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妖后无双 - 第四十一章 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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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清鸿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宽带长袖,飘飘如仙。萧凤青看着他消失,狠狠一巴掌拍上廊柱,眸中戾气一闪而过:“顾清鸿!本王不会让你再毁了她!”

    ……

    甘露殿中,烛火明亮,聂无双看着龙案上看奏章的萧凤溟,上前悄悄添了茶水。她刚想退下,手已经被他握住。

    一侧头,萧凤溟沉静的眼看着她:“累了么?累了你就去歇息。朕还要再看一会。”

    聂无双微微一笑,上前拿下他的朱砂笔:“皇上已经批阅了一个晚上的奏章,先歇一会,等等再忙好么?”

    她体贴地揉着他拿笔的手,轻重和缓,令萧凤溟的手渐渐感到酸痛慢慢消失。

    “皇上有什么难解的事么?刚才臣妾看见皇上时不时皱眉。”聂无双斟酌字句慢慢地问道。此时宫人已经端上参汤,萧凤溟盯着那袅袅上升的烟雾,淡淡地道:“也没什么,只是最近朝堂有些争执。”

    聂无双心中一紧,果然如此!她惶惶低下头:“臣妾不该过问政事!皇上恕罪!”

    “无妨。你也没有越矩。”萧凤溟抿了一口茶,淡然的眉眼中带着隐约的忧虑:“朕到这时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刀剑啊……”

    “那是什么?”聂无双问道。

    萧凤溟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最可怕的就是流言。比刀剑更可怕,伤人无形,体无完肤。无双……”他欲言又止。

    聂无双心中一凉,跪下泣道:“皇上,臣妾深受皇恩,无以为报,如今宫内外都在传臣妾是红颜祸水,臣妾……臣妾向皇上请旨,臣妾想去东林是寺中带发修行!为应国百姓祈福!”

    萧凤溟微微一怔:“你!……”

    聂无双膝行几步,抬头哀哀地看着他:“皇上,臣妾当初说臣妾愿意伺候皇上一辈子,为了这臣妾不怕别人的非议,但是,如今臣妾已经让皇上为难,令兄长蒙羞,臣妾无地自容!”

    萧凤溟站起身来,在殿中来回踱步。他脚步沉稳,面色沉静,看不出到底是喜还是怒。聂无双看着他,心头也跟着他的脚步砰砰直跳。

    带发修行他一定是不肯的,若是肯,当初他就该听从百官的劝诫,早早将她送入“水云观”中与睿王妃高氏为伴。如今她置之死地而后生,为的就是最后一搏,博他心中对她的怜惜!

    “东林寺?”萧凤溟回过头来,看着面上泪痕宛然的聂无双,殿中明亮的烛火下,她精心修饰过的容色倾城绝美,他并不是一个贪色的帝王,宫中的美人无数,却也没有哪个女子如此令他费尽心思。

    “朕可以拟一道圣旨,你去东林寺伺候太后礼佛,太后回宫之时,你随驾而来。”萧凤溟说道。一旁有机灵的内侍连忙记下,再传给殿外的御前宦官。

    聂无双怔怔看着眼前神色倦怠的萧凤溟,半晌才回过神来,欣喜万分地磕头:“臣妾谢皇上隆恩!”胳膊一紧,他已含笑扶她起身:“你好好替朕伺候太后,朕还等你回来陪朕下棋。”

    “皇上!……”聂无双眼中的泪滚落,不由扑在他胸前,呜咽起来。泪眼朦胧中,她的红唇勾起一丝隐秘畅快的笑容。

    ……

    “元秀宫”中,宫女们一阵忙乱,令聂无双伺候太后礼佛的圣旨一早就下了,突然的旨意令宫女们只能赶紧收拾。聂无双依在椅上看着来来回回的宫人,再看看面前神色忧虑的聂明鹄,眼中愁绪满满。

    “哥哥,我与你说的一些话你可记得?”聂无双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他们要我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只有哥哥才能救我。”

    聂明鹄手中捏着镶着美玉的金刀柄,脸色铁青:“哥哥无能,不能保护你!我……”

    他面上羞愧。聂无双安慰他道:“如今哥哥就可以保护无双了,你只要照无双说的做,无双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是不姓顾的那禽兽来了京城,所以才会有人针对你?”聂明鹄脸色铁青得骇人:“要不是他是使节,我早就出宫一刀劈死他替爹爹和兄弟们报仇!”

    聂无双看着满面仇恨的聂明鹄,一把把他进屋中,厉声道:“大哥这种话能当着妹妹的面说,敢不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吗?此时我们自身难保如何能想报仇?!”

    聂明鹄恨恨别过脸去,俊眸中已经含泪。

    “素闻哥哥有勇有谋,此时你太让小妹失望了!”聂无双边说眼泪不由滚落:“哥哥若不抛开仇恨,专心仕途,以后我们如何能报仇!”

    “仕途?!”聂明鹄猛地回头瞪着聂无双,眸中俱是血红:“如今我聂明鹄只是小小的侍卫,如何建功立业?怎么样才能熬到出头!”

    聂无双被他吼得后退一步,她顿时无语。她知道自己的哥哥聂明鹄痛苦,但是却不知原本展翅的雄鹰被捆住双翅,比杀了他还难受。

    她怔怔坐在椅上,沉默许久:“哥哥再等等,一定会有机会。一定的……”

    “绝处尚能缝生,况且还未到绝境。哥哥,你再等等!”她喃喃地说。

    聂明鹄看着坐在椅上形影消瘦的聂无双,心中钝痛,一把抱住她:“小妹,是大哥没用,没用……”

    她的泪又滚落下来,但是此时不是哭泣的时候,她拉开聂明鹄,急急地说:“大哥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切记切记!”

    清晨,雾气朦胧,宫殿楼阁仿佛飘渺在云间的宫阙,越发神秘。几辆装饰普通的马车从朱漆的朱门慢慢驶了出去,聂无双撩开车帘看着身后巍峨高大的宫殿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放开帘子。

    “娘娘且宽心。这次一定能得佛主保佑,逢凶化吉!”夏兰见她郁郁寡欢,不由劝道。

    聂无双叹了口一口气,此时此地才觉得自己浑身酸软,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到东林寺需要多久?”聂无双问道。

    “两天,今日日落时分就可以到驿馆。明日傍晚就可以到了东林寺。”茗秋回答。

    聂无双心中依然沉重,她虽在深宫,但是流言从她进宫之日就不曾停歇过,说什么的都有,议论她与兄长的身世的更多,以至于她在这新谣言面前失去了警惕。但是这谣言却不是从宫中流传出去,而是从宫外流传进来,以天灾加以歪曲造谣,生生把她绑在了妖女的石柱上。令她根本无从防起。

    是谁这样狠绝,竟要置她死地?!聂无双颦起悠远的秀眉,苦思不解。

    车轮滚滚,终于在日落时分到了出京往北十里的驿馆,驿馆因为近帝都而修建得十分宽敞大气。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行宫,皇帝每年秋猎从皇宫出京到此地已是傍晚,刚好可以歇息一晚。

    聂无双下了马车,一日的车马劳顿令她头晕目眩。驿馆长亲自前来迎接,连忙把她们一行人带入已经准备好的院落。院落清幽,没有了在宫中无形的沉闷压抑,聂无双只觉得自己郁结的心思也随之一振。

    正在用晚膳的时候,忽的前庭有人声喧哗,聂无双以为是有出京的官员,没想到过了一会,驿长前来禀报:“娘娘,有骁骑营的统领赵真赵大人前来求见。”

    聂无双疑惑,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谁是赵真。她想了想:“那有请赵大人。”

    宫妃是不可以轻易见外臣,夏兰与茗秋在她面前放下细细的竹帘,才让赵真进来。

    赵真进来单膝跪下:“微臣拜见娘娘。”

    聂无双打量了他,赵真虎背熊腰,阔口虎目,一副威风凛凛武将的好相貌。她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句,柔声问道:“赵大人请起,有何事要见本宫?”

    赵真起身说道:“回娘娘的话,末将前去换防见娘娘车驾在此,听说此去三十里有流匪作乱,所以末将斗胆,想请缨护送娘娘一路到东林寺。”

    聂无双闻言微微一怔:“流匪?没有听说这一带有流匪作乱啊?”她还想再说,忽然看见赵真腰带上绣着的虎头,不由问:“听说赵大人是骁骑营的统领,隶属谁人的麾下?”

    赵真恭恭敬敬地回答:“末将是孙淼将军的麾下。”

    聂无双不知孙淼将军是谁,自然也不知是谁派赵真前来。正有心想拒绝。赵真忽然上前几步,轻声道:“睿王殿下托末将带一句话,睿王说,佛祖庇佑,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请娘娘保重!”

    聂无双浑身一震,不由怔怔隔帘看着他。心中念头千回百转,似惊又似暖。许久,她长叹一声:“本宫知道了。谢谢赵统领。”

    赵真退下,聂无双犹自出神。当日也是萧凤青想提醒她出宫避祸,如今他又千方百计派人来护送她到东林寺,难道说,这一路真的有人想要害她?

    想不通的事再多想也是无用。聂无双放下心中忧虑,干脆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聂无双起身,赵真早就整理妥当,厉兵秣马在驿馆外等候。聂无双用过早膳,便随着赵真一起上路。

    骁骑营约三十多人,个个人强马壮,甲胄分明,行动迅捷,有他们在前面开路,这一路上似乎快了许多。聂无双看到身后从宫中带出的十几个禁卫军护卫,微微一叹,若真的想对她在宫外下手,这十几个禁卫军的确是不堪一击。

    一行人走到落马坡,落马坡地形险要,虽经过几次修葺整路,但是依然是山林茂密,路崎岖难行。

    “娘娘,山路难行,前些天下了一场暴雨,山石滚落,到前面一段恐怕娘娘得弃车步行。”赵真策马过来禀报道。

    聂无双下车,夏兰与茗秋在左右护着她。赵真猛地一见聂无双,不由微微一怔。聂无双今日穿一件滚银边广袖荷边宫装,纤纤腰肢不盈一握,绝色的面容犹如在山间突然盛开的一朵百花,令人心生惊异。

    她是宫妃,赵真不敢再多看,连忙别过脸去下马道:“娘娘若不介意可以骑末将的马。”

    聂无双看着赵真那一人多高的高头大马,只觉得头皮发麻。赵真以为她不会骑,连忙道:“娘娘,微臣的马很听话的!”

    聂无双不忍拂他的好意,微微一笑:“那本宫就不客气了。”她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姿势行云流水,看得赵真也忍不住喝彩:“娘娘好骑术!”

    聂无双心头苦笑不已,她的骑术大概也就只有这翻身上马花里胡哨的一招罢了。叫她扬鞭驰骋那简直是一场笑话。少女时虽骑过马,但是也未曾骑过像这样性子极烈的战马都是一些低矮的小母马。

    她在马上,赵真怕有意外,连忙为她牵马引路。一行人慢慢向狭隘的山谷中走去。聂无双看着两旁巍峨的山壁,谷中幽静,时不时听见什么飞鸟扑哧飞过,然后振翅鸣叫。

    “赵统领,这一段路就是这段最偏僻了是吧?”聂无双忽然问道。

    “回娘娘的话,去往东林寺就这一段山路难走,其余都是官道。”赵真回答。

    聂无双问:“那太后怎么去的东林寺?”

    “太后娘娘是从水路去,有一条刚修好的明渠,然后弃舟上马车,再行到东林寺,要拐一段挺长的路呢,其实也不算近。只不过水路好走而已。”赵真笑着道。

    聂无双点头,高太后年年事已高,自然不惯山路颠簸。

    一行人在山谷间慢慢地走着,前面探路的侍卫走来禀报:前方的石头已经移除,赵真见已经可以用马车,正要对聂无双说可以下马。忽然半空传来一声极尖利的呼啸,犹如鸟的厉叫。

    他还未回过神来,天空中忽然十几条黑影从天而降,在刺眼的天光下夹着寒光闪闪。赵真回过神来,大吼一声:“有刺客!保护娘娘!”

    骁骑营的三十多号人本在前方除路上山石,留在队伍后面的只有禁卫军的十几号人,此时刺客下来,他们虽然惊慌但是亦是拔剑,奋勇向刺客砍杀过去。

    要知道这次若是聂无双有了什么差池,他们亦是罪责难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勇杀出一条血路。

    聂无双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几乎要跌下马来,赵真见刺客们黑巾蒙面,默不作声,一上来就砍翻了好几个禁卫军侍卫,手法凌厉,刀刀见血,不由心中大急,这次他明面上是去换防,实则是受人所托前来保护聂无双,一见刺客凶狠,再也顾不得什么翻身上马。

    “娘娘得罪了!”赵真对聂无双吼道,双腿一夹,狠狠一抽身下马匹,马匹吃痛,前蹄立起,嘶叫一声飞快向前蹿去。

    聂无双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只能紧紧抱住马脖子。马儿不适,拼命摇头想要甩开她。聂无双忍不住尖叫起来。

    “娘娘抓住缰绳!”赵真提醒,他不停策马,向前飞奔。两旁都是茂密的树枝,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树枝缠绕。聂无双闭紧双眼,只能牢牢抓住缰绳。赵真带着她纵马向前,才疾驰了不过十几丈,马儿忽然向前一软,聂无双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甩了出去,身后听得赵真大声咒骂一声,提了聂无双,足下一点,飞快离了马匹。

    聂无双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和赵真双双跌到一旁。而刚才的马匹已经被一条绳索绊倒在地,痛苦地嘶叫。

    “狗娘养的!”赵真心痛自己的爱驹,几乎恨得欲狂,原来那些刺客早就有所准备,特地下了绊马索来阻止他们逃跑。

    “娘娘,末将会保护你的,快跟末将走!”赵真去拉她,聂无双只觉得自己的脚踝处火辣辣地痛,她一掀裙摆就看见脚踝那边鲜血淋漓。原来她落地的时候磕上了山石,擦破了一块皮肉。不远处传来侍卫的惨叫,聂无双看着焦急的赵真,银牙一咬:“走吧!”

    赵真连忙拉着她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前面的骁骑护卫。聂无双跑不快,赵真又不敢离她太远,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跑去,身后已经有刺客追来,寒光耀起,一把如水宝剑狠狠向赵真挥去。

    赵真怒吼一声,挥刀格挡,聂无双见刀光剑影,吓得腿一软,不由跌在地上。

    “娘娘快走!前面有护卫!他们一定会护得娘娘周全!”赵真一边格挡,一边喊道。

    聂无双鼓起勇气,忍着脚上的剧痛,向前奔去。“铿”地一声,有一支劲箭擦过她的脸颊射入她前面的树上。箭枝没入树干,尾翎犹自在颤抖。聂无双心头一凉,不由踉跄扑倒在地。

    一回头,只见不远处有一位黑巾蒙面的刺客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见第一箭没射中,又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弓。

    聂无双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四周一切仿佛突然间安静下来,厮杀,叫喊,还有马匹的痛苦嘶叫,赵真与刺客搏斗的声音,通通仿佛放慢了一千倍,她整颗心似失去了跳动的力气,她所有的感官只凝聚在眼上,看着那刺客慢慢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她。

    她知道她一定逃不过他的箭!在极度的惊恐中,她认出了那黑巾面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

    “不——”聂无双双目如血,尖叫起来。破空凄厉的叫声犹如濒死不甘的兽,赵真蓦然回头,他想也不想,扑了上去。

    “扑!”箭入肉的声音,时间仿佛停止了。聂无双许久许久才察觉到自己的心跳。上方是赵真痛苦扭曲的脸。

    他吃力起身,聂无双看着他身后好像凭空长出一根箭羽,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

    “娘娘,快跑!”赵真捂住肩膀的伤口,怒吼一声拔起长刀揉身扑上迎面来的刺客。

    血雾在眼前漫起,聂无双捂住嘴,眼泪滚落下来。那么灼热,她努力爬起身来,踉跄向前。不远处,那静静立着的刺客举起箭,却又颓然放下。身影一晃,他已经消失在刀光剑影中。

    跑,还是跑,耳边的风声,惨叫声,不知她被山石绊倒了多少次,又挣扎起身了多少次,终于看见远远正往回走的骁骑护卫。有人发现了她,正要举剑,她用尽力气:“快去救……救赵统领!有刺客!”

    她说完,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

    耳边有人在哭,呜咽地,断断续续,她想叫那人别哭,但是眼睛挣不开,手脚痛得仿佛被千刀万剐过一般,痛不可当。

    水,她口渴得嗓子直冒烟,但是却没人给她倒水。身下摇摇晃晃,好像还乘着马车。

    有人抱起她,轻轻斥退了那哭泣的女人。聂无双松了一口气,耳边果然清静了。她刚想睁开眼睛,忽地听那人一叹,口中有清水入喉,她不由大喜,急忙吞咽。

    她半躺着,马车摇晃,那清水大半洒到了她衣襟上,冰冰凉凉说不上难受,却也不太舒服。那人拿开水瓤,聂无双急了,正要出声,唇上覆上软软两片薄唇,随即一股清水渡到她的口中。

    聂无双倏然大惊,猛地睁开眼睛推开在这胆大妄为的人。

    “你!——”等她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不由怔住,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到这里?”

    那人身着玄青色劲装,面色白皙,容颜俊魅,正是萧凤青。

    他见她醒来,懒洋洋擦去薄唇边的水渍,眯了深眸看着她:“你好些了么?”

    聂无双这才回神,浑身疼痛,她呀的一声跌在软垫上,美眸中犹带着劫难过后的惊恐:“赵统领呢?”

    “他中了一箭,几乎差点就伤到了心肺,本王已经派人送他回京了。”萧凤青慢慢地说道。

    聂无双想起他拼死救护自己,眼眶一红:“他不会有事吧?”

    “赵真英勇无匹,应该不会有事。”萧凤青说道,他目光顺着车帘看着外面涛涛山峦:“刺客一共十七人,死了十个,逃了七个,本王已经命人去追查了。”

    聂无双在一旁缩着身子,沉默不语。

    萧凤青打量着她,忽然问道:“你知道是谁想要杀你吗?”

    聂无双缓缓摇了摇头。

    “真的不知?”萧凤青眸光紧紧迫着她。

    聂无双又摇了摇头。

    车厢中一片死寂,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萧凤青冷哼了一声:“不知就不知,等本王查出那些人是谁,一定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王爷,这次刺客的事该怎么处置?”聂无双问道,美眸中一片茫然。萧凤青沉吟了一会,皱起漂亮的眉:“你此时已是风口浪尖的人,再出这种意外不啻与给人以议论的把柄,本王先行回京,替你跟皇上说说,看这件事能不能压下。要查也只能暗地地查。”

    聂无双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包扎好的脚踝,淡淡地道:“一切听王爷吩咐。”

    下颌一凉,他已抬起她的头,仔细皱眉看着她:“你不会吓傻了吧?”

    聂无双挣开他的手,转头:“王爷多虑了,东林寺到了么?王爷还是该离开了吧。”

    萧凤青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撩开车帘要下车,他复又转过头来:“此次你的危机若能安然度过,朝堂上必定要有一些改变!”

    聂无双抬起头来,对他淡淡一笑:“无双明白。”

    聂无双一行人到东林寺已是天刚擦黑,早有闻讯而来的知客僧在山寺前的亭前等候。聂无双扶了夏兰的手吃力下车,在早晨的刺客骚|乱中,夏兰与茗秋所幸并无受伤,只是惊吓过度,至今犹在簌簌颤抖。

    知客僧引着聂无双步行上山,聂无双脚踝受伤,却仍是一瘸一拐木然登上千百级石阶。

    “娘娘,要不要请一顶肩撵?”虽然步行上山是一种虔诚的表现,但是也并不包括这种刚刚遭遇刺客的柔弱女子。

    聂无双茫然回头,许久才反应过来是知客僧在问话,她淡淡一笑:“不必了。”

    脚上很痛,但是她要记得这种锥心刺骨的痛,要一直记得……

    她的唇边溢出古怪的冷笑,依然扶着夏兰的手慢慢登山。

    终于到了东林寺,高太后身边的内官带着谕旨,好言安抚聂无双之后便将她安排在东林寺中一处西院中歇息。一切似已安全。高太后随行带了不少禁军侍卫,惊闻聂无双遇到了“流寇”袭击自然加紧了寺中的护卫。

    东林寺是皇家寺院,百年来受皇家供奉,寺庙规模之大,佛身装饰之华美是别处寺院无可比拟的,高太后晚年喜礼佛参拜,经常驾临东林寺,这自然也给东林寺不少丰厚的香火油钱。

    聂无双住的西院是寺中专门辟出给皇室中人住宿,自然一应俱全。聂无双稍稍梳洗倒头就睡。经过惊吓受伤,她早已身心俱疲。

    睡到半夜,她忽然醒来,再也了无睡意。睁眼看着头顶的帐子,她忍不住一遍一遍回想那一双眼,以及那精准无比,决绝的一箭……

    不能再想了!聂无双猛地起身,披衣起床,窗外月色皎洁,寺院空气中似也带着一丝宁和的气息,她一瘸一拐的出了房门,夏兰与茗秋睡得很熟,意外地,竟然没有人阻拦她。

    夜色茫茫,她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不知往哪走。寺庙依山而建,山风冰凉刺骨,聂无双缩了缩,慢慢地走入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隐约有光亮,像是黑暗中一点温暖,令人忍不住被它吸引。

    聂无双走了许久,这才走到那簇光亮前。

    原来是一座佛堂。半夜不睡已是够蠢了,来到这佛堂中对她来说更是愚不可及。她冷笑着想要回头,却发现里面有人在诵经。清亮的嗓音,深沉中带着慈悲,令她忍不住听得出神。那一声声听不懂的梵文,似一双无形的手慢慢抚慰她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在自己还不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的时候,聂无双已经慢慢踏进了这间佛堂。

    里面供奉的是观音,慈眉善目,仿佛看尽世界一切苦。而正中的蒲团上正盘膝坐着一位年轻僧人。她慢慢走进来,却并不跪,只是看着观音似已入神。僧人念经完毕,看见身后有人,不由吃了一惊。

    聂无双淡淡扫过他的面容,心中亦是吃惊,这僧人面貌俊逸,虽穿着缁衣麻鞋,但是自有一种出尘的意味。

    “女施主是?”僧人回过神来,宣了一声佛号,躬身问道。

    聂无双不回答,看着观音慈祥的面容,许久才淡淡问道:“是否信了佛便能解千种苦?”

    “这是自然。佛在心中,身外一切苦便不是苦。”原来是一位心结难解的施主。僧人脸上越发平和,仔细开导。

    聂无双只是冷笑:“那若是心中的恨如何能解?”

    僧人目光带着怜悯:“恨只会让人越加痛苦,所以放下仇恨,才会荣登西方极乐世界。”

    聂无双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她美眸流转,看着那年轻的僧人:“若是放不下呢?”

    “那死后便只能堕入地狱。”僧人脾气很好,依然耐心劝导。

    聂无双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声音凄厉,空荡荡的佛堂中,仿佛回荡着她的笑声。她的神色几已接近癫狂,一阵山风从堂外吹来,她看着那尊观音,声音清冷如冰:“那我便在每一层地狱里等他!”

    她说完转身踉跄投入黑暗,许久许久,年轻的僧人才蓦然回神,他这才发现至始至终那神秘的女子根本没有跪拜佛祖。

    原来,她心中那么多恨。世间人的恨,便是一种孽。年轻的僧人宣了一声佛号,重新团坐在蒲团上,诵经不止。

    ……

    第二天一早,聂无双正在用早膳,寺院用食清淡,吃的都是素菜,聂无双用过之后想要去求见高太后。高太后传来内官,却说太后正在礼佛,请聂美人好好休养,等伤好后再觐见。

    高太后又赏下一条念珠,言道若聂无双有空多多诵经,可以消去身上罪孽。聂无双看着那条细细的玉制的念珠,淡笑着拿起来。不见她是对的,高太后不喜她,自然不愿意见她。

    想着,她便安心在西院中静养。到了傍晚时分,忽然听见西院外僧人面色紧张,来去匆匆。茗秋去打听了下,回来笑道:“聂美人,您的大哥聂侍卫跟着云乐公主的鸢驾过来东林寺了!”

    聂无双放下手中的念珠,微微一笑:“是真的么?”

    一颗心终于放下,她看着庭院中的繁茂草木,忽然笑道:“明日高太后恐怕就算没空也得见我了。”

    第二天,聂无双刚用过早膳,高太后的随行传旨内官就到了,他先是温言问候聂无双的伤势,然后手一挥,身后一众宫女鱼贯上前,她们手捧漆盒,盒子打开,俱是满眼的珠钗玉器。

    “太后娘娘十分关切聂美人的伤势,若聂美人哪里不适,太后身边还有御医,到时候让宫人前去传唤即可。”内官说道。

    聂无双看看自己的脚踝,已经消肿了,而且并不再疼痛,在床上微微躬身恭敬道:“请公公代无双谢过太后娘娘的恩典,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等无双伤势好了,一定亲自去拜见太后!”

    内官拱手笑道:“聂美人好好养伤,咱家不打扰聂美人的休息了。”

    聂无双等他们退下,这才细细看着太后的赏赐,无非是金银器皿,满目的珠光宝气,华丽奢侈,但是仿佛传达出一种信息:高太后依然还是不喜欢她。赏的人漫不经心,而她接受的人自然也不用多多费心。

    聂无双命茗秋夏兰收好,又拿了一些金裸重重赏了她们,在前天的刺客遇袭中,她们两人饱受惊吓,自然要好好抚慰。

    夏兰想要推辞,聂无双怅然道:“还是好好收着,若是宫外有家人便给他们吧。谁能知道下一刻自己是否还能幸运脱身?”

    夏兰与茗秋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难过后的侥幸。

    到了傍晚时分,聂明鹄得了太后的恩旨前来看望。他踏着一地的落日晚霞,大步走来。聂无双看着他,仿佛在他面上依稀看到自己父亲的容貌。

    “大哥……”未语先流泪,聂无双下了床扑到他怀里,不由哽咽。

    聂明鹄紧紧抱着她,俊眸含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本公主就说她没事嘛!”一声娇俏清脆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聂明鹄放开聂无双,回头微微有些不悦:“公主不用伺候太后娘娘么?”他已千方百计想要甩开她独自与自己的妹妹说几句话,没想到她依然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

    聂无双擦干眼泪,看着依在门边玩鞭子的云乐公主,笑道:“公主怎么来了?”

    云乐公主吐了吐粉舌,蹦跳着进来,看了一眼聂明鹄:“还不是他不放心说要过来,不然这里哪里有什么好玩的,一群光头秃驴,天天念经,烦也烦死了!”

    聂明鹄俊脸微红,不自然地拱手道:“微臣还未谢过公主。”

    云乐公主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要怎么谢本公主?”

    聂明鹄闻言一呆,半晌才颓然道:“自然是公主想要微臣捉鸟还是放纸鸢,微臣都奉陪。”

    云乐公主见他说话口不对心,不满地哼了一声:“谁稀罕!”说着别过脸去,恨恨地拿鞭子抽着地上。

    聂无双连忙朝聂明鹄使了个眼色,聂明鹄叹了一口气,上前温言道:“公主,听说这寺中有好几处好玩的,等等微臣带你去玩。寺后面还有不少飞禽走兽,微车也陪着公主去打猎。公主不是说想要养一头老虎?微车瞧着这山后一定有老虎的。”

    “真的?!”云乐公主又惊又喜:“你真的肯打来老虎?”

    聂明鹄傲然一笑:“当然,早些年我还猎过一头黑熊。老虎也打过好几只,自然不在话下。”

    云乐公主圆圆的眼中笑意深深:“我就知道你身手厉害!”

    聂明鹄又劝了一会,她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聂无双在一旁含笑看了,等云乐公主走远了,她才笑着道:“恭喜大哥了了。”

    聂明鹄叹了一口气:“喜从何来?难道你真的要让我去尚公主做驸马?”他俊脸上掠过无奈:“难道我们千里来到应国,就只能依附权贵而生活吗?”

    聂无似笑非笑:“史书上也曾有一无所有起家,最后权倾天下的人,哥哥何必计较这一时的得失,总有我们兄妹出头的一天!”

    聂明鹄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关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地会遇到了刺客。”

    聂无双把遇刺经过简略说了一下,略去了其中惊险。聂明鹄越听越是眉头紧皱:“到底是谁还不肯放过你?”想起之前的谣言,他忽然一拍桌子:“是不是顾清鸿那厮!”

    他的手劲奇大,拍得案上都裂开一条缝。聂无双心头一跳,低下眼:“他身为使节,恐不会在此时发难。”

    聂明鹄心中愤怒欲狂:“要查出真的是他,拼尽这一身我也要他血债血尝!”聂无双看着自己哥哥悲愤的脸庞,在长袖中紧紧地捏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提醒着她要冷静再冷静。

    “哥哥要相信,恶人自然有恶果。”她轻声地说,拿起桌上玉念珠,淡淡地说:“哥哥,我已经没事了,你去陪云乐公主吧。”

    ……

    在寺中,仿佛时间也被拉长。聂无双早晚诵读经书,伤势渐好之后,她觐见高太后。彼时高太后正在佛前念经,身旁是一位身披大红色袈裟的年老僧人,看样子是东林寺的住持。

    高太后头发雪白,面容平静,正在听住持讲经。她今日穿一件云灰色宫装,宫装上绣着如意祥纹,素雅中带着雍容高贵。

    聂无双在佛堂外就拜下,久久不敢起身。高太后正听到住持讲完一段经文,回头看到聂无双还伏跪着,笑道:“聂美人起身吧,陪哀家一起听住持讲经。”

    聂无双应了,慢慢抬头。抬头的一刹那,她对上了太后那双仿佛洞悉人心的眼睛,那双历经宫中沧桑的老眼令她心头猛地一跳。聂无双连忙垂下眼,恭敬进入。

    高太后似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向住持,温言道:“住持师父,这位是皇帝新纳的聂美人。”

    东林寺住持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他目光和蔼,看向聂无双:“见过聂施主,不知聂施主伤好了么?”

    “谢谢住持关心,伤势已经好了。”聂无双恭谨回答:“还亏的是佛主庇佑。”她说着恭恭敬敬转身向佛前磕头。

    住持见她如此诚心,眼中大是赞赏:“听说聂施主当日上山,虽脚上有伤但是依然亲自步行上来,其向佛诚心实在是可嘉。”

    聂无双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忽然守在殿前的内侍匆匆而来,在高太后耳边说了几句话。高太后脸色微微一变,不由看向住持,歉然道:“住持,云乐又闯祸了!”

    住持微微愕然,此时有沙弥上前,也如此这般在住持耳边说了几句。住持听了微微尴尬:“太后,一起去看看吧。”

    高太后叹了一口气,起身:“唉,哀家不知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孽女。”

    聂无双想要去扶她,高太后不动声色地挣开她的手,伸向一旁的宫人。伺候太后的宫人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向外走去。聂无双放下手,随后跟上前去。

    一行人走到寺前,只见一堆僧人正围在一旁,在众人前有个大铁笼,铁笼前坐着一位年轻的僧人,他闭目盘膝,正在念经。而铁笼中囚着一只斑斓大虎,虎啸声声,它烦躁地一次次扑向铁笼。老虎旁边还有几只未睁眼的幼崽,也随着母虎嗷嗷叫着。一众侍卫则神色紧张地护在四周。

    云乐手拿鞭子,对着那盘膝经的僧人怒道:“秃驴!快快滚开!不然本公主的鞭子可是不长眼的!”

    那僧人停下诵经,目光明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公主只要放了笼中的老虎,小僧自然会离开。”

    云乐气极,脚上穿的精致马靴在地上狠狠跺了跺:“这老虎又不是你猎来的,凭什么放了它!你滚不滚!不滚我就抽你!”

    聂无双定睛看去,那年轻的僧人可不就是那夜她在观音佛堂中看到的僧人吗?她再转眸,只见侍卫中,自己的大哥聂明鹄身上衣衫似被猛兽抓破几处,正在包扎身上伤口。她心中担心,但是却也不敢当众前去询问,但是看这架势,这笼中的老虎十有**是他捉给云乐的。

    僧人宣了一句佛号,泰然闭上眼睛:“既然公主执意不放,小僧只能继续替这只母虎求命!”

    云乐公主看向一旁正在包扎伤口的聂明鹄,扭头看着那软硬不吃的僧人,气得俏脸通红:“你你……”她手中鞭子高高扬起:“你再不让开本公主就抽死你!然后把你大卸八块去喂老虎!”

    “云乐!放肆!”高太后怒道:“佛门圣地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云乐恨恨放下鞭子,看见自己的母后来了,丢下鞭子委屈地跑上前,跪着哭道:“母后,他欺负人,这老虎又不是他猎来的,凭什么要儿臣放了?!”

    高太后一向最疼自己唯一的女儿,平日见她哭都要千方百计哄着,但是今日她竟然公然在寺中行猎,这岂不是让一向自诩尊佛的她难堪?顿时脸色一板:“你还胡说!这老虎是寺后山上的,你竟然要杀生,你也不怕佛祖怪罪!快把老虎放了,然后去向住持陪不是!”

    云乐一呆,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只是不允。住持见状,温言劝导:“公主,老虎也是性命,你看它也有自己的孩子。若你把老虎带走,那几只虎崽不就是失去了母亲,公主一向与太后娘娘母子相依,难道也忍心别的生灵母子分离么?”

    云乐公主止住哭泣,看着住持,口中依然倔强:“谁说要它们母子分离,本公主就是要养着它们。”

    “为了自己的玩乐,难道要它们离开赖以生活的山林么?公主太过自私了!”那年轻僧人睁开眼,责备道。

    高太后这才注意到他,敢于责备公主的人,恐怕在她面前只有这僧人一人而已。

    “这位小师父是谁?”高太后问道。

    住持轻声一叹:“清远,过来拜见太后娘娘。”

    清远起身上前,不慌不忙地拜见高太后,随后说道:“太后仁心,一定会放了这老虎。小僧先行替老虎谢过高太后。”

    高太后见他相貌清秀俊逸,身姿出尘,不由赞道:“清远师父年纪轻轻已得了佛缘,幸甚!”她转头看向云乐,缓了口气:“快去放了老虎,不然哀家要重重罚你了!”

    她目光如电,看向一旁的聂明鹄:“是聂侍卫去猎的老虎吗?来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聂无双心中一跳,正想要跪下求情。云乐已经一把抱住高太后的腿,大哭:“母后打死我好了,何必迁怒别人!反正母后也不要儿臣了!呜呜……”

    她哭得惊天动地,高太后又是心疼又是恼火:“谁说哀家不要云乐了?是哪个奴才胡说八道!”

    “不然母后都不陪儿臣玩,如今好不容易有人陪儿臣了,母后又要打死他,儿臣一个人孤零零的,还不如死了好了,呜呜……”云乐边哭边蹭着高太后的腿。

    高太后心中一酸:“谁说的,云乐别哭了,好了,好了不打聂侍卫了,不过也要责罚!就罚他在佛前跪一个晚上吧!你起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好不容易把云乐劝住了,聂明鹄上前领罚谢恩。云乐靠在高太后怀中,趁人不备,朝他眨了眨眼睛,眼中俱是得意。

    聂明鹄看了,俊脸一红,连忙退下。这一幕都被聂无双看到,她心中一喜,放下心来。

    高太后目光沉沉地转头看着聂无双:“今日的晚课,聂美人陪哀家一起听吧!”

    晚课的时候,东林寺中香烟缭绕,僧人门依次席地而坐,今日讲经的是清远师父,他舍身救虎的事迹已经在僧人中大为传颂,住持坐在一旁,面带微笑听着他带领群僧朗诵经文。

    聂无双看着他俊逸的眉眼在寺中香烟若隐若现,无形中带了一丝圣洁。高太后满意地听着,晚课结束后,她特地对住持说道:“清远小师父满腹经纶,是寺中的栋梁。”

    清远在一旁听了,合什答礼。

    僧人鱼贯退下,偌大的殿堂只剩下高太后与聂无双。高太后闭目养神了一会,慢慢睁开眼睛。

    聂无双正低头默念经文,忽然感觉到她的注视,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看着高太后,微笑问道:“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高太后淡淡地道:“哀家在想,你很像一个人。”

    “谁?”聂无双神色不变。

    高太后长吁一口气:“你很像年轻时候的哀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聂无双沉默,许久她才淡笑着接口:“太后谬赞了。”

    高太后看了她一眼:“接近云乐公主,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大哥的主意?”

    聂无双深深伏下身:“不管太后信不信,这都不是我们兄妹两人的主意。”因缘巧合,由不得高太后不信。

    高太后闭上眼,叹息道:“哀家想不信,但是却不得不信。当日云乐来向哀家要‘玉蟾蜍’的时候,哀家早就注意到了云乐在纠缠你的大哥。”

    “若是太后不喜欢,臣妾会叫兄长不要再见云乐公主。”聂无双轻声道:“毕竟臣妾知道大哥配不上云乐公主。”

    高太后抚了额头:“不必了,云乐喜欢的话,哀家必定会为她办到。”

    聂无双沉默,心中忽然微微茫然起来。本是高兴的消息,但却无法真心高兴起来。因为她知道,大哥的姻缘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中悄悄定了结论。

    “你大哥也算是个人才,只是在应国还没有机会一展抱负。不过他也好在没有家室拖累,以他当年的威名,亦是云乐的良配。”高太后看着伏地的聂无双:“而你,你则要向本宫证明你是有用的。不然的话……”

    她下半句继续往下说,聂无双更深的伏在地上,唇角溢出冷冷的笑意:“是,臣妾谢太后隆恩。”

    ……

    昏暗的佛堂,一道挺直的身躯跪在地上。月光悄悄在地上移动,他却始终纹丝未动。

    “喂——”一道极轻的呼唤,人影一闪,有道娇小的身影闪了进来。聂明鹄一动不动地跪着,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装扮成内侍样子的熟悉身影。

    他叹了一口气:“公主,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吃的啊,呆子!”云乐白了他一眼,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东西。有馒头,清水,甚至还有一只烧鸡。聂明鹄翻了翻白眼,在佛堂中吃荤腥,他可以去死了。

    “公主请走吧,微臣跪完这一晚明日就没事了。”聂明鹄肚子虽然饿,但是依然拒绝。

    “呆子!现在没人你跪给谁看啊?”云乐拉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呆啊!”

    “公主你回去吧!不然太后娘娘发现的话,微臣就更惨了!”聂明鹄劝道。他跪不是给佛主看,他想锻炼自己的毅力。

    “那你总要吃点东西啊!”云乐急道:“你一天没吃了!今天去抓老虎,被抓伤了,我瞧瞧严重不严重。”

    她去扯他,聂明鹄避开,脸色微变:“公主,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还在佛堂中,怎么能拉拉扯扯?”

    云乐哪里听进了这些话,依然要扯他的衣服:“我就看看,你那么小气干嘛。又不是非要你脱衣服……”

    两人拉拉扯扯,聂明鹄一天没有吃饭喝水,早就头晕眼花,经她一扯,不由跌在地上,云乐也被带得跌在他身上。

    “哎呦”一声,云乐只觉得撞上一堵温热的肉墙,陌生的男子气息扑在鼻间,她猛地抬头,却对上聂明鹄放大的俊脸。她从未这么近地看着他。

    “扑通!扑通!”寂静的佛堂中,似也听见两人的心跳。云乐呆了,聂明鹄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发呆。两人呆呆对望。她的娇小柔软,似乎告诉着他,她不是高高在上的调皮的公主,而正在成熟清醇的少女身躯。

    “公……公主……”聂明鹄回过神来,想要推她,却不知从哪里下手。云乐呆呆看着他,猛地回神,连忙七手八脚地爬起身来:“你你……你……你该死!”

    她狠狠踢了他两脚:“去死!我不理你了!你欺负人!”

    她说完一溜烟跑了,聂明鹄这才回神,他苦笑着起身,地上是云乐带给他吃食,这下他真正犯了难,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第二天,聂无双去看望聂明鹄,聂明鹄因受伤而在房中休息,聂无双看了看他的气色:“哥哥还好吗?”

    聂明鹄苦笑了下:“还好。”顿了顿:“昨夜云乐公主偷偷给我送吃的。”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里面有不甘更有无奈。

    聂无双了然一笑:“云乐公主对大哥也算是有心了。大哥可不要辜负才是。”

    聂明鹄叹了一口气:“跟着我有什么好的,什么都没有。我心里想着就只是建功立业而已,恐怕最后会误了云乐公主。”

    “大哥心地善良,但是……”聂无双还没说完,屋外人影一闪,一片鹅黄的一角飞快消失。

    聂无双一看,心头一跳,连忙跟了出去。

    在寺中的一株百年茶花树前,聂无双看到闷闷不乐云乐公主。她正抽出自己心爱的马鞭,狠狠抽着这棵珍惜的茶花。硕大的茶花被她的鞭子抽得七零八落。聂无双微微一笑,上前轻声唤道:“公主怎么了?”

    云乐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吭声继续抽着茶树。

    聂无双知她小孩子心性,索性坐在一旁的条石上笑看着她挥鞭子。云乐抽得手累了,回头一瞪眼:“你看什么?”

    聂无双笑着道:“在想什么时候公主会停手。”

    云乐闷闷不乐地收起鞭子,坐在她身边:“他不喜欢我。”生平第一次,她尝到了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想要得到又怕失去,前进一步没有勇气,后退亦是万分不舍。

    “公主没试过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也许他只是在犹豫,犹豫不能给公主最好的。公主应该庆幸,起码你喜欢的男人真心实意地为公主着想。”聂无双悠悠地道。

    云乐眼中亮了亮,随即又黯淡无光:“可是,我母后也不会答应的。”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从来做父母的都是真心希望儿女得到幸福的,云乐只看到太后是太后,却忘了,她是您的母亲啊。”

    云乐回头认真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希冀:“你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聂无双含笑答道:“太后娘娘只希望公主能嫁给自己心爱的如意郎君,并不会逼迫公主做不想做的事。”

    高太后虽然严厉,但是她毕竟膝下只有云乐公主一个女儿,她唯一的儿子早在三岁之时,死于一场严重的水痘。膝下无子,她能理解高太后万般无奈下还是选择了聂明鹄。

    云乐公主听了俏脸上泛起红晕,扭捏了一下,飞快地跑开,她离去的方向正是太后休憩的所在。

    聂无双松了一口气,看上天上澄澈万里的蓝天,终于松了一口气。

    ……

    夜凉如水,聂无双看着禅房外漆黑额天空,幽幽叹了一口气。已经在东林寺中住了四天了,会见齐国使节的宫宴已经过了,还不知高太后会什么时候启程回宫。

    漫无目地想了一会,聂无双只觉得胸口气闷。夏兰见她闷闷的,提议:“这寺中有一株月桂,奴婢闻着气味香得紧,娘娘要不要去看看?这月色也正好。”

    聂无双想着左右无事,点了点头。主仆三人一起拿了灯笼踏着夜色而行。七绕八拐,终于看到了那株起码有百年的月桂。气息芬芳扑鼻,夏兰说要摘桂花,好蒸个桂花糕什么的。

    茗秋难得童心大起,也跟着附和,聂无双看着她们两人唧唧咋咋地议论如何去爬树,不由跟着笑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月色下,有一队人慢慢靠近,当前一人俊眉星眸,身着石青色长衫,行走间,龙姿凤章,自有一股至尊贵气。

    朗朗月色下,他含笑走来,聂无双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错,直到身边的夏兰茗秋跪在地上三呼万岁,她才恍然回神。

    “皇上……”她忽然说不出话来。萧凤溟微微一笑,上前扶她起来,深眸中是她看不清的神情:“听说你遇刺客了,现在伤好了么?”

    聂无双怔怔看着他,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臣妾只是皮外伤。”

    萧凤溟挽着她的手,对身后的林公公道:“去拿朕带来的昆仑玉膏,可以消淤除疤。”

    林公公连忙吩咐下去。萧凤溟看着天上一轮明月,忽然转头对她说道:“今夜的月色很好,你陪朕走走吧。”

    聂无双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向前走去。寺中寂静无声,僧人已经熟睡,只有还在修行的僧人敲着木鱼,哒哒的声音在寂静中传得很远。他的手很温暖,包裹着她的,聂无双只听见自己的心一声一声砰砰地跳着。她不知他要带她去哪里,但是心中却是奇妙地安定下来。

    他总是这样,沉稳中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像是他天生就如此,沉静睿智,洞悉身边的人,却又淡然不语。

    对于萧凤溟,聂无双在来应国前知道的并不多,最多的是知道应国的朝政被高太后一人控制,外戚专权的后果一般是帝王成了傀儡,但是,他并不是傀儡,也没有人可以轻易地把他当成傀儡。

    在萧凤溟可以亲政的时候,一点点地收回自己应得的权力,即使缓慢,但是却卓有成效。她从不敢轻易低估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男人。

    “你在想什么?”他忽然问道,朗朗月色下,他带着她向一条僻静的山路走去。

    “臣妾在想,皇上怎么会来东林寺?”聂无双微微一笑,绝色的容颜在月下犹如昙花盛开,那一现的绝色容光几乎令人窒息。

    “那是因为朕想你了。”他笑着回答,手一勾,勾起路边的一枝夜来香,为她簪在鬓边。花香满溢,熏得人欲醉。

    聂无双微微有些怅然,花香虽好,但是他的回答却并不能令她欣喜。一个帝王怎么会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嫔妃来到这僻静的寺院?

    他带着她登上石阶,不一会已经登上了一座高高的石塔。夜山风凌厉,呼呼吹过,但是极目眺望,只觉心中猛地开阔。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万顷碧涛阵阵,一望无际。

    聂无双不由惊叹:“好美!”

    “是很美。”萧凤溟回过头来,月色下只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清晰俊逸“站得高,就可以看得远。这是朕很早就明白的一个道理。”

    “那皇上看到了什么?”聂无双问道。

    “朕看到的是天下。是南北统一。”他回过头来,眼眸熠熠如星子。聂无双猛地心中一窒,果然!他想到的跟萧凤青说过的是一样的。

    “皇上……”聂无双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皇上为什么要跟臣妾说这些?”因为她是齐国人吗?还是因为只有面对无关紧要的她,他才可以说出心中的宏大的理想?

    南北统一!原来这就是他想要的!

    “因为朕需要你和你的大哥。”他执起她的手,眸中笑意温和,聂无双却已经无法把这一句话简单当成他单纯的关怀。

    “臣妾万死莫辞!”聂无双慢慢跪下,心绪起伏,吴嬷嬷说过的话果然是对的,只有给帝王他想要的,自己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用死这么严重。”他扶起她:“朕不会让你轻易地落入危难中。”

    聂无双顺势依在他胸前,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眼前天地尽在脚底,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与他同看天下,或者,当他能俯瞰这片南北统一的土地的时候,她是不是还能依在他身边。

    ……

    皇帝星夜兼程来到东林寺,深深震动了朝堂。许多人传皇帝是为了去为民祈福,但是更多的人却倾向皇帝是去东林寺看望那避祸的聂氏。谣言甚嚣尘上,坐实了帝亲近女色,天降洪水的谣言。

    但是渐渐更有人倾向同情聂氏,让一个帝王深深眷恋女子,也许并不是那么没有可取之处。

    聂无双就是在这种微妙的情形中随着皇帝与高太后的圣驾一起回到了宫中。短短五天,与她来说却像是过了五年那么久。

    在摇晃的龙撵中,明黄的光线,映着正在看奏章的萧凤溟身上,金光晃晃,几欲刺人眼盲。就要回皇宫了,一切恍如隔世。

    她透过那起起落落的帘子,仿佛能看见那巍峨的宫殿在眼前慢慢浮现,以后的日子对她来说,每一天都如履薄冰,每一刻也许都充满了阴谋诡计,可是,这是她选择的路,一条永不能回头的路。

    她深深地在心底叹息,脚踝的伤已经好了,但是留下淡淡的疤痕。她不能忘记,那一箭的狠绝!绝不能忘记!

    正在这时,林公公在行辕外禀报。

    “皇上,睿王殿下已经前来迎接皇上。”

    萧凤溟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宣!”聂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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