    电流声响过之后，半身像清了下嗓子，温温柔柔道：“钦钦，到了晚安的时间，你应该知道，‘钦钦’是我的爱的最强浓缩版。如果你听到我这么叫你，那就说明‘钦钦’后边，还少了一句‘我爱你’。我爱你，钦钦。”

    这是半身像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也是它第一次用“我”这个人称。

    方才的困意全部消散，金钦盘腿坐在沙发上，盯住半身像问：“‘我’是谁？”

    一阵“沙啦啦”的响声过后，半身像说：“‘我’是金钦。”

    “恕我直言，你离智障应该只差一纸证书了吧？”

    半身像没有回应，和往常一样，经过了漫长的运行后，再次进入了休眠时间。

    金钦又触了几次半身像的头顶，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他的睡意也全部消散了。

    连特滨大道都有成群结队的人经过。他透过彩色的玻璃往外望，目光穿过厨房和客厅间的小窗，掠过以红色为主色调的纸花，在吵闹和静谧的缝隙里想，谁会叫自己钦钦？又是谁有这样的爱意？

    新年的第一天，金钦没有睡好。

    再次醒来，半身像的蓝眼睛已经睁开了，不知看了自己多久。金钦难得没有起床气，伸出手遮住了它的眼睛：“看着我时，你在想什么？”

    “看着你时，有时候会很生气，不过多数时候，会觉得困。”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签发证明你是智障的证书。”金钦挪开手，问道，“你需要智障证书吗？”

    好，半身像果然又逃避问题，再次休眠了。

    租车时，金钦平静又坦然地看着车行老板。离他从办公厅逃出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没有铺天盖地的通缉令，说明蒋也默许了这场逃亡，他可以选择更舒适的逃亡方式。

    他看着老板，又说了一遍：“最便宜的车。”

    半身像是“我”，那位“我”。

    金钦很少开车，车技不好，不过架势很足。他把左臂支在车窗边，车速不高，风经过他的脸时算是温柔，他连眼睛都不用闭，就能和风来次亲密接触。

    提到亲密这个词，他无法想象自己能同任何一个人建立任何一种亲密关系，就像他记得的，二十五岁嘛，有点成熟却还是十分冲动的年纪，他杀了很多金觅的情人，很多。

    他和方修盛碰撞，和命运打架，哪怕佛在自己面前，也绝不低头。

    在金钦的记忆中，第三自由军——现在应该叫作第三区，第三区和落城区的交界处非常复杂，当人们想要从这边到那边时，会选在马城过境。

    他在地图上搜了很多遍，搜到的马城要么远在天边，要么近在眼前，当然，近在眼前是指图上一厘米，远在天边是指实际十万米。

    选来选去，金钦只得把目的地设在了第三区，跟着导航来到了过境的城市。

    “您好，欢迎来到拉多加。”金钦不是第一个露出疑惑表情的过路人，关口的工作人员笑着说，“是和北边的那个湖同名，这个名字是我们第三区的一位机器人取的，他说他的爱人喜欢拉多加湖。”

    金钦把现金递过去，随意说道：“这么浪漫吗？”

    “爱情故事都是这么浪漫的。”工作人员把找零递回来，“祝您旅途愉快。”

    松了刹车，金钦让车缓缓往前滑了一段距离，本来抬起的脚尖又放了下去，他彻底降下窗，问道：“你知道，那个机器人，他叫什么名字吗？”

    工作人员愣了下，丰富的工作经验没能派上用场，他只能笑了笑：“我只是听说，如果您想知道的话，请在拉多加多停留几天，我们这里的旅游资源……”

    “疯了。”等在红绿灯前，金钦看着半身像说，“你是我现在最大的麻烦，我真是疯了，拉多加是你干的吗？”

    像是识别到了“拉多加”三个字，半身像流利地读起了诗：“风儿来自无形的拉多加湖畔，彻夜娓娓的倾诉变成了彩虹交叉的微弱的光线。”

    金钦已经背会了这首诗，他无奈地拍了下方向盘：“为什么只念这两句，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钦钦，我想我能看见你，永远都能。”

    有那么几秒，对着痴痴傻傻的半身像，金钦想着干脆把它拆了，可是想来想去，他还是忍了这尊半身像，甚至有了更多的耐心。他问半身像：“你来自哪个系列？”

    “不要想走捷径。”

    不想忍了。

    金钦把车停在路边，从手套箱里随便找了支笔，精准地撬开半身像的天灵盖，和塞在里边的纸打了个照面。

    纸上写了两句话：“我是坏东西，金钦也是。金钦更坏，他没有耐心。”

    “不是没有耐心。”金钦自己给自己辩解，对着被拆开的半身像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你用了这么多心思把自己留在我身边，可是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是天才，我应该知道，可是我不知道。”

    他拆了盒烟，烟头对着沉在路尽头的夕阳，烟雾绕着趴平的太阳裹了一圈，就像半身像的天灵盖，也像金钦始终没法正常使用的大脑一样，坏得冒烟。

    重新上路，方才还坐在副驾的半身像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张纸条，和一对躺在中控台的蓝色眼珠。

    金钦发现了，自己对半身像没多大感觉，他纯粹是喜欢这对眼睛。他无比确定，自己应该是爱上了同样的蓝色眼睛。

    他漫无目的地想这世上所有蓝色的事物，天空、大海太俗气，液态氧？马蹄蟹？

    如果此刻有一尊佛立在他面前，他绝对会低头。

    去卖低端个人终端的大卖场前，金钦先去了一家大型购物商场，他目标明确，直接到了珠宝柜台前，对着柜员说：“我想买一对戒指。”

    柜员其实不太喜欢像他这样的顾客，话说得太简单，就和选餐厅时说“随便”一样，基本等于没说。

    好在金钦很快说了第二句话：“都是男戒，不要钻石，预算不高。”

    那就好办多了，柜员“点石成金”，一口气选了五六款。

    金钦不怎么犹豫，一眼就相中了便宜货里最贵的一款，没什么特殊设计，只因为柜员说可以刻字。他是一定要刻字的，而且要把刻了那个人名字的戒指留给自己戴，他笑着说：“尺寸和我一样。”

    在真正买终端前，他还做了两件事：买一束味道好闻的仿真花，换一身舒服点的休闲装。

    他有一种直觉，那个人喜欢这些东西，钢琴上的纸花是那个人的，小径旁枯萎的鲜花也是那个人的，而穿着舒服衣服的金钦，应该也是那个人喜欢的。

    重新拿到终端，理智告诉金钦，这里不是落城区，况且落城区好像也不在乎他出逃的事，他只需要登录权限，一切就能变得很容易。

    他有一万种方法找到那个人，可他偏偏选了最慢、最蠢、最烂的那一种。

    刻意避开能碰到那个人名字、脸庞、话语的应用，金钦打开了自己的备忘录。

    备忘录的最后一条记录，时间还停在去年的春天，看日期，应该是春末，夏天马上就到了。

    打开这条记录前，金钦走了个神，他感觉自己很久没有和落城的夏天碰过面，有馥郁气息且绿到发蓝的美丽夏天，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他看见记录里只写了一句话：我爱上了自己的机器人。

    这是多大点儿事？

    金钦默默地打字，在这条记录后边继续添话：你不仅爱上了他，你还杀了他，但是在你杀他之前，他先杀了自己，高院判了七年，现在是第二年，你就逃出来了。

    他又打了一遍：逃出来了。

    十恶不赦的事都做过，金钦张开五指，又合拢它们。

    他决心不要再等下去了，他逃出来是因为那双蓝眼睛，也可能是因为留在旧屋的那些鲜活证明。

    说到底，去掉狗尾续貂的那些话，就和那条记录里说的一样。

    他逃出来了，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机器人。

    一个天才。

    金钦正式结束了对自己的定义之旅，他把广播范围限定在了第三区，发出了一条消息。

    倒计时结束后，第三区的所有机器人都被迫聆听了一首诗。机器人的同时异动触动了警报，a2背手站在窗前，选择忽略了这条警报。

    金钦没离发出消息的地方多远，他倚在一间咖啡馆的外墙上休息。没多久，终端跳出了一条消息：请提供识别码。

    那串随机生成的识别码？他的记忆被混乱交叉的字母和数字填满，从尚不相信命运、绝不向命运屈服的二十五岁，一点一点走到了现在。

    命运依然是命运，不过是不是命运也无所谓了。

    输好识别码，又来了一条新消息：请提供密钥。

    金钦不记得上线备用程序还需要走这一关，不过这一关很简单，他拉开键盘，认真地先打了一个“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