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妖后无双 - 第三十六章 入宫
宫中来的教养嬷嬷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面目平庸,但是神情严肃。这种神情聂无双十分熟悉,一板一眼,又带着一种后天养成的傲然。
“嬷嬷怎么称呼?”聂无双笑着问道。
“聂采女可叫奴婢周嬷嬷。”周嬷嬷笑着道,胖胖的脸上透出一股和善。聂无双吩咐夏兰端来一个漆盘。红布掀开,有几只金镯与银镯。
“这是孝敬周嬷嬷的,往后的日子还望周嬷嬷多多提点。”聂无双说道。
周嬷嬷微微一笑,推了开漆盘:“奴婢有几句话要与聂采女说,聂采女先听听。”
聂无双屏退屋中的奴婢,笑着道:“周嬷嬷但说无妨。”
周嬷嬷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依奴婢说,进宫对聂采女来说并不是一条对的路。”
聂无双正在喝茶,手中微微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问:“周嬷嬷为什么要这么说?”
周嬷嬷收了脸上的笑,一本正经地说道:“聂采女是聂将军的妹妹不假,但是也曾是齐国相国夫人。以您的身份进宫并不合时宜。再说过段时间齐国的七公主就要来与皇上和亲,到时候聂采女要怎么自处?”
聂无双面上的笑渐渐冷了下来,说到底,她不过是在暗指她已是嫁过一次的女人,残花败柳,不配进宫。
“那依周嬷嬷之见,什么对无双才是合时宜的?”聂无双似笑非笑地问。
周嬷嬷见她没有变脸,以为她无可奈何,笑着道:“若是聂采女愿意,富贵荣华不在话下。”
聂无双听了心中连连冷笑,富贵荣华?她一个奴才凭什么对自己许诺下这样美妙的前景?看来她背后一定有人想要阻止自己进宫。
“周嬷嬷一片苦心,无双心领了,只是皇上已下旨,若是不进宫就是抗旨不遵,无双不敢。”聂无双慢慢地说道。
周嬷嬷脸上的笑意不退:“只要聂采女肯,自然有人会让皇上收回圣命,只要聂采女说愿意为兄长祈福,带发出家,这事自然就圆转了。”
为兄长祈福?带发出家?
聂无双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这不是欺瞒圣上吗?无双就算不出家也可以为兄长祈福,周嬷嬷的心意,无双心领了。”
周嬷嬷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也许是从未受过如此显而易见的拒绝,她冷哼一声:“聂采女的意思是执意要进宫了?宫中险恶,聂采女以为自己能全身而进,伺候皇上?”
聂无双面上含笑,依然恭敬有礼:“周嬷嬷的好意,无双心领了。”
话说道这个地步已经是无话可说。周嬷嬷脸色不善地退了出去。夏兰见她如此,疑惑地进来:“姑娘,周嬷嬷她出去的时候好像很生气。”
聂无双看着漆盘上的满目金银,猛的一扫,“哗啦”一声,金银镯子珠钗跌落一地。
“姑娘……”夏兰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无双注视着周嬷嬷消失的方向,冷冷地道:“不让我进宫,我偏偏不如她们的意!”
聂无双的拒绝没有令周嬷嬷沮丧太久,接下来的几天她一面教导聂无双宫中规矩,一方面又另外寻找机会进行劝说,但都被聂无双软软地挡了。最后一日,周嬷嬷终于对聂无双的顽固彻底失望:“聂采女既然如此固执,奴婢也只能言尽于此。”
聂无双微微一笑:“周嬷嬷的好意让无双觉得忍不住想要知道,是哪位宫中贵人对无双的前途这样关怀,等入了宫一定要好好拜谢。”
周嬷嬷脸色一青,愤然离开。
进宫的日子快到了,聂明鹄已经在几日前就进京,空荡荡的别院中一下子似冷清了许多。萧凤青押着那名刺客往京城中去,可是半途中仿佛传来消息,那人诈死,竟然打昏看守半途逃了。
聂无双听到这个消息已是他逃后的两日后。总之她的毒药也解了,从那人身上搜到的毒药解药,按照大夫的诊断,她已经安全无虞了。
至于他的身份已经无法得知。聂无双也渐渐抛之脑后,直到许多年后,当她再次看到那名凶悍的刺客,两国已是狼烟十里,兵戎相见……
第二日要进宫了,聂无双看着夏兰收拾整理,忽然开口:“夏兰,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夏兰闻言一怔,手中的衣服陡然落地:“姑娘,你……你是不是不要奴婢伺候?”
聂无双摇头:“就算我没进宫过我也知道宫中人心险恶,你生性纯良,真的愿意与我一同入宫?”
夏兰张口结舌,过了许久,她才伏地拜下:“奴婢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既然是姑娘的人,自然要跟随姑娘,除非姑娘不愿意奴婢伺候。”
聂无双看了她许久,才淡淡地道:“罢了,你既然愿意跟着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只希望你不是第二个春芷。”
想起春芷的下场,夏兰跪在地上忍不住簌簌发抖。
第二日,宫中来迎接的马车在中午到达,朱漆的车驾,暗红的帘子,无形中有皇家的威严。聂无双上了车,最后看了一眼别院,平静的日子已经告别,而前路还未可知。
马车滚滚,一直行到了傍晚时分才到了宫门前。聂无双下了马车,眼前是巍峨的朱红色宫墙,一进宫门深似海,从此两世为人,她再也不是当初的聂无双了!
她扶了夏兰的手,慢慢走了进去。忽然眼角撇到一处淡青色的身影,夕阳余晖下,他的身影一如往昔挺拔俊秀。
聂无双忽然无言,朝着他的方向微微福身。
“那不是王爷吗?”夏兰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忍不住叫道。聂无双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进去吧。”
旁边的内侍也催促:“是啊,进去吧,不然等等宫门落了钥就会被治罪了。”夏兰不敢再说,低头跟着进去。
宫中的侧门缓缓打开,聂无双看着眼前次第而开的重重宫门,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
聂无双被分到了“元秀宫”里一间小小的院子僻静幽冷,主仆两人只得一间主房一间耳房。夏兰住惯了深宅大院,猛地一进宫非常不习惯。
“采女,你说皇上什么时候召见您啊。”她充满希冀地问道。
聂无双看着灰仆仆的房间,自嘲一笑:“见不见得到皇上还是个问题,先别想那么多了,赶紧打扫吧,不然今天晚上就不用睡了。”
夏兰一路奔波早就累了,如今还要再整理房间自然是叫苦不迭。聂无双知她辛苦,挽起袖子与她一起洒扫起来。
两主仆正在弄着,忽然有人敲门。夏兰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宫女模样的人,她先是瞥了一眼房中,眼中露出不屑,冷冷地道:“我家娘娘说了,要洒扫等明日吧,她头风发作,听不得响声。”
夏兰脸一绿正要发作,聂无双按了她的手,笑着道:“不知是哪位娘娘身子不适,明日无双去拜访下。”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宫女脸上的不屑之色稍稍收敛:“是宛美人。”聂无双送走了她,这才关上房门。
夏兰气得直想摔盆子:“采女,你听听!才刚进宫她们就欺负到了我们头上,什么头风发作,听不得响声,那叫我们今夜怎么办?”
聂无双倒是不生气,淡淡道:“采女是最末一阶,连妃子都算不上,你若这个也受不了以后还有更多的苦头吃呢。”
夏兰一听只能愤愤作罢。两人无法洒扫,只能先把床擦拭一下,箱笼也无法归置,主仆两人就只能缩在一张床上将就着睡了。床板十分硬,不用说聂无双就是夏兰也睡得十分不安稳。
“采女,你说进宫那么苦,怎么那么多女人争破头还要进宫来?”夏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聂无双沉默许久:“因为她们都自认为自己会得圣宠,是踏上云端独一无人的那一人。”
“那采女是为了什么进宫?王爷不是对您很好吗?今日王爷还来送呢。奴婢从未见过王爷对哪位女人那么用心。”夏兰小心翼翼地问。
在黑暗中她看不清聂无双的神情,聂无双只是沉默,她以为她一定不会回答她这个越矩的问题。
过了许久,聂无双淡淡地道:“他对我用心是因为我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而我进宫,则是因为我必须成为皇上心中独一无二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聂无双就起身,宫中规矩,第一天入宫的妃子必须给皇后请安。昨夜睡不安稳,她脸色稍嫌苍白,聂无双只往脸上扫了些粉,胭脂未施就扶了夏兰的手向外走去。
“采女怎么不打扮得精神一点?”夏兰疑惑问道。
聂无双微微一笑,并不接口。她如今进宫已是皇上的破例,再引人侧目就更是不妥。
两人走在僻静的路上,却不知朝堂上为她的进宫,朝臣们早就吵翻了天。
金銮殿上,萧凤溟一身绣金五爪盘龙龙袍,十二东珠玉冕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龙座之下,几个谏官正义正言辞地谏言聂氏入宫的诸多伤风败俗之处。玉阶下,萧凤青身穿绛紫色滚龙纹锦袍,微微低头,似在凝神静听。
堂下几位言官说完,纷纷跪下,求皇帝收回成命,将聂氏无双送到“水云观”中带发修行。
萧凤溟看着底下跪着的言官,微微一笑:“睿王,你意下如何?”
萧凤青微微一惊,似昏昏沉沉不知所问何事,忙跪下道:“臣罪该万死,昨夜臣夜饮太晚,臣罪该万死!”
他连连谢罪,似已不打算为这事出任何风头。一旁的高相国冷哼一声:“听说这聂氏是从睿王的别院出来的,睿王不打算给个说法?”
萧凤青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微一勾:“啊,水云观是么?也好,臣正心疼睿王妃高氏无人可陪伴,若把聂氏送入倒是很合适宜。”睿王妃是高相国的侄女,他提起这事看似关切自己的结发妻子,其实是踩到了他的痛脚。
高相国脸色一白,指着他怒道:“你这个……这个……”底下言官见两人争执,不由面面相觑。
玉冕之后,萧凤溟微微一笑:“都退下吧。还有其他奏报么?”
一场朝堂就这样匆匆结束。萧凤溟回到了御书房才刚坐下,却听见内侍进来禀告,高太后来了。
萧凤溟龙袍未解匆匆前去迎驾,高太后由宫女扶了进来,自然有人抬来软座。
萧凤溟跪下请安:“太后怎么来了?朕还想说过去给太后请安呢。”
高太后重重一咳:“听说皇上收了聂氏为采女,有这事?”
“是,朕是看他们兄妹二人无依无靠,再者聂明鹄的确是一位人才。”萧凤溟道。
高太后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残花败柳,哀家看她分明是克父的狐媚子,皇上也不怕脏了后宫?!”
萧凤溟脸色未变,依然笑道:“不过是个采女,太后不必动怒。”
高太后见他态度坚定,已是无法改变,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和声说道:“皇上后宫妃子虽多,但是诞下龙嗣的还是寥寥几个,这是哀家替皇上挑的才德兼备的女子,皇上且看看,喜欢哪一个便等来年春选纳入宫中来,好做个准备。”
薄薄的一本绢丝册子,萧凤溟低着头,似笑非笑地接过:“谢太后体恤。”
高太后走了,萧凤溟慢慢打开册子看了起来。内侍杨直上前:“皇上,昨儿聂采女已经入宫,安置在元秀宫中与宛美人,林御女等一起。”
“嗯。”萧凤溟淡淡应了一声,把手中的册子随手丢给他:“好好收着,以后有用。”
杨直小心翼翼地接过册子,再抬头看,萧凤溟似已忘记了何人是聂无双,心中一叹,退了下去。
……
聂无双扶着夏兰来到皇后的“来仪宫”前,才刚到了宫门就被门口的内侍挡了下:“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聂采女还是等其余娘娘请安后再进去吧。”
聂无双听了一怔,但是无奈,上前轻声求情:“这位公公,婢妾第一日进宫一,按宫规是得向皇后娘娘请安的。烦请通报。”
那位内侍看也不看,冷哼一声:“都说了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再说各位娘娘们都还没请安,你一介小小的采女能越得过几位娘娘跟前去?在这里等着吧!”
聂无双无奈,只能站在宫门外耐性等候。不多时,远远地似飘来一团彩云,聂无双见了连忙跪下。脂粉香气扑鼻,那团彩云飘近,聂无双这才看清楚是一群宫妃。
“这位是谁啊?”有人笑嘻嘻地问。
“婢妾聂氏,见过各位娘娘。”聂无双回答道。
“哈哈……原来是聂氏啊。”有一道轻蔑的声音冷冷地道:“本宫只听说在齐国有聂氏被满门抄斩,不知是不是这个聂氏。”
聂无双浑身微微一颤,半天才回答:“是。”
“咦,这可奇怪了,听说那聂氏唯一的女儿聂无双不是嫁给了齐国的相国顾清鸿么,啧啧,怎么会跑到了我们这应国的宫中呢。”那声音不依不饶,带着一种令人难堪到底的意味。其他几位宫妃听了不由窃窃私语。
聂无双忍不住抬头看向那发难的宫妃,只见她不过十**岁,容色娇俏艳丽,身穿一件石榴红长裙,裙上绣着各色花朵繁复艳丽,一派得意洋洋的姿态。
那宫妃被她美眸幽幽一看,不由怔了怔,聂无双为齐国第一美人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她想着,心中更是嫉恨:“看什么看?方才本宫的话你还没回答呢,你怎么会到了应国!”
聂无双低下头,淡淡地道:“自然是逃到了应国。”
“啪!”地一声,她还没说完就被人扇了一巴掌。聂无双措不及防,被扇得头昏眼花,软在了地上,她捂住脸愤然抬头看向那宫妃。
那宫妃吹着自己的手,冷笑着道:“怎么?教导你的嬷嬷没告诉你回答本宫的话,要说,回娘娘,婢妾如何如何吗?”
聂无双定定看了她一会,重新跪好:“回娘娘的话,婢妾是逃到了应国。”她捏着手中的帕子,捏得骨节咯咯作响。不是没想过自己初入宫会被刁难,但是这样毫不留情的责难出乎她的意料。
那宫妃见她服软,冷哼一声这才进了“来仪宫”。身旁的窃窃私语渐渐没了。聂无双松了一口气,正要站起身来,忽然远远看见有两驾肩撵飘一般过来。看肩撵的架势,她不敢轻率,又重新跪下。
香风飘来,是上好的沉水香,悠远绵长,沁人心脾。所谓沉水香,一两值一两金子,贵重无比,这两位宫妃一定是品级极高,十分受宠的妃子。聂无双跪在坚硬的地上,悄悄抬头。
左边的肩撵四处薄纱低垂,看不清里面坐的人是什么样子。隐约知道里面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另一辆肩撵在“来仪宫”门前就停了下来,走下一位身着紫红色宫装的美妇,她头梳望月髻,大约二十出头,鹅蛋脸,容色秀丽,举止温婉,观之可亲。
她下了肩撵由内侍扶着慢慢走来。另一个肩撵却越过她,停也不停地抬进了“来仪宫”中。那紫色宫妃似见惯了,依然笑颜嫣嫣地走近。
她看见聂无双跪着,笑着道:“这位是哪宫的妹妹,这大清早地跪在这里做什么,一起进去吧。”
聂无双脸上依然火辣辣的痛,她想起方才的教训,恭谨地磕头道:“回娘娘的话,婢妾聂氏是元秀宫的,给娘娘请安。”
那身着紫色裙子的宫妃一怔之后,微微一笑:“原来是聂采女,来得这么早、”
她说话间,守在门口的内侍早就迎上前,笑着请安:“奴婢给敬妃请安,皇后娘娘已起身了,敬妃娘娘请——”
他的态度恭敬诚恳,聂无双心中冷笑,奴才果然是奴才,见风使舵的本事简直是登峰造极。
敬妃看聂无双不起身,柔声劝道:“一起进去吧。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个事,本宫替你通传吧。”她语气柔和,没有丝毫的架子,聂无双心头一暖,低声道谢:“婢妾谢过敬妃娘娘,婢妾还是在这里等皇后娘娘传唤。不敢进去打扰各位娘娘。”
敬妃见她态度坚决,还想再劝,里面走出一个宫女,迎上前:“皇后娘娘正在问敬妃娘娘怎么还没来呢,敬妃娘娘,请进吧。”敬妃不敢耽搁,扶了内侍的手走了进去。
夏兰见宫门外再无嫔妃,扶了聂无双起身,看着她被扇得微微红肿的脸颊,愤愤地道:“刚才那位是哪宫的娘娘,居然……”
她还要再说,却在聂无双的厉色下住了嘴。聂无双吐掉口中的丝丝血味,美眸微眯看着来仪宫,淡淡道:“我们今日就在这里等着。皇后什么时候见我,我就什么时候走。”
太阳渐渐冒出了头,“来仪宫”宫前的青石阶上聂无双与夏兰主仆两人站得双脚发软。昨夜本就没有睡好,如今从一大清早未用早膳就站到现在,更是又饿又累。
天光渐盛,热气袭来,正当聂无双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时候,里面终于有内侍走来传话:“皇后娘娘有旨,采女聂氏进去请安。”
聂无双心中松了一口气,扶了夏兰慢慢地走进“来仪宫”。来仪宫是皇后的寝宫,所行处处雕梁画栋,梁上雕着各色鸟兽,栩栩如生,画得最多的是凤凰,长长的尾翼,五色斑斓,美丽异常。她绕过了宫门前的影璧,顺右边的回廊向里走去。
宫娥内侍衣着光鲜,神情倨傲,行走间的气度似比她更加气派。聂无双心中微微一哂,目不斜视地跟着传话的内侍走向寝殿前。
寝殿前挂着一席细细的湘妃竹帘,里面的香气随着殿内阴凉的冷风悠悠地荡出。无人为她掀帘,聂无双不敢造次,只能在大殿外面跪下。
里面笑语阵阵,聂无双等了一阵子,依然未听见皇后的传话。
忽然一道悦耳的声音清清冷冷地笑道:“这是臣妾昨夜写的一首诗,皇后娘娘可要帮臣妾品鉴一番。”
皇后轻笑一声:“云妃妹妹找错人了,本宫不通文墨,这什么诗啊词的都不及云妃妹妹半分呢。”
那清冷的声音接着说道:“皇上说里面有一句不应景,臣妾想了许久依然困惑。所以就拿来给众位姐妹品鉴品鉴。”
忽的有一声嗤笑中带着一丝酸味:“品鉴什么,我们大字不识几个,品鉴来品鉴去也品不出所以然来。要是云妃娘娘把皇上赏赐给你的流云锦衣拿出来让众姐妹们瞧瞧,我们倒也能依着样子画个葫芦,裁一套穿穿。”
聂无双听到这里已是听明白了,这位云妃一定是皇上极宠爱的妃子,且通文墨。她想起萧凤溟的棋艺,心中微微一颤,不敢再想。
那妃子说完,其余座上几位宫妃笑了起来,顿时堂上众妃子笑嘻嘻一团。那云妃似气得不轻,再也不肯吭声。
皇后含笑岔开话题:“淑和公主最近怎么没抱来瞧瞧,本宫倒是想得紧。宜暄常常闹着要跟妹妹玩呢。”
“淑和最近贪凉吃坏了肚子,臣妾正罚她在宫中不许出来呢,要出来得等再养一段时间才是。”是敬妃的声音。
聂无双一听,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敬妃姿容不算太出挑还能位列四妃之首,原来是诞下了大公主——淑和公主。而皇后则是大皇子萧宜暄的生母,既是嫡妻又是大皇子生母,地位果然不一样,想来这大皇子以后也是入主东宫的料。难怪这“来仪宫”中宫人平白无故地好像高人一等似的。
聂无双跪得双腿发麻,里面才传出皇后柔柔的声音:“外面跪的是谁?怎么半天都不出声?”
聂无双见皇后问起,连忙伏下身:“婢妾聂无双叩皇后娘娘圣安,皇后千岁千千岁!”
皇后淡淡地“咦”了一声,随即笑道:“原来是聂采女,本宫竟忘了你昨儿傍晚入宫了,平身吧,来人,赐座!”眼前帘子掀开,聂无双刚想要站起身来,却是双腿跪得发麻,一时间动弹不了。
夏兰连忙扶她起身,殿上有人嗤笑:“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我见尤怜呐!”
聂无双痛得额上冷汗频出,听到这样的奚落声循声望去,果然是见到方才在“来仪宫”门外扇了自己一巴掌的宫妃。她初入宫中根本不认识任何宫妃,也未曾与人结怨,可是她三番两次为难自己,不知是什么缘故。
聂无双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而她也凤眸微微挑,挑衅地瞪了聂无双一眼。
“宝婕妤,聂采女是聂将军的妹妹,千里来应国,我们应该多多照顾。”敬妃在一旁劝道。
原来那扇了她一巴掌的是宝婕妤。聂无双不由感激地看向敬妃。宝婕妤冷哼一声:“臣妾出身低微,可不敢与聂采女姐妹相称。”
她眼咕噜一转,忽然捂嘴一笑:“呀,对了!听说聂采女在齐国是有名的歌舞文墨样样精通的才女。云妃娘娘如今你在宫中可就不寂寞了,以后有什么诗词歌舞什么的,与聂采女讨论吧,放过我们这一干不懂文墨的粗俗女子吧。”
她双手附额,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此话一出,原本不想笑的宫妃都纷纷捂嘴笑了起来。
皇后左手第一个位置的妃子冷冷哼了一声:“谁要与她品鉴诗词,没得侮辱了本宫的才名!”
她说得极不客气,聂无双抬头看去,只见云妃面容清丽婉约,精心妆点过后有一种楚楚动人的意味,她身着素色长裙,裙上用银线勾了几朵淡淡的海棠花,一团一团,素色长裙上用银线本不容易出彩,可她身材修长,一举手一投足间,裙上刘光潋滟,竟闪闪夺人眼目。
果然是一位才色兼修的美人。聂无双心中微微一笑,恭谨地道:“婢妾才德有限,不敢高攀云妃娘娘。”
云妃悻悻哼了一声,起身向皇后告辞:“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皇后欣然应允,一时间,几位原本就想走的嫔妃也纷纷借机告辞。聂无双离座,在一躬身恭送她们出去。
原本偌大的殿堂顿时只剩下敬妃等几位妃嫔。皇后见聂无双恭谨有加,微微一笑:“聂采女果然谦恭柔顺,难怪皇上喜欢,连言官的谏言都听不进去。”
这句话表面上听起来是赞她,但是却隐含了严厉的责备。
聂无双听得她如此说,连忙跪下:“婢妾无才无德,不过是得了皇上的垂怜,兄长的庇护而已,皇后娘娘圣明!”
皇后微微一笑:“起来罢。朝堂的事本宫也不懂,不过左右无事,随口说说,你既然进宫了就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凡事要谨言慎行。”
在宫中,规矩向来是吓唬胆小的人,吴嬷嬷的教导中从未对她用规矩约束,聂无双听了心中暗暗冷笑,但是面上却越发恭谨。等皇后训诫完了,她才告辞。
好不容易回到了“元秀宫”,聂无双软倒在床上,脸上疼,膝盖疼,双脚更是疼得厉害。夏兰打来水,轻轻掀开她的裤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她膝盖上早就磨破一大块皮,鲜血淋漓,浸透了裤腿。
“采女,这很疼吧?”夏兰揪心地问。
聂无双看了一眼,摇头:“没事,洒点伤药就好了。”她沉吟一会:“你等等有空去打听下,这位宝婕妤是什么人。”如果是毫不相干的人就不会频频与她作对。
夏兰应了,连忙去打水拿药不提。夏兰正在忙的时候,帘子一撩,昨夜来的宫女又傲然走房中,她漫不经心地行了个礼:“聂采女,我家娘娘有事要与你商量,请移步到中殿中。”
她的口气不容拒绝,聂无双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是宛美人么?”
“这是自然,不然在‘元秀宫’中谁还能自称娘娘?”宫女冷哼一声,眼中皆是不以为然。
聂无双不欲与她多费口舌,淡淡地道:“知道了,等等就去。”那宫女见她神情冷淡不把她放在眼中,恨恨离开了。
聂无双把伤处稍微包扎下,喝了点冷茶,吃了几口点心扶了夏兰往中殿而去。宛美人就住在“元秀宫”的殿中,在这宫中还有其他几位采女,贵人,御女,济济一堂,都在宫中围着宛美人说话。
宛美人大约二十岁出头,容色秀丽,但是精神并不好的样子,只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几位宫女聊天。她见聂无双走了进来,姿容绝美,眼中掠过妒意,曼声问道:“是聂采女么?”
聂无双微微一笑,躬身拜下:“婢妾拜见宛美人,宛美人身子可好些了么?”
宛美人轻咳一声,叹了一口气:“都是我这身子不争气,不然的话怎么昨夜累得聂采女都不能收拾,唉……”
她唉声叹气,一旁站着的宫女与几位贵人纷纷安慰。聂无双含了一丝含义不明的笑,站在一旁并不吭声。
宛美人见她无动于衷,尴尬地岔开话题:“今日叫聂采女来是有事要商量,聂采女这次是月中来的,所以这个月的份例按理是从下个月开始发的,但是我看聂采女孤身一人,所以这份例先预支给你一半,你看怎么样?”
聂无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如此的话婢妾谢过宛美人,到时候婢妾会叫夏兰过来娘娘这边领份例。如果无事,婢妾退下了。”
她说完躬身退下。
宛美人见她走远了,这才怒道:“嚣张的蹄子!仗着一张脸长得狐媚竟不把我放在眼中!”旁边的宫女贵人都纷纷出声指责。
宛美人眼中掠过怨毒,冷冷道:“来日方长,以后有她苦头吃!”
聂无双回到自己的房中,秀眉深锁。夏兰以为她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安慰道:“采女放心,今日宝婕妤打了采女,以后一定会加倍讨回来的!再说这还未见到皇上呢,等见到了皇上不愁她们不会对采女另眼相看。”
聂无双依然不展颜,沉思了许久冷冷地道:“去找个机会探探王爷那边的消息,我不能坐以待毙。这宫中的人个个都是不是善类。”
夏兰从未见她如此忧心忡忡,不由也跟着心中紧张。等领了宛美人所说的份例,她这才真正气炸了心肺。她拿了那粗布银钗,指给聂无双看:“采女,这宛美人欺人太甚了,就算是采女,一进宫就得发当月的份例,而且也不会发这么少,她们这分明是拿这些别人不要的东西来搪塞我们呢!”
聂无双看了一眼,神色未动:“她是小人,小人最难伺候,以后还有苦头吃呢。”
“那怎么办?”夏兰忧心地问道。
聂无双悻然笑道:“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叫你去王爷处探消息你可去了么?”
夏兰正要回答,忽然门被敲响,外面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聂采女在吗?”夏兰连忙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小内侍,手捧着食盒,笑嘻嘻地问:“咱家是受聂侍卫差遣给聂采女送点小点心的。”
聂无双一听是自己的大哥派人来,一扫面上沉郁,笑着道:“公公请进。”
“聂采女叫咱家德顺就行了。”那小内侍进来,满面笑容地道:“聂采女第一日进宫,聂侍卫十分挂心,但是碍于当值,所以让咱家过来看看,顺便问问聂采女可有缺什么?”
聂无双掀开食盒,里面是一笼香甜的桂花糕,她微微一笑,放下食盒:“德顺公公辛苦了,我并没有缺什么,只是想问问公公何时能见大哥?自别院一别之后,我甚是挂念。”
德顺公公笑嘻嘻地说:“杨公公说了,能见的时候自然就能见着了。采女不必挂心,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杨公公是谁?”聂无双问道。
德顺公公只是笑:“聂采女问这么多做什么,时候不早了,咱家也得走了。”他说完要走,聂无双赏了他一些小玩意,这才看着他离开。
夏兰打开食盒,闻了下:“好香,聂将军可真是心疼采女。第一天就给采女送来吃的。”
聂无双看了一眼:“你吃吧,我吃不惯这种。”夏兰听了疑惑,只能拿了食盒退下去。房中又恢复安静,聂无双半躺在软榻上,闭上眼,心头却依然不安稳。
刚才来的德顺公公并不是大哥托来送点心的人,若是大哥,一定不会送她桂花糕,因为他知道她自小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
她唯一猜到的是,他是萧凤青派来的!而德顺公公口中那个杨公公看样子也是萧凤青的人,至于是谁,德顺公公敢挑明,她自然以后就知道谁是杨公公。
可是今日带来的话并不让她感到心安,相反,在宫中每多待一个时辰就令她多几分如履薄冰。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心中依然看不到一丝光亮。
聂无双想着,不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中,白日的人和事恍惚闪过。
这宫中一个个都不是简单人。她最后一个念头划过脑海,终于湮灭,沉入黑甜的睡梦中。
……
一轮明月照九州。
在千里之外的驿站中。一袭白衫的年轻男子站在亭下吹萧,月色朦胧,他清瘦的身影犹如剪影。
萧声怆然,无形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单。许久许久,他放下手中的玉萧,叹了一口气。
“相国大人,是时候得去歇息了。”一旁的小厮提醒道。
那清瘦男子转过身来,清俊的面容显露在月色下,赫然是顾清鸿。他怔怔看着手中的玉萧,清冷地笑了起来:“我大概是疯了,竟然会接下出使应国的差事。”
十日前他接到线报,聂明鹄秘密从秦国逃出到了应国,如今被应国的皇帝封为御前二品带刀侍卫。曾经威风赫赫的沙场将军却成了应国皇帝身边的侍卫。要么就是聂明鹄已无斗志,被抄家的刺激弄得只想要偏安苟活,又或者应国真的如他分析,存了对付齐国的心思?!
可是这还不是令他吃惊的,他最吃惊的是聂无双居然入了应国的后宫,被应国皇帝封为宫妃。曾经的恩爱结发妻子,如今一转眼却成了他人妇。他不知自己是替她庆幸还是替自己悲哀。
可是,孽已经做下。他不能后悔,也不会后悔!
顾清鸿捏紧手中的玉萧,清澈的目光渐渐沉郁。
小厮以为他沉默不过是心中落寞,劝道:“相国大人别想太多了,这是皇上对您的信任,两国和亲是一件大好事,这样齐应两国再无战事,可以合力对付秦国!”
顾清鸿自嘲一笑:“和亲就能让两国不兵戎相见?从来就不要相信和亲,该开战的还是得开战。”
他寥落地收起玉萧:“罢了,从此再无知音。”
也并不是没有,曾经他也有个知音,两人恩爱绵长,三年中他对她自问不是真心,但是虚情假意中他也曾与她琴箫合奏。她精通音律,琴音高洁优雅,月色好的时候,她常常在花园中摆下一些酒食,两人或奏一曲,或者什么话也不说,他静静听她弹琴。
月下她含笑的美眸熠熠如天上的星子。
那样寂静如水的日子,当时只道不过是镜花水月,他终究、注定是要负了她。一切等着他血仇得报的那一日通通都会彻底消失。但是,为什么过了那么久,心里却那么痛,丝毫没有复仇的畅快感?
顾清鸿闭上眼,忽然听见西房中有人大声咳嗽,那咳嗽仿佛要咳出心肺。小厮在一旁解释:“这是驿站长,他年老体衰,过一年就要告老归田了。”
顾清鸿点了点头,看看月色时候不早便往自己的屋中走去,走到一半,忽然看见有个老妇在打井水。
她身躯臃肿,行动笨拙。顾清鸿不由问:“你是?”
“啊,原来是相国大人,唉,我家老头子又咳上了,我得给他烧点药喝,不然这一连几天都不消停。”老妇人回答。
老妇人正说着,老驿站长拿了一件衣服出来,边走边说:“老婆子,快穿上,夜间更深露重的你小心也咳上。”
老妇人见他出来,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顾清鸿,小声地说:“相国大人在这里呢,你……”
老驿站长这才看见顾清鸿在,慌忙跪下:“冲撞了相国大人……”
顾清鸿看着他手中的衣服,脸上微微变色,转身走了。身后两老人的声音却依然传来。
“你穿上,不然着凉了。”
“你快些回屋,明儿再熬药……”
……
“相公,快些穿上衣服,更深露重的小心生病……”
“相公,妾身想要有个孩子,你说是生男儿好还是女儿好?……”
“相公,你高中了!妾身就说过相公一定能中的!”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巧笑倩兮的笑脸,当时只道是寻常,可如今每一幕都割得他体无完肤。
她已成了他的心魔,一个跨不去的心魔!
顾清鸿猛地起身,点起灯,挥笔写下一行字。写完,他捂住灯火明暗了两下,一道黑影从窗口无声扑入,跪地:“相国大人有何吩咐?”
“这个交给应国的线人,让他们按照本相说的做!”顾清鸿丢下自己写的字条。
字条悠悠落下,黑影接住,看了一眼,漠然点头:“是!”
“切记,必要时候务必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带出应国皇宫!”顾清鸿看着沉沉的黑夜,彻夜未眠的双目血红。
“那她怎么处置?”黑影问道。
顾清鸿闭上眼,眼前的烛火在跳,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从唇边溢出一个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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