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风景不及君 - 分卷阅读6

    “这……臣尚且不知。”那年轻神君低下头，不再作声。

    天尊有些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锦悦法力高强，这一点不能忽视。”

    “陛下，”年长的神君道，“臣有一策，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天帝疲惫地点点头。

    “锦悦强大，我们既做不到打败，便想办法制衡，现如今南海被烧，说明锦悦已然立下战书，若不及时止损，硬要打仗，对我们九天必然是有害无利的。而若要谈和，必得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出面，自然，陛下是不可做这样的事的，不过……”年长的神君顿了顿，抬眼瞧了一眼天尊的神情，确定无甚异样后，这才道：“不过若是诸位皇子殿下，倒是既能彰显尊贵，又不折损皇家颜面。”

    天尊若有所思，继而问道：“那你以为，应当派哪位皇子去谈和最为合适？”

    “二皇子殿下，”年长的神君毫不犹豫道，“陛下，大皇子殿下先前曾去天虞山大闹一场，定然是不能再去谈和了。太子殿下是陛下最重视的皇子，若让太子殿下去，难免让旁人觉得我们低人一等。倒不如让二皇子殿下去，二皇子殿下生性温和，也向来不愿争储君之位，他去，最为合适。”

    “唔……”天尊似乎对这个方法颇为赞同，不由得颔首，语气也变得和缓了些：“这倒确实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

    是夜。

    一轮圆月悬在半空中，人间又是三四月，重明殿外的樱树林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樱花正是盛放之时，柔软洁白的花瓣如同飞雪般，微风一拂，便是一阵花雨。月色甚好，明亮皎洁，衬得黑夜中的繁星，都泛着幽蓝的光晕。重明殿门外挂着两盏灯笼，皆是正红色的油纸包着，隐约能看到里面鹅黄色的烛光，投在地上，却又是朦胧的红。

    锦悦今日兴致好，便从地窖里抱了两坛酒出来，这酒是他当年亲手栽下漫山樱树后，用第一次开出的樱花酿成的。

    挑了个赏月的好地方，又瞅了半天哪个棵树树杈倚着更舒服些，锦悦这才凌空跳到了树上，衣摆轻拂，卷落了一片片花瓣，又是洋洋洒洒的飞雪飘落。锦悦的头发很长，惯不爱束着，便随意拿根木棍打发着挽住便罢了，平日里披着倒看不太出来，现下倚在树上，墨黑的长发就这样直直垂下来，宛如瀑布倾泻，有几绺挂在树梢上，倒显得此人愈发慵懒不拘了。

    樱花酿倒是很合心意的，微凉的液体混着樱花花瓣发酵的清香，在唇齿之间徘徊，又生出些辛辣的感觉，顺着喉咙直到胃里。锦悦眯了眯眼，眼角被那股辣意逼得泛起了红晕，眼中也似有水光，一坛酒下肚，抽出腰间别着的玉箫再胡乱吹一曲，尽是一段荡气回肠。

    树下传来足音，锦悦偏过头，言执正站在树下望着他，浅色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一阵清风拂过，在白色连成一片的樱花林中略显唐突的玄袍微微摆动，倒是勾勒得树下人的身姿更加挺拔。

    锦悦又开了一坛酒，眼睛弯了弯，道：“言执？你怎么来了？你父皇不问你功课吗？”兴许是喝了酒，有些醉意的缘故，锦悦本就好听的嗓音如今更像是在酒里浸过一般，语调黏腻甜软，酥到了骨子里。

    言执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与当日锦悦初次见到的少年不同，如今的言执，已然是位俊逸的翩翩公子。只是锦悦好像喝的多了些，反应也变迟钝了。

    言执看着醉醺醺的锦悦，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无奈：“我已经两万多岁，早已不在塾里上学，父皇自然不再问我功课了。”

    “哦……”锦悦盯着树下的言执愣了半天，似乎花了点时间反应了一下言执的话，半晌，忽而笑了，眉眼弯弯的，似乎装着满天繁星。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手里提着个圆滚滚的酒坛子，跳下樱花树。

    言执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他，人入怀中，尽是一阵浓稠酒香。

    锦悦一只手的臂弯环着言执的脖子，另一手还提着酒坛，二人的鼻尖几乎快要碰上，鼻息萦绕，在脸颊上生出些痒意。

    问问你自己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裳的话反复在耳边回荡，锦悦目光变得有些迷离。

    “从前你来我这儿，给你备的都是牛乳，尚且觉着……你还是孩子，”锦悦调笑着凝视着言执浅棕色的眸子，半出声儿半用气息道：“如今……你想不想尝尝酒的滋味？”

    言执放在锦悦腰上的手收了收，眼中闪烁着不明的情绪，哑着嗓子问：“如何尝？”

    锦悦本就长得柔美动人，如今带着醉意，笑起来更是明艳得惊心动魄，比神界那些女神君好看不知多少倍。他喝了口酒坛里的酒，仰起头，柔软温热的唇贴上言执有些冰凉的唇，瞬间燃起了情/欲的火焰。

    言执的眼睛猛然间睁大了，牙关被锦悦的舌尖抵开，微凉的樱花酿带着甜腻清香流入口中，喉结滚动，辛辣的感觉滑过喉头，穿过五脏六腑，流进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放在腰上的手一再收紧，亲吻从一开始的浅尝辄止，变成了具有占有和侵略性的缠绵悱恻。锦悦仰起头，轻轻喘着气，平日里白皙无暇的肌肤被印上了几个的吻痕，衣衫顺着瘦削白净的肩头滑落，掉在铺满花瓣的草地上。

    我到底想要什么？

    天下？

    “那我便继承王位，到时候，这天下便都是你的。”

    绵软甜腻的喘息不知何时消歇的，酒坛也不知何时摔碎在地上，樱花酿渗入土壤，灌溉着樱花树，绽放的，是这万年来隐匿无声的寂寥苍茫。

    作者有话要说：　　啊……有小车车了……

    希望这个程度不会翻车qwq……

    ☆、长诀

    九天出了一件大事，一件足以震惊六界的大事，这件事但凡让任何一位神君仙人听了去，都要吓得瑟瑟发抖。

    事情要从最开始，南海龙王的龙宫被烧说起，放火的乃是远古神兽重明氏锦悦的随从明裳，明裳不仅一把灵火把南海龙宫给烧没了，还将龙王的长子活活烧死了，手段十分残忍，令人生寒。南海龙王心火难消，立即上九天向天尊告了锦悦一状，求天尊做主。

    可这锦悦是何许人也？锦悦是远古神兽，远古神祇是他的父神，中古天帝是他的同辈，而如今的天尊，更是小了他一辈。中古时锦悦和当今天尊都是天帝的得力臣子，传位时天帝却将王位授予了小锦悦一整轮的云洛，这换谁估计都不好受。重明鸟生性桀骜高贵，自然不愿受这等委屈，二位将军便就此分裂，重明氏锦悦也就隐居天虞山了。

    虽说步入下古时期，神界已经没有了锦悦此人，可这天上地下，谁提起他不得礼让三分？谁不知这六界之内还有一位远古时期的重明氏？就连天尊，对待这重明氏，也不得不敬而远之。加之重明氏修为深厚，法力强大，六界之内尚无人能及，若是此时发动战争，必然是杀敌三千，自损一万，是以天尊召集众大臣，商榷之下，最后决定由九天二皇子言辰出面谈和。

    可出事偏偏就出在了这谈和上，二皇子一大早身着皇族华服离开九天，去往天虞山，晚上回来的时候，却成了一口棺，棺盖打开，身子都冰凉了。

    至此，六界哗然，重明氏对王位一事心怀怨恨，如今打算谋朝篡位，不接受谈和便也罢了，竟还杀害了九天二皇子殿下，尸首原封不动送回九天，此人手段阴毒，行事猖狂，可以见得。

    天尊为此龙颜震怒，立即召集朝中大臣前去议事，此次与先前火烧龙宫不同，这把火直接烧上了九天，可谓是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罪无可恕了，一众大臣纷纷进言，说绝不能放过这重明氏，必得让他杀人偿命，血债血还。可让重明氏杀人偿命谈何容易？是以这一众大臣七嘴八舌议了三四日，也没议出个什么结果来。

    如今神界口口相传皆是圣上无能，难统御六界，一个重明氏就能搅得神界方寸大乱，当真是荒谬至极。

    重明殿。

    相较于神界此时的门庭若市，重明殿倒是很清静，不过这份清静也并没有维持多久，一阵疾风穿过樱树林直直冲向重明殿大门，在将要撞上门板的前两秒，大门便自己打开了，那阵疾风旋进里屋，狠狠击在了正闭目养神的明裳胸口，下一秒疾风便变成了锦悦，手死死掐着明裳的脖子，双目赤红，怒道：“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睡觉？”

    明裳被掐着脖子，喘不上气，脸憋的通红，却还是挑衅的笑出了声，道：“怎么？生气啦？你在生什么气？嗯？”

    锦悦周身忽地腾起一阵肃穆的杀气，将明裳摁在墙上，厉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明裳挑了挑眉，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反问：“谁？九天那位二皇子吗？他杀不得吗？大不了云洛来找你算帐，挑起战争，难道你怕他吗？”

    锦悦瞪着明裳，没有说话，看着锦悦怒火中烧的样子，明裳冷笑一声：“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不想要王位了？不想要天下了？嗯？你今日这个样子，到底是因为我杀了九天二皇子，还是因为这九天二皇子是那个人的兄长？”

    “住口！”锦悦怒喝一声，饶是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样子也尽数崩塌，只剩下满满的怒意。

    明裳被锦悦摁在墙上动弹不得，喘了口气，道：“怎么？被说中心事了？为了那个言执，你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早知有今日，当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该把他……”

    “你敢？”

    锦悦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明裳被锦悦周身的戾气逼得无力回击，只得抓着锦悦的手，嘶哑地发出几个单调的声音，另一只手在洁白的墙壁上抠出五道鲜明的血痕。

    锦悦终究是念在明裳追随自己的时日已久，没有要了他的性命，在明裳将要窒息前松开了手。明裳瘫倒在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喘了良久，才回过气来，扶着墙站起身，哑着嗓子颤着声音道：“锦悦，我追随你，不是想看你变成今天这副样子的。你自己照照镜子，堂堂远古神君，为了一己私情，王位不要了，天下不要了，那你在这里隐忍这么些年，究竟为的是什么？”

    锦悦面色冷肃，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此时更是苍白得如同一张薄纸。

    明裳接着道：“我追随的，是这天地之间的强者，是我眼中最应当主宰六界的人，锦悦，这个人是你，云洛他根本不配！事情早晚要走到今天，你必须和九天开战，既然你被自己的感情绊住了脚步，那就由我来替你迈出这一步。”

    锦悦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一向神采奕奕的桃花眼里浮起一层浓重的疲惫，究竟是从何时起，他变得不那么在意王位和天下了，他开始适应了平淡祥和的日子，开始研究怎样让殿外的樱花开得更好，开始……期待某一个人的到来。

    锦悦垂下眼睛，声音轻飘飘的，却有些颤抖：“明裳，我累了。”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锦悦额间的花钿忽然闪烁了两下，有人进入结界了。

    锦悦皱眉，眼底多了几分决绝，明裳神色微滞，试探地道：“要不我去……”

    “不必，”锦悦打断了明裳的话，“在神界人眼里，你我是一党，究竟是谁杀的人，根本没有分别。”

    “那……”

    “我去吧。”锦悦没有再看一旁的明裳，兀自走出的重明殿，明裳望着锦悦渐渐走远，心下有些惊讶，曾几何时，他心中的强者，背影也会这样萧条悲凉。

    重明殿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殿外石阶下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九天太子言执。

    锦悦立在石阶之上，还是那一身雪白华服，长发散散披着，腰间别着一把玉箫，玉箫上原本挂着的玲珑玉佩，此时正在言执的脖颈上系着，阳光下，玉佩翠绿晶莹，好看极了。

    锦悦望着不远处站着的言执，心里一阵刀剜的疼痛，嘴角却还是迟钝地牵出一个惯有的微笑，问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如今的情势……您出现在我这重明殿，好像不大合适。”

    言执站在石阶之下，玄色的衣袂迎风摆动，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临风玉树，如斯公子。棱角分明的侧颜显出几分冷肃，眼中却有着抹不去倔强，言执紧紧盯着锦悦，问道：“为什么要杀我二哥？”

    “为什么？”锦悦挑眉，笑出了声，继而理所当然道：“为了激怒你父皇，为了挑起争端，为了得到王位，得到这个天下。这有什么值得解释的吗？”

    言执眸色沉了沉，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是怎样的？”锦悦嘴角挂上一抹嘲讽的笑容，“我说过，世人说我是怎样，我便是怎样，我就是想夺了你父皇的王位，就是想要这天下，他们从来都没有说错，是你傻到会相信我，这怨不得旁人。”

    言执脸色有些发白，隐在袖袍中的手微微颤抖，他微不可见地皱眉，肃穆的侧颜显得愈发倨傲，顿了片刻，才道：“那这些年呢？你和我，这么多年，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言执倔强的模样落入眼里，锦悦心头划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用尽量平淡的语气道：“从最开始与你相遇，一直到今天，都是我精心设计好的，取得了你的信任，我就能了解到九天更多动向，你可是九天太子啊，没有什么比利用你，更划算的了，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言执脸色愈发苍白，语调硬生生道：“可我告诉过你，我有一天会继承王位，到时候这天下便都是你的。”

    “这不一样！”锦悦语气有些激烈，停了停，这才找回正常的语调：“若我要王位，它就必须在我手里，绝不会依赖旁人。”

    言执眼睛发红，虽然在尽力隐忍，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有无感情？”

    锦悦一怔，避开言执的目光，扯了扯嘴角：“现在问这些有意……”

    “你只回答我，”言执定定看着锦悦，一个字一个字问道：“有，或者，无。”

    锦悦的心疼得已经麻木了，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却终究不敢看言执的眼睛，只冷冰冰道：“无。”

    一个不轻不重的字飘过来，如一把利刃狠狠扎进心里，言执面色惨白，自嘲地笑了笑，后退了一步：“原是我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