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停了木鱼,续了柱香,缓缓道:“无相有相,有相无相,施主何苦纠结不休。”
“事关我何府兴衰,如何能休?”
何老太爷微微上扬了语调,接而拈须站起,踱了几圈,才又叹道:“大师不知,我如今有一事心忧。圣上英武擅战,近年来为抗胡虏,国库颇有绪空,此番胡虏再次扰境,老朽等曾极力主和,无奈圣上仍听取中书省罗士信之言,发兵北疆。也是我等眼拙,不料如今边关由祈元帅率领,竟一扫数年郁恨,屡屡大捷,等大军班师回朝,我等日子必然难过。”
永信听毕,唱了声法号,“施主既有预见,何不激流勇退,明哲保身?”
何老太爷摇头道:“老朽如今是骑虎难下。”却也不加说明。
琉璃回忆了一下,记得这一年边关确是大胜,十万大军于翌年八月还朝,祈元帅被封镇国大将军,享正一品,赐爵位,风光无两。连带长子祈允祥及次子祈允靖也连升两级,一个入了詹事府任詹事,一个仍在军中任将军。但是何府貌似并没有大的风波,只除了何老太爷告了一个月病假后,居然真的染了恶疾,于次年死了。另外,二姑娘闵华在老太爷临终前两个月出嫁,原本侍候闵华的琉璃便被三小姐毓华要了去。
至于何老太爷骑的是什么虎,究竟为了什么而不肯引退,琉璃逐磨不透。
“世间之事,最难是取舍,施主广施恩德,必定吉人自有天相。老衲出家之人,不参红尘俗事。”
永信说完,又低眉敲起了木鱼。
何老太爷默了默,随即一叹,踱出了门去。
琉璃直起身子,想这个和尚神通广大,若是点拨一二,何尚书最后不那么快死也未定,出家人倒是修得一手好铁石心肠。
既然来了,她也没打算那么快走。从门缝里挤进去,走到大门处把门关严了,然后走回原先何老太爷站过的地方。永信居然一直连眼都没睁,她只好咳嗽了两声。他还是继续念念有词。
琉璃无法,只得上前两步:“有相无相,无相有相,大师,生死有相,还是无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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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06懿贞亦假
永信依然闭目合十,回道:“相由心生,施主心中有生念,自然万物得生,施主心中无生念,万物也皆为死物。”
琉璃站了片刻,见和尚又念起经,便慢慢走到对面,在何老太爷蒲团上坐下来,拾起案上经文。
“敢问大师,这是两个什么字?”
她指着日间浣华解过的“涅??”二字。
永信睁眼一瞥,道::“施主既已责,如何不知‘涅??’?”
琉璃拳头开始出汗:“你当真知道我……”又觉失言,忙压住神色,将双唇紧抿住。
“施主与老衲乃故人。”永信放下木槌,看将过来。他的眼神貌似慈蔼,但仿佛能看穿世间人心。“施主意念强大,逆天而重生,这一世虽则坎坷跌荡,但只要用心经营,也定得善终。荣华富贵,不足提耳。”
琉璃冷笑:“什么荣华富贵,我可不是老太爷,别糊弄我。”又道:“再说我可不媳真的当他们家什么小姐,这辈子不过想做个恶人,尝尝恶人欺负恶人的滋味而已。”
永信但笑不语。
琉璃想了下,说道:“大师潜心替何府化灾解难,想必早被尚书大人引为知己。”
永信岂有不懂之理,合十称佛:“施主多虑。出家人不问红尘,世间缘起缘灭,皆有因果,老衲不作逆天之事。”
琉璃嗯了一声:“这我便放心了,大师慧名在外,相信不至于为难小女子。”说着拿银钏试了试桌上何老太爷尚且未动的茶,端起喝了一口,又道:“如今我烦恼的是不出意外,三日后我便要成为何府的家奴,签下永远也没法拿回的卖身契。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永信拈着佛珠,缓缓道:“天命所归,事在人为。施主行事谨慎,定能逢凶化吉。”
琉璃见他又耍太极,想是问不出什么来,懊恼之余,见有纸笔,便随手写起了字。
“大师算是这世上目前我唯一说得上话的人,此番给些提示,将来等我扬眉吐气之时,便捐上几百上千香火钱,以谢佛祖,岂不善哉?”
永信却无点头之意。
琉璃起身,待要行个礼,永信忽然拿起她那张字条看起来。“懿贞,是你的名字?”琉璃点头。纸上写的两句话:懿贞亦假,亦假亦真;壹次心死,涅??重生。琉璃字写得好,常自得,以为中了他下怀,遂满怀希望:“如此能点拨一二么?”永信摇头:“不能。”
琉璃挫败至极,门外偏又传来问门声:“在下何修?樱?椅蚀笫Γ?煞癫θ咭患?俊?p> 琉璃连忙顿住,何修?邮撬睦弦??恢??醯匾怖戳耍咳タ从佬牛?患??裆?匀簦?疵挥幸馔庵p> 这一夜的佛堂当真热闹,永信取消经会,看来众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琉璃死了心,与永信作了个揖,“还望大师勿要泄露懿贞行踪。来日有机会,再亲上白马寺叩谢。”
言毕迅速遁原路退了回去。何修?油泼沤?词保?佬乓巡欢?钦胖教醴纯墼诓в巯隆?p>
琉璃回到小跨院时屋里没人,不知翠莹去了哪里。遂自行到厨房舀水洗脚,揭锅盖时发现一旁菜锅里还有剩下的肉汤,想是府里连日斋戒,终于这帮子人忍耐不住,偷偷开起荤来了。
琉璃仍将锅盖好,洗漱完回房睡下。
半夜翠莹才回来,带着一身酒气举烛往床上照了照,然后在脚榻旁铺被躺下。
翌日早上依旧有人送饭食过来,一碗粳米粥,两个春卷儿,还有一碟子腌笋和两只烧麦。琉璃收拾完毕后坐在桌畔,趁翠莹背对她挑拣今日要穿的衣裳,拿银钏儿试毒。最后试出来粳米粥春卷儿和烧麦是无妨的,银钏儿放进腌笋里,立即便黑了一个铃铛。她暗地将腌笋包进手绢,放到荷包里。
琉璃问送饭来的婆子:“这腌笋是哪个妈妈做的,忒好吃。”
婆子有些得意又有些鄙夷:“这是大厨房二管事娘子毛姐儿做的。毛姐儿腌的小菜四夫人最爱吃,甭说您了!姑娘也是好福气,正碰上锦瑟姑娘在,顺带也就给您添了点儿。”
锦瑟是聂氏身边的大丫鬟,五姑娘正是聂氏的女儿,若说这毒不是何燕华一计未成再施一计的作品,打死琉璃都不信。
只是她又不是毓华,为什么也跟自己死磕上了呢?是因为聂氏一向依附余氏的关系?
颂经会于辰时开始,如今才是卯时,琉璃坐在窗前翻经文。翠莹打开窗帘子,清早的雾气扑进来,带着清冷。
桌上摆着两碟果子,琉璃拿了个蜜桔,翠莹道:“姑娘坐开些罢,仔细凉了身子。”
琉璃对于她的“关心”总是很配合,随即搬了张小杌子,拿着经文来到纜|乳|芟隆w魇苹匚菽谜忠?一看那桌上果子果然已不见了。
廊外一丈就是水井,有两个人正面对面蹲在蔷薇花下洗衣裳。琉璃看着薄雾出神,想起原先那次因??上也连着颂经,她是直接住在佛堂的。永信忽然取消颂经,何家接连有人前去拜访,除了何老太爷与何修?樱?恢?篮罄椿褂忻挥斜鹑耍坑佬拍前愕?ㄗ匀簦?恢?遣皇钦?茸潘?恰?p> ■然井畔有了哗啦水声,洗衣的两人一人攥着被褥的一头站起来,左右相拧。
琉璃这才看清,左边这个匆裳的年纪大些,头发全往上拢,拿根木钗绾住,是个婆子。右首的却很年轻,十岁,穿藕合色素衫,芙蓉面,吊梢眼,头上一根红珊珊簪子,忒地扎眼。
琉璃顿时想起了那盘绿豆糕。
深宅大院里不乏之事,昨日那青衣男子鬼鬼祟祟送了绿豆糕到那房里,压在盘子下的珊瑚钗偏又插在这女子头上,没猫腻才怪。只是那男子看着眼熟,又作的管事装扮,是哪个院儿的人呢?
只听那婆子开口了,“我今日当中班,剩下的可没工夫洗了。你帮我拾掇好,回头再谢。”说着往衣襟上擦了擦手,预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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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07有惊无险
那女子道:“王嬷嬷只管去,只是我托您那事儿还请费个心。”
王嬷嬷摆手:“依我跟钱大叔的交情,那都不算个事,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便是。”
女子千恩万谢,一笑,那吊梢眼里尽是风情。王嬷嬷一拍大腿:“就冲娘子你这好相貌,都断不能让你跟着那赖五去受苦。赶明儿这事一了,娘子定能找到个好官人!”
敢情两人都没察觉到廊下有人,声音并没有压得很低。听得王嬷嬷离去,琉璃从柱后杌子上转过来,那媳妇脸泛红光,正掐了朵蔷薇拈在手里把弄。
想那赖五戴了绿帽,此刻蒙在鼓里,更想不到不日连老婆都要丢了。
翠莹走过来:“姑娘,咱们该去佛堂了。”
琉璃望着那媳妇儿,“她长得真好看。”
翠莹嗬一声道:“那是外院里赶车赖五的老婆,叫冯春儿,今年才来。府里长的好看的多了去了,她算什么!”
琉璃哦了一声,抱起经书去佛堂。
她到的算早,才只有三房四房的人伴着老太爷在,浣华与六少爷廷赋在一处说话,扬首见琉璃来,便要起身,廷赋拉着她摇了摇头,便又坐下了。
琉璃上前与众长辈行过礼,一番深觉呆坐在这里实为不智,打算到廊下站站,不防一出门正遇见前呼后拥一堆人,竟是大夫人余氏由毓华伴着打门外进来。翠莹也未料及这么巧,怔在那里,琉璃硬着头皮行了个万福,准备让开,赶后的一个人道:“许姑娘怎地这般冒失?见了大夫人也不行拜见大礼。”
梁氏跨进门槛,站到余氏身侧。
琉璃下拜,余氏偏身站开。毓华皱眉:“二婶婶这是唱的哪出?无端端叫个生人跪在这里挡路。”
梁氏叹道:“我哪是这个意思?三姑娘可冤枉我了。”
何苁?走过来斥责翠莹:“看见夫人进来也不知道避开让路,谁叫你这般大胆!”
翠莹慌忙跪下。余氏冷笑,扶着聂氏走开。何苁?只作未见,向琉璃道:“起来吧。下回可不许再冲撞夫人。”又指毓华,“还不见过三姑娘。”
琉璃向三姑娘裣衽,毓华当着父亲避不开,只得咬着嘴唇受了,一双眼睛却瞪得快要脱眶。梁氏打圆场:“三姑娘走过来也累了,且歇一歇罢。”告辞了何苁?,一道走了。
琉璃转而向苁?福身:“谢谢大老爷。”
何苁?负手嗯了一声:“去吧。”
一场碰面轻描淡写落定,不晓得令多少人失望。琉璃死过一回,脸皮已厚了不少,身边人指指点点,她也全当没这回事。
接下来的经会没有什么特别,浣华也没主动与她说话,只是中午吃饭却跟了她们这一桌。
显然因为先前与余氏那一碰面,众人又明确了几分琉璃的地位,淑华愈加端庄,臻华愈加沉默,素华永远不忘记吃,而燕华也与琉璃更亲近了。
但是因为琉璃还记挂着破解卖身契之事还未找到突破口,暂且坚持只守不攻,燕华招招使在棉花团上,也没形成什么大风浪。
不过琉璃也发现,淑华今日对她的关注度提高了,比如说她往哪道菜多夹了两筷子,或者饭后是先漱口还是先拭唇。
四姑娘是梁氏的嫡女,梁氏那般一眼看得到底的性子却生了个含而不露的女儿。淑华与毓华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个合格的千金小姐,却又比毓华更含蓄些,至少,琉璃看得懂毓华,有时却看不透淑华。
面对这样的关注,琉璃不再惶恐。说穿了,她已经习惯。
下晌如期颂经。期中下人来请何老太爷及何苁?出去过一回,其余一切平静。
琉璃也在琢磨何苁?。按说当初他不顾一切要接琉璃入府归宗,很该贯彻到底,力保她何家子孙的身份才是,以他何府嫡长子的身份,又已官至都察院副都御史,何老太爷与余氏再不愿意,也多少会有些顾虑。至少不至于让她成为家奴。可是后来他却没有这么做。
按原来的发展,这日白日无事,夜里何苁?会来见她一面,聊几句闲话,只是如今情况又有变,比如说她搬去了更偏远的小跨院儿,他还会不会来,就很难说了。
可是不管怎样,这位生父现如今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试上一试。
日落时分散了会,开始各回各院。
琉璃使翠莹去佛前上香,转头在门廊下追上何苁?:“外祖父有弟子在川蜀,日前捎了些茶叶来,大老爷若有暇,望掌灯后来小跨院坐坐。”
何苁?一听川蜀二字,目光有些异样。当即话语里多了几分热度:“你进府两日,我也未及过问,正要去看看。??饭后我还有些事,办完了再过来。”
琉璃讨了答复,心中落了定。
?饭是三碟素菜加两样蒸糕,换了个婆子送。琉璃问:“早间那位妈妈呢?”婆子道:“方才犯了事,把二姑娘的汤药打翻了,正受罚呢。”
琉璃道:“二姑娘身子不妥当么?”
婆子抿了抿唇,压下身来:“不清楚。”
琉璃不问了。翠莹收衣裳还未进来,婆子便暂且侍候着。琉璃看她面白身细,不像庄子上来的,便道:“妈妈贵姓?”婆子拿丝绢替她拭箸,一面答:“老奴姓程,人唤英娘。”
琉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因而多吃了两碗饭。程英娘在旁不说话,做事却一丝不苟。琉璃拭唇漱口,从腰上解下一个荷包:“劳烦你了。不知你有没有孙女,这是我自己绣的,送给她玩儿罢。”
程英娘忙的摆手:“这可使不得,老奴前儿个进府时,钱管事就嘱咐过不得眼红主子们物件儿,再说老奴的孙女也是个粗使丫环的命,没得糟蹋了姑娘的金贵物件儿。”
琉璃道:“这倒有缘,我也是前儿个才进府,不是这里的主子姑娘,荷包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放心拿去吧。”
程英娘这才接过。一看上面的牡丹绣得灵妙鲜活,着实可爱,材料又确实常见,才郑重地塞进怀里。收拾好了碗碟,不知琉璃还有没有别的话,一时却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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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08不速之客
琉璃瞟见翠莹进屋来,于是起了身到一旁读经。程英娘这才拎了食篮出去。
如今琉璃的身份还未最终敲定,众人虽然不屑,到底不敢把它挑明了来刻薄,就如翠莹。程英娘才入府不久,而且一来便进了大厨房,应是有些背景,再者提起二姑娘时她并不多话,可见口风甚稳,出身应不会太差。难得的是明知琉璃身份特殊,却还能恭谨如斯,因而猜想本身亦不会是一般下人。
天色入黑,琉璃不再寻思,掌了灯在窗底下坐。这小东间儿就靠着院门,进出都有动静,她从包袱里捡了方没绣完的帕子低头绣着,一面等何苁?到来。
翠莹胳膊上搭了件衣裳,走来道:“姑娘且坐着,那日碧云姐姐让我给她改件衣服,如今改好了,我给她送去。”
她不知琉璃约了人,琉璃却从她胳膊底下的衣服里嗅出股蜜桔独有的香气。放下针线,她望着窗纱半日没做声。翠莹只当她出神未听见,待要再问,她忽然扭过头来:“姐姐这是要去正院么?”
翠莹愣了一下,点头:“正是。”
“老夫人身子如何了?”
“……听说晨起吃了两碗粥,气色也好多了。估摸着如今正由三姑娘她们陪着说话呢。”
说完半日,又见琉璃不做声,也不知能不能走。琉璃道:“既是要去正院,那便快去罢。”
翠莹走出门口,琉璃仍把一朵蔷薇绣了完,看天色差不多,才把包袱里的茶叶取出来,拿只细白瓷缸子装着。
院里住着有四名婆子两名杂使娘子,都在后园子里当差,今夜有四个人去了值夜,还有两个在廊下唠了会嗑,也都散去睡了觉。如此便好,此番何苁?赴约是个关键,自然是不宜人多搅了局的。
不知不觉又绣完了两朵楔苞,还是没见有人推院门,难免心急,再坐了会儿,便有些疑心是不是翠莹把门给锁了,放下家伙什儿,就起身出了房门。
院门建成月亮式,并没有落锁,一束灯笼的光从微开的门缝泄进来,侧面看,像极一道白玉屏障。琉璃开手扶着门板,正要开启,忽然一只手已经将门推了开来!琉璃不愿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任何人,不管来者是不是何苁?。于是借着门推开挡住身影,顺势猫进廊畔芙蓉花底。
来人一袭青衣,戴着管事巾,装扮与昨日来送绿豆糕的人一般无二。再借光一看,只见白面鹰鼻,一双细长眼,仿佛随时都在勾引人。琉璃看清这人,心中立时忍不住一声冷笑,难怪冯春儿甘愿不守妇道抛弃亲夫,只因这人居然是四房里二管事胡进。
胡进是聂氏生母这一边的表侄儿,幼时为人不知,自一年前凭聂氏的关系入了府,随在爷们身边常进常出,后街住的本府当差的年轻媳妇们,十个里倒有四五个与他牵扯不清。四爷怕闹出事,也曾想下狠心管一管,无奈他一张嘴皮子极擅言辞,那帮子媳妇儿到了四老爷跟前,竟是一味地为他说好话。四老爷无奈,只得将他调到了身边当管事。
如今显见得做了管事也不省心,四房与后院平日里八竿子挨不着边,这才几日工夫,颂着经就把冯春儿招惹上了。
冯春儿今夜当值,房间一片漆黑,所幸廊下有灯。琉璃背靠着蔷薇花丛,看他拔簪挑开窗门,塞了张纸条进去,然后将簪子插回发髻,拍拍手遁原路退走。
胡进一向色胆包天,这回不知拿的什么?
等他走了,琉璃从暗处出来,也挑开窗门,爬进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纸。
纸上上半副画了个洞口,洞口左边是个捧着明珠的人像,琉璃熟悉地形,认得这是园子东北角上的石林山洞。石林山其实只是一座石头堆起来的假山,大块石头架起来,底下便成了石洞,琉璃曾去石洞旁的石像下喂过小猫。
下半副是一只竖起三根指头的手。三根即等于三更,这个不难理解,胡进想必是约冯春儿在石洞幽会,怕她不识字,所以特地画了画表示。
琉璃想了想,把纸条放回原处,爬了出来。
从被许娘万般宠爱到受疚府诸般折磨,琉璃早已不是窝在许娘怀里念着四书五经习着魏碑柳体不谙世事的纯真小丫头,处于世间底层所耳闻目睹感受到的一切,绝不像关在绣房里与锦绣为伍的千金闺秀们想像的那般干净。身为处子,面对这些腌?事原该难堪,但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已经很难有什么事可以让她能那么矫情地回避的了。
从这方面说,何府给了她太多太多,也许会使她这辈子都享用不尽。
琉璃回到房里,翻起了经书。
新月的光华轻轻洒在院里花木上,温柔得像梦一场。读到第三页,院门开了,进来一只灯笼,然后是提着灯笼的人,最后的一人,是负手而来的何苁?。
琉璃站起来,迎出门口:“给大老爷请安。”
何苁?捋须点头,进门扫视一圈,在楠木桌畔坐下。
琉璃着手泡茶。何苁?问:“是什么茶?”
琉璃道:“知道大老爷喜清淡,特地带的峨眉竹叶青。”苁?点头:“我闻着也像。”遂接过递来寻常阔口白瓷茶盏,略犹豫下,抿了抿。抬头一见她还站着,便指着对面:“没有外人,坐罢。”琉璃便挨着小圆凳的边,侧过身坐了。
何苁?轻叹:“难为你小小年纪,规矩竟学全了。”
琉璃原先也不懂这些规矩,实在是何夫人命人下了狠工夫,如此八年过来,早已如行云流水。但亦不能说破。她低首又替他斟满,细声细语道:“是娘在世时教导得好。那时她总与琉璃说,女子温婉识体,方可人,谦逊良善,方迷人,琉璃不敢忘。”
何苁?赞道:“甚是!你母亲便很温婉可人!”又叹:“当年我跟随太子出京,得遇你母亲,那是何等幸事,若非朝中出事,后来也不至于……”
苁?动了真情,抬起衣袖拭泪。琉璃垂着头,也道:“娘这辈子最牵挂的就是大老爷,一直企盼着大老爷会回去接她。后来实在是因为照顾不了琉璃,才上京来的。好在如今琉璃已经得侍老爷膝下,可以代替她日夜陪伴老爷,她也可以瞑目了。”
琉璃抬起头,脸上一脸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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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09过问朝政
何苁?点点头,“如今你安心过日子就是了。”移开脸,又似若有所思。
琉璃担心翠莹回来坏事,须得尽早从何苁?处讨得定心丸,于是道:“老爷是否在为琉璃的身份发愁?”
何苁?看了她一眼,举起盏来。
琉璃道:“老爷不必为难,介时事了,便送琉璃出府便是。”
何苁?道:“既回来了,哪有再让你出去的道理?”
琉璃一笑,“这一层其实我也知道。何府的私生女进府又出府,到时外头传起来就不知有多难听了。可是老爷又不能让琉璃认祖归宗,我继续这么住着,总归名不正言不顺。”
何苁?探究地看着她。她站起身,笑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索性我给老爷出个主意。事毕之后琉璃若是出不了府去,老爷便向老太爷提出当我是远房亲戚的女儿,寄养在府里罢了。”
何苁?顿住,“这是为何。”
琉璃笑道:“这是最好不过的办法。若承认我是您女儿,其一老太爷那里过不了。老太爷一生清正,老夫人又最厌憎这些有悖礼仪之事,自不会甘心认下我这个孙女。其二大夫人高贵尊重,您认下我便等于打她的脸。即使勉强认了,日后与你我之间也定然不吝。”
何苁?喝了口茶,又放下,“如此对你岂非不公平?”
琉璃摇头:“我从未过过这大宅门里的日子,依我的意愿,我自然想出府去。可是大伙已知道了我这个人,即使我想出去,老太爷也定不会放我出府丢人。我自然想入何家族谱,堂堂正正做何氏子孙,但这也做不到。我也知道私生女卑贱,让人看不起,可我来人世一趟,也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地活着。大老爷既然赏了我生命,何不干脆再赏我一条活路?”
何苁?定定看着她,未能言语,许是被这席不合年龄的话给震到了。琉璃知道自己这剂药下得有猛,但到了此时此刻,为了自己的命运,她不猛也不行。
“我以寄住的方式留下,一全了孝道,二全了大夫人的颜面,三则,如今边关交战,老太爷曾极力主和,此番祈元帅屡屡告捷,何府在朝堂上的地位必受波及,二老爷悄然在走大夫人的父亲余右丞这条路,可是他都没有想过,平定北疆是多大的功绩,圣上一惯好大喜功,如果此次连右丞大人说话也不好使了怎么办?”
何苁?站起来,像看鬼魅般看着她,“朝廷之事,你一个孩童家,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琉璃不予理会,转过身接着道:“依我看这个时候避开风险还不如迎难直上,前方肯定不时需要征粮,这个时候,只要身为户部尚书的老太爷请命担任征粮钦差,事办好了,届时自然可获圣上欢心。当然,如果有别的类似机会,也可尝试,只有表现出顺从于圣上的诚意,才是保身之法。”
何苁?呆立着,半晌不自觉打了个颤栗。
“这是谁教你的?!”
“哪曾有人教?”琉璃无奈低下头来:“府里人多,几位老爷又皆为京官,底下人议论得多了,有心人听见,都会分析。”
何苁?负手走了几步,惊疑完毕,又朝琉璃扫了两眼,捋须沉吟了半日,方才说道:“你这提议虽未见得十分高明,却也约摸着边。只是以你九岁年纪,能有这般见解,实在匪夷所思。不过你外祖父学识渊博,又曾经是中……”说到这里他一顿,回头看向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颇有些耐人寻味,接而却道:“听你母亲说你幼年便书写习读,想来有猩绩。”
琉璃道:“略识皮毛,不敢称成绩。”
何苁?点头,眼中仍有深深疑惑,不住地往她看。好在琉璃早已有准备,不住他做什么都带着从容淡笑。半晌后想是也捉不住什么蛛丝蚂迹,他才又渐渐放松下来,回到先前状态,走到桌旁坐下。
琉璃道:“老爷认为是否值得一试?”
何苁?皱眉:“老太爷一世清正,只怕不屑做这见风使舵之举。”
“老太爷不提,大老爷也可提。”
他似有些不耐,端起杯来:“你一个女儿家,往后休要再提这等事。否则老太爷问罪下来,我也保不得你!”
琉璃见他不愿再谈,只得乖乖回原位坐下。隔半晌,却又望着空气缓缓地道:“何府爬到今日这位置并不容易,老太爷固执,难道大老爷也甘心看着何府就这样处于劣势么?二老爷避开您,不声不响改走大夫人这条线,置您颜面于何地?……听说送茶叶的师叔在中书省有人,大老爷若是想上递折子,或许可以提供点线索也未定。”
说这话时,琉璃也捏了一把汗。她哪里认得人在中书省?不过是这位江南来的林师叔日前来京,说他曾在中书省呆过而已,她也没有细问。以何苁?的人脉,要递折子哪需找别人?她不过是随口一说,以此来粉饰一下自己谈这席话的动机而已。如果万一何苁?当真要她想办法找这人,她还得另想办法解困,后果委实严重。但是话已出口,便顾不得那么多了,何苁?早已因为余氏有娘家撑腰压他一头而心有不甘,虽然平常看不出来,此时琉璃却只得拿他这个痛处为自己赌赌。
“中书省?!”何苁?仿佛被这三个字揪住了心肝,眉头皱得极深。琉璃手指甲都快要陷进肉里去的时候,他又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琉璃强自镇定:“不过是个……七品检校。”
好在何苁?并没有追问。只是看了她一眼,拿起茶杯,对光去看杯里头的茶:“你所知的这些,都是你这位师叔说的?”
她顿了一下,“只略略提过两句。”
“嗯。”何苁?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时,气色便有了缓和,“你聪明机灵,入得府来,你的身份最终还需大家定夺,我这里顶多算一份助力,余下的也还要凭你运气。”说完抿起嘴来,仿佛无有话了。
琉璃原就没打算他一定会帮他到底,听他这么说已知是方才那邪凑了效,当下行礼拜谢。以为他要走,站起来,他背起手走到门口,却又问:“是了,我近来迷上收藏字画,记得昔年你娘也曾提过一幅,可曾交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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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10求子者众
琉璃答应着,随他走出门槛,月辉已耀得庭院很是清亮,随同过来的小厮站在院门处,见得人出来,立刻提灯迎上。
下了台阶,何苁?停步回头,重又带着百般警惕与疑惑审视了她几眼,最后道:“你聪明异常,心眼却多,日后亦不知是福是祸。我既担你一声父亲,此番便遂了你心愿。只是你即便就此住下,也当好字为之。若是不甘于人下,从中兴风作浪,我自容不得你。”
至此时,二人仿佛是敲定了一场交易,琉璃知,何苁?也知。琉璃的话让他知道这个私生女暂且或许还有可利用之处,而她从何苁?处,得到的是一个较为尊严的身份。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虽然不知道何苁?当初为什么坚持让她进府归宗,后来又不再过问她,可他若真有当父亲的自觉,便不会任她变成永无自由的奴婢。
作为女儿,她不恨他,也绝不爱他。
琉璃送何苁?到门口,翠莹忽然从一旁闪过来行礼,原来这许久不见她回屋,竟是被何苁?的小厮阻在门外。琉璃微感意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因为若纯粹过来喝茶闲坐,这样未免太慎重了些。
翌日清早,翠莹依旧推了帘栊,琉璃才出门槛,便见冯春儿脸飞红霞当值归来,见着她即远远的一福身。琉璃笑了笑,站在廊下伸胳膊腿儿。
昔日在大将军府,她替祈允靖收拾书房,曾见过一本《八段锦》,上绘着许多个健身的姿势,如今已记不大清了,不过却知道坚持运动的话能强身健体。除了脑子,有个强壮的身子骨如今对她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今日又是程英娘送饭来,却比昨日又加了两道香酥果子。程英娘道:“老夫人今早已经能坐起吃饭,老太爷高兴,特让厨房做了素馅四喜丸子和三鲜蜜煎,赏各位主子们。”
琉璃执起牙箸,道:“老太爷也吩咐让送到这里来?”
程英娘道:“老太爷不管内务,是大老爷命小厮儿来吩咐的。”
琉璃看了眼翠莹,夹起一团丸子吃起来。
这天的经会气氛已经轻松了很多,而永信那里也热闹了很多,老夫人的好转就是他佛法高深的最好证明,一时间,各房女眷都有些蠢蠢欲动,但愿这尊活佛能施点法术使她们顺利怀上个麟儿。
自然,这种事是不会摆在明面上的。中午散会,琉璃正提防着燕华又要给她使点什么绊子,却不料她久久没有上桌,快散席的时候来了,却又眉眼皱着,薄唇抿着,隐约憋着什么坏水。琉璃深恐她在这关键时候给自己造次,匆匆扒了两口饭便离席,打算在她的身份落定之前且避着她。
正好翠莹被管事叫了去,琉璃料着饭后永信要坐会禅,无人在旁,正要进去,便在幡后听得有人道:“……我家主子一心向善,却多年来苦无子嗣,大师佛法高强,若能助我家主子一力,日后定当敬谢。”听口气是个丫鬟,琉璃掀幡窥视,只见一名细柳身,着湖蓝色襦衫中年女子正背对这边。
琉璃不想搅人好事,便拐了个弯溜达了一圈再回来,永信一个人在禅床上闭目打坐,那嬷嬷已经走了。
琉璃轻步入内,看木桌上有两锭白银,还有张名帖。她笑道:“大师现如今可发财了。”
永信撩眼看了看她:“施主眉飞色舞,神态之间一派得意,想必大事已定?”
琉璃道:“虽未全定,亦不远矣。”
永信又闭眼数佛珠去了。
琉璃无趣,将走之时,永信忽然又睁开眼睛,“施主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琉璃一想,想不起来。永信道:“可叹施主聪明一世,竟连现成的盟友也不认得。”
琉璃一惊,永信却站起来,将那名帖撕碎,往外去了。
整个下晌跪在蒲团上,琉璃都在琢磨永信说的那人,可惜府里丫鬟的装束都是一样的,尚未有生育的女眷也不在少数,一时并无头绪。不过永信应该不会无缘无故丢句这样的话给她,再说,能够使出这么大锭银子来求子的,全何府也不过寥寥几人,还是值得好好想想。
游离之际,浣华小声道:“五姐姐今日真奇怪,老是盯着二姐姐看。”琉璃心道你五姐姐几时正常过?等到扫眼望见燕华那神色,竟跟中午一般无二,不由也起了疑心。二姑娘闵华是大房苏姨娘的女儿,苏姨娘是何苁?的姨表妹,也正是老夫人堂妹的女儿。苏姨娘父亲是个落拓秀才,母亲早亡,自小便养在何家,与何苁?两小无猜,后来余氏进了门,就抬了姨娘。
何苁?对这位少年时的伴侣也很尊重,平日里无事总要进屋坐上一回,余氏大度,也容得下她,得闲总拉着她一处吃茶逛园子。闵华虽是庶出,在老夫人面前也很是得宠,春上老太爷的门生马惟清外派归京待任,进府拜访老太爷,巧遇正为老太爷磨墨的闵华,一见倾心。老太爷不甚满意,老夫人却钟意他机灵嘴甜,虽是苦读出身,只要潜心用功,来日也堪造就,于是点头许了这门亲事,约定来年出嫁。
有了老夫人这层关系,按说燕华很该与闵华构不成冲突才是,今日这般又是为何?
最后这半日工夫很容易过,许是这几日着实跪得太辛苦,到了将散会时颂经声格外大发,老太爷为了答谢永信,特地在涤荷轩设了斋宴,席开十桌。
老夫人下晌吃了汤药,小睡了一阵,醒来后竟然能下床了,碧云端来新鲜佛手瓜的时候,顺便带来了这个好消息,引得众人席上又是一阵激动。
琉璃依然与众姑娘一桌,知道燕华心里藏着猫腻,故仍离她远远坐着,吃了一半,果然见她溜离了席。
她低头琢磨着接下来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该是决定她去留的时刻了,可是她不知道翠莹究竟有没有把昨夜何苁?来小跨院的事告诉余氏,今天一天她都没有和余氏母女照面,不知道她按兵不动是不是因为对付自己胸有成竹,而十分沉得住气?
翠莹这个人,虽然头脑简单,却很是可疑,失踪的那盘桔子的去向,还有昨天夜里她究竟去哪儿了?以为她真相信她是去会了碧云,既然众姑娘们都在老夫人跟前奉孝,碧云又哪里抽得出空来会她?自然是另外有人。不过是不是余氏就还得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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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11这一巴掌
这顿饭吃得不很轻松。
琉璃吃完起身,不妨与来人撞个满怀,原来是燕华回来了,身上一件什么东西撞掉到地上,因走得慌张,看来并没发觉。
琉璃想替她捡起,冷不防对面一巴掌甩过来:“作死啊你!真以为自己是尚书府小姐了,敢冲撞我!”
琉璃低头捂脸,猛一错步将那东西踩在脚底下。
本桌上的人除了淑华,其余都站起来了,浣华气愤地:“五姐姐怎么随便打人?”六少爷廷赋不知打哪里冒出来,将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