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妖后无双 - 第八十一章 死局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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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她越笑,林婉瑶就觉得心中的底气渐渐被漏得一干二净。就像是……就像是在对阵中,自己统统使出了所有的独门绝技,而对方却连一半真本事都没显露出来,那样心虚的感觉。

    “娘娘在笑什么?”林婉瑶听着她的笑声,底气不足地问道。

    聂无双渐渐停了笑,从长袖中掏出团扇,慢条斯理地扇了起来,她身上幽幽的香风拂过林婉瑶的鼻尖,似极了一只冰凉香艳的手在她面前拂过,说不出什么地方讨厌,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毛。

    聂无双看着她年轻的脸,美眸流波,光华隐隐浮动,她慢慢地道:“也没笑什么。只不过是觉得可笑啊。你说本宫妒忌你,难道你就没有妒忌本宫吗?”

    林婉瑶一怔,不由失声否认道:“没有!臣妾没有!”

    聂无双似早就猜到了她的否认,她转头看着棋盘,漫不经心地:“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妒忌吗?对自己不够有信心的女人。”

    “那娘娘呢?娘娘是否也是因为对自己不够有信心,所以今日才会这般问责臣妾呢?”林婉瑶不甘示弱地反诘。

    聂无双目光从棋局中抬起头来,对上林婉瑶的目光,不由哑然失笑。果然是清高又傲气的大家闺秀,进宫以后表面上驯服,其实内里她一定也是不服气的吧,不然也不会今日这般有意无意向自己炫耀恩宠,后来被自己戳破心事又咄咄逼人。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已渐渐和宫中那群女人一样了。

    聂无双想着,手捻起一枚白棋落下,淡淡道:“比起本宫的不自信,你的不自信总会比本宫更多一些。”

    林婉瑶心中不服气,想要反驳,却陡然惊觉自己已经说了太多不过应该说的话。她顿时泄了气,跪坐在一旁看着聂无双凝神细思棋局。从她这侧面看去,聂无双的面容第一次这般近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的容貌无疑是美的。是一种真正的艳重天下的美。肌肤白腻如天山上的皓皓白雪,看久了竟觉得隐约有珠光流彩。眉眼如画,却又超脱了世俗的美艳,美得犀利直透人心,嫣红的唇,没有染上胭脂,有一种天然雕饰的风华。

    她恍惚地想,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聂无双呢?是那选秀时,她乘坐的肩撵从众多秀女跟前经过,风吹过,跪在地上的自己只来得及从那纱帘的缝隙中看到聂无双隐约侧面轮廓,可只一眼的风华就已经令人无法忘记……

    第二次见聂无双,那就是在选秀中的第二轮,秀女们大气也不敢出,端坐在上首的三妃亦是鼻息凝神,不敢懈怠,只有她面容含着一丝讥讽的笑,漫不经心地看着底下的秀女。也许对她来说,这一场选秀只是一场可笑的闹剧,而这一批的秀女更是一个个都无法入了她的眼吧,因为她的美貌、她身上的帝王恩宠足以令所有的女人为之妒忌疯狂……

    第三次,她请求她的庇护,可是她却依在玉阑干边,笑得花枝乱颤,她低了头凑近她,明湛的美眸中似有一丝魔媚的光流转,“在宫中,本宫只帮对本宫有用的人……”这般直白的话,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第四次……

    第五次……

    ……

    每一次,她都无法猜透面前传言中“妖女”的心思,每一次,她展现在众人面前的美就如有千面的妖姬的面具,一层掀开却发现底下还有一层面容,无穷无尽,令人明知有毒却又无法不被她的光彩吸引。

    “好了,这棋局已经解开。”聂无双站起身来,打断了林婉瑶的出神。她最后环视了一圈御帐中的事物,这才似笑非笑地轻摇团扇转身就走。

    “娘娘!”林婉瑶顾不上看这棋局,不由出声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么?”聂无双回头问道。

    “娘娘……臣妾当真错了吗?”林婉瑶抬起头来,直视聂无双的眼睛。她想从她的眼眸中看到讥讽甚至憎恨,起码这样她就有理由继续与她对抗下去,在这空虚的后宫中,在着往后可以预见的无聊岁月中。可是没有,眼前的聂无双面上又恢复她之前见过的慵懒魅惑,她仿佛在不经意间就查探了对手的底细,不愿也不屑再跟她一般见识。

    “做错了什么?”聂无双有些诧异。

    “臣妾进宫来是不是错了呢?”林婉瑶看着她,像是认真求解的孩子,竭力想要挖出最后的真相。

    聂无双看向她的眼神渐渐流露茫然,但很快,她回神嫣然一笑:“不,你没错。要换做本宫是你,也会放手一搏。你不但没有错,做得也很好。而且本宫也说过,你不需要本宫的庇护。”

    她说罢转身离开,再也不停留。

    林婉瑶吐出胸臆憋着的一口气,得到了意料之外的赞赏,却没有丝毫高兴的心情,她木然回头,案几上的棋局安安静静地在桌上,她挪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便浑身一震……

    ……

    御驾回营,萧凤溟把缰绳掷给了一旁的侍卫,他下了马,下意识看了不远处的帐子。依然是毫无动静,他眼中微微一黯,明明这般近,却似面前有了一条万丈鸿沟,他跨不过去,她也不愿意过来。

    他心中涌过一股酸涩,转身向金顶帐中走去,迎接的侍卫上前,刚想开口说明聂无双交代的事,忽地一声,甜软的声音飞快飘来:“臣妾恭迎皇上!”

    萧凤溟面上浮起笑容,他看着面前跪下的林婉瑶,扶了她起身:“平身吧。”一旁侍卫看着林婉瑶面上的笑容,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三分眼色他还是有的,据说这名娇柔清丽的美人可是皇上最近的新宠。他万一把聂无双吩咐交代面见皇上的事在这个时候说出去,得罪了皇上的新宠妃子,那他以后的仕途可就要完蛋了。

    侍卫飞快权衡一下,终究决定缄默。

    林婉瑶笑着扶着萧凤溟的手:“皇上今日猎到了什么?”

    萧凤溟一指身后,林婉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个侍卫手中提着不少猎物,还有一头皮毛光滑的黑色狐狸。

    “呀,皇上这狐狸皮毛很不错啊,可以冬天做一副很漂亮的手笼呢。”林婉瑶上前摸着狐狸欣喜地道。萧凤溟的剑很准,一箭就射穿了狐狸的双眼,不在皮毛上留下一点箭伤,这更是难得。

    萧凤溟看着她眼中殷殷的渴求,若无其事地转了头:“回帐吧。”

    林婉瑶眼中流露失望之色,但是很快甩掉刚才心中的不愉快,跟上前,东问西问。萧凤溟一一温言回答,并无半分不耐。准备好迎驾的宫人鱼贯上前,伺候萧凤溟卸下软甲,更衣梳洗。

    萧凤溟梳洗完,走出内帐中,忽地他眼角瞥到昨夜的棋盘上,不由看了一眼。

    “咦!”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他也忍不住惊叹一声:“你竟解了白子的困局?”

    林婉瑶听到他的声音,心头一颤,低声问道:“皇上觉得解得如何?”

    萧凤溟坐在蒲团上,认真看了起来,原本的棋谱已在他心中烂熟,此时推演下来,一步步犹如亲见。

    渐渐的,他眸中神色变幻不定。终了,他抬起头来,乌沉的眼眸中一眼望不到底,但是林婉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冷色。

    “这一局是你解的吗?”他问。

    林婉瑶浑身一震,低下头:“不是。”

    “那是谁解的?”萧凤溟眼中并没有震怒,口气一如往昔,只是敏感的林婉瑶已察觉了他声音的丝丝异样。

    “是……是贤妃娘娘解的。”林婉瑶终于吐出这一句话来。

    萧凤溟看着她低垂的面容,只是沉默。许久,林婉瑶忍不住抬起头来,却见萧凤溟正在出神地看着棋局。

    “皇上……”她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龙袍下摆,怯怯地道:“皇上臣妾并不是有心隐瞒,而是来不及告诉皇上,在皇上行猎的时候,贤妃娘娘曾过来想要求见皇上。而臣妾刚好一直参详不出皇上给的棋局,所以……所以……”

    “皇上请恕罪!”她咬着牙重重磕下头。

    萧凤溟目光沉静地看着林婉瑶,手虚扶了下:“你平身吧。这棋局朕早就应该知道,以你之力是解不开的。”

    他手微动,把棋局恢复成原样,黑子白子厮杀纠缠在一起,白子已然势微,黑子却有大把的胜算,怎么走才能扭转乾坤,拯救这白子的困境。

    “她是不是走了这一手?”萧凤溟落下一个白子,林婉瑶一看,不由大惊:“是,可是皇上她这分明是自断后路,这根本是……”

    “你再仔细看看。”萧凤溟提醒道。林婉瑶一看,不由比刚才更加惊讶:“这……这怎么可能,这一手居然把自己死路变成了黑子的死路,局势更加明朗,白子也有一搏的余地了!”

    萧凤溟长久地盯着刚才落下的那一子:“这是破釜沉舟。没有必杀的决心,是走不出这一步棋的。”

    他收起棋盘上的棋子,声音平静:“你没有她的胸襟,更没有她的果决,所以你只在生路上求生,不像她在死路上求生,所以这盘棋局你解不开,她解开了。”

    他看向帐外,长吁一口气:“她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替朕去宣她来吧。”

    “是……”林婉瑶心中涌起委屈,他分明没有一句责备,但是她却不知为什么依然想要哭。

    她快速退下,眼底的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她看着座上淡然从容的萧凤溟,心中划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也许在他心中,谁也比不上聂无双吧……

    ……

    聂无双进入御帐之时,天已经擦黑了。她看向御座,萧凤溟依然正在看送来的奏章。他见她来,淡淡抬了头:“你来了?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聂无双看着他身边磨墨的林婉瑶,欲言又止,许久才道:“臣妾这事事关重大,还望与皇上单独详谈……”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帐中的夜明珠下,幽幽的珠光照在她倾城的面容上,看一眼都令人心颤,他低下眼吩咐道:“婉瑶,你退下吧。”

    林婉瑶恭谨退下。帐中就只剩下两人。萧凤溟放下手中的奏章,看着她。

    聂无双被他那双眼眸看得心头颤动,但想起来意,不由正色道:“启禀皇上,秦国使者对这一次的缔结盟约恐怕有别的阴谋。”

    萧凤溟闻言,微微皱起剑眉:“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是欧阳宁亲耳听到的。”聂无双遂把欧阳宁听到的事重新说了一遍。萧凤溟听完以后,皱眉道:“如今缔结盟约已快要最后商定的时候,这事容后再说。”

    “皇上?!”聂无双吃惊地上前一步:“皇上难道不相信臣妾的话吗?”

    萧凤溟看着她,面上神色波澜不惊:“不是不相信,只是明日就要签订和约,你要朕这时候怎么做?去质问秦国使者还是就此不签了?”

    “可是……皇上应该知道秦国狼子野心,他们怎么可能什么也没得到就此签订和约?”聂无双激动地辩驳:“皇上起码要加派人手以防有变!”

    萧凤溟看着她,眸色复杂:“你跪安吧。这是国事,你不必插手。”

    国事?!聂无双胸臆间涌起一股愤怒,她一步上前,看定萧凤溟的双眼:“这不是国事,这是皇上的安危!”

    萧凤溟抬起眼来,像是这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她是谁,重新打量她。

    “皇上,秦国使者狼子野心,他们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皇上起码要在自己身边多加派人手……”聂无双看着他的眼睛,美眸中渐渐流露自己也不明白的哀求。

    萧凤溟定定看了她许久,忽地问:“你这是在关心朕?”

    聂无双一怔,顿时无言。

    萧凤溟步下龙案,看着她幽深的眼,又问:“如果不是关心朕,你是在担心什么?”

    聂无双避开他仿佛看透人心的双眼,低了头:“臣妾当然是关心皇上。”

    面颊上轻抚过一丝暖意,他已近在咫尺,他的声音包含着痛惜:“你这几日瘦了。”

    眼底有什么欲夺眶而出,聂无双不得不强行忍住,她抬起头来:“皇上不可掉以轻心,臣妾……告退了。”

    “无双……”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聂无双顿住脚步,却不敢回头。

    “朕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他的声音慢慢靠近:“在你心中,是报复顾清鸿重要,还是朕重要?”

    聂无双浑身一震,她猛的回头,忽地冷冷淡淡地笑了起来:“那在皇上心中,是江山重要,还是臣妾重要?”

    萧凤溟无言地看着她,许久,他才回答:“你要知道,江山与你并不矛盾。”

    “是啊。皇上既可坐拥江山,又可以坐拥美人。既然后宫有三千佳人,皇上又何必在乎臣妾心中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聂无双说完,转身要走。

    “你这样的意思是要与朕决裂了吗?”萧凤溟声音一紧,问向那毫不犹豫要走出帐中的倩影。

    聂无双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时,面上已带着虚软的笑容:“皇上多虑了,在后宫中,只有皇上不喜欢哪位宫妃,又怎么有宫妃可以拒绝皇上?臣妾的一切都是皇上赐予的。臣妾会一直等着皇上哪天再一次驾临‘永华殿’。”

    她说完,走出金顶大帐。萧凤溟看着她绝然离开的身影,苦笑:“怎么会没有宫妃拒绝皇帝,玉妃不就是……唉……”

    ……

    聂无双走出金顶大帐,急急走了好远,这才几乎全身虚软地靠在杨直身上。杨直看到她的不妥,急忙问道:“娘娘要不赶紧回帐中?”

    “不了,扶着本宫去外面走一走。”聂无双摇了摇头。杨直无奈,只好扶着她朝外走去。草场风分外凉爽,到了入夜还有些冷洌。聂无双一边走,一边渐渐平复方才心中的激动。

    他问“在你心中,是报复顾清鸿重要,还是朕重要?”

    他说“你这是要与朕决裂吗?”

    ……

    风吹过她的发丝,调皮碎发逗弄着她脸颊,仿佛在撩拨着她的心思。聂无双深吸一口冷气,淡淡吩咐道:“去把这事告诉睿王殿下吧。”

    杨直一怔:“娘娘的意思是让殿下插手保护皇上?”

    聂无双看着黑夜中一望无垠的草海,点了点头:“睿王殿下也不希望皇上这时候出事,更何况……他还要博取皇上的进一步信任。”

    最后一句话吐出,她心头的阴郁的浓云从内心深处涌过,有一条纤细的线猛地崩断。断了也好,断了非分的想法,断绝了残存的一丝温暖。她的眼中有什么落下,这是泪吗?可明明的,她不是已没有了情爱的羁绊,怎么还是会一次次为这莫名其妙的感觉而潸然泪下。

    “走吧。”聂无双默默站了一会,这才转头,没入了黑暗之中。

    金顶大帐前,萧凤溟看着天上明亮的星辰,忽地道:“这天又要变了。”身边有一道倩影前来拜下:“皇上,臣妾告退了。”

    萧凤溟看着拢在披风中的林婉瑶,默然点了点头。林婉瑶最后看了他一眼,终是掩不住眼底的伤心失望,匆匆离开。

    ……

    第二天,萧凤溟与秦齐两国使节商定最后的缔结盟约的条款。秦国使臣们一个个脸色沮丧,眼底隐含郁色。齐国使者们显然轻松许多,只除了今天才出现的顾清鸿。听说他射箭比试之后便大病了一场,一直在驿馆中养病,直到今日才出席。

    几日不见,他容色憔悴很多,面色苍白得几似宣纸,时不时拿了绢帕捂着唇剧烈地咳嗽。一点也不似那日比试的意气风发。

    “顾相国大人可要好好保重身体,齐国的未来可是都在相国一人身上呢。”坐在御座左首第一位的萧凤青似笑非笑地劝道。

    他的声音轻慢,听起来一点诚意也无,可偏偏他面上一本正经,让人一点都发作不得。

    顾清鸿看了他一眼,捂着唇咳嗽一声:“多谢睿王殿下关心,顾某好得很。”他说着,咽下即将涌出的血。他眼中一黯:越来越难控制了呢,这毒……已经渐渐伤了他的五脏六腑。即使那暂缓毒性蔓延的解药也开始渐渐压制不住这毒了。

    除非他能真正得到皇上的解药……他苦笑了下,太难了啊,皇帝怎么可能让他真正解了毒?

    更不用说,皇帝连这毒是什么都不曾告诉他。直到他费劲千辛万苦,这才查出自己中的是一种名叫“幻”的皇家秘制的毒药。当他知道这毒的名字,心底先凉了一大半,越是难解的毒,名字越是简短。民间所谓的“七步断肠散”“鹤顶红”恐怕毒性地复杂还不如自己服下的这“幻”的一半。

    顾清鸿放下手中的绢帕,雪白的绢帕上正中有一点殷红。他不动声色的把帕子放在袖中,抬起头来,面上浮出恰到好处礼节的笑容,心中却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地道:所谓求仁得仁,值得的,值得的……

    他已经辜负了许多,现在唯一捏在手心,不能辜负的就是齐国还陷于战火中的黎民百姓。不能再辜负了,不能再辜负了……

    萧凤青看着刚才还病怏怏的顾清鸿,转眼间又仿佛在身体内又挺起了那一根不弯的脊柱,气质清韵出奇又是那名闻天下的“齐国第一相”了。

    果然是顾清鸿!萧凤青不知是该敬还是该可怜他,薄唇一撇,索性不再理会他。

    萧凤溟与秦国的耶律使节在商谈一个边界贸易问题,商讨来商讨去,总是不能达成一致。

    最后,萧凤溟索性不再说话,听着耶律使者在侃侃而谈。萧凤青听了一会,忽地打断耶律使者的话,冷笑道:“听耶律使者这般说,那这云川一十二州的税赋还得分着一半给你们秦国不成?”

    耶律使者一怔,傲然道:“这是自然,不然秦国商人去云川贸易岂不是钱都流入了应国之中。”

    “那着割地还有什么意思?”萧凤青开口讽刺道:“你们皇帝是不是后悔了,要是后悔了,本王不介意在跟他战场上一决高下。”

    耶律使者脸色一变,正要反驳,萧凤溟抬起手来:“今日先谈到这里,看来秦国与朕的缔结盟约还有诸多分歧。等明日再议。”

    他说罢转身要走,秦国使节像是恍然回过神来,连忙请罪道:“皇帝陛下息怒,这条约可再谈的。”

    萧凤溟看了他一眼:“今日可以谈成吗?”从这几日来看,秦国根本就是在拖延,他不得不怀疑起他们的诚意,不过也许自己心中也不曾期盼过秦国能按下心来谈割地,谈退兵,这一切只不过是……

    他眼中有什么掠过,笑道:“既然耶律使者要求,那朕就下午继续陪你们谈。”

    耶律使者连忙道:“是啊,这条约之事由臣子们谈就好了,话说这几日了,我们还未与皇帝陛下一起出去打猎,秦国最敬重英雄,说不定皇帝陛下在打猎上一展身手,我们就什么分歧都没有了。臣等几个也想透透气。”

    萧凤溟一笑,许久才道:“好!下午就一起与耶律使者打猎。”

    他说罢,转身离开专门为缔结条约临时搭起的白色帐篷。耶律使者看着萧凤溟离开,这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一抬头,却看见顾清鸿纯黑的眼眸淡淡看着他。

    明明是很冷淡的眼神,却令他忍不住心虚。耶律使者谄笑着上前:“顾相国大人可要一起来打猎?”

    顾清鸿捂着苍白的唇,咳嗽一声:“不了,齐国本来就是陪衬,这一场行猎,秦国与应国才是局中人。”

    他说罢站起身来,也离开了帐篷。耶律使者呆了呆,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他不得不拿了袖子慌忙擦掉。顾清鸿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看出秦国没有诚意签订和约吗?还是别的什么?……

    耶律使者越想心中越是慌乱,连忙离开了这个帐篷,转身快步走入自己的营地。

    ……

    长长的牛角吹起,聂无双站在自己的营地面前,看着装束齐整的侍卫们身着软甲策马随着御驾疾驰而去。

    她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她转头问身边的杨直:“告诉睿王殿下了吗?”

    “说了。睿王殿下说他会注意的,而且他已经多加派了人手。”杨直轻声道。

    聂无双长吁一口气,希望这一次没事吧。

    她转了头,正要回自己的营帐,忽地看见一抹雪白的身影缓缓走来。她不由心口一窒,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娘娘!”杨直不明所以,连忙追上。

    聂无双走得极快,长长的裙裾此时显得格外累赘,一不小心,裙裾勾在了一丛荆棘上怎么也扯不开。

    身后的叹息声传来,聂无双放开徒劳无功的拉扯,回过头看着面前的顾清鸿,美眸中闪着细碎的怨毒。

    “无双,你就这么避开我?”顾清鸿问道。

    聂无双冷笑一声:“顾相国大人失礼了,您应该称呼本宫一声贤妃娘娘。”

    顾清鸿一步步走近,胸臆间熟悉的剧痛又发作了,不知是毒药的药性,还是因为每看着她一眼,心中的疼痛就袭来。

    “贤妃娘娘?”顾清鸿淡淡地一笑:“聂无双,你果然厉害,一年多的时间,你就一跃成了贤妃。”

    聂无双心中的恨意在涌动,耳边又响起萧凤青冷冷的话,“你知不知道……他是淮南谢家……”

    “他的真正名字叫做——谢诚轩!”

    她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本宫厉害也厉害不过你啊,顾相国大人,十几年的隐姓埋名,夫妻三年,同床共枕你都不曾透露过一星半点的秘密。这天下间,还有谁比你更加厉害呢?”

    “你说什么?”顾清鸿苍白的面上浮起一抹异样的红晕,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愧。

    “什么秘密?”顾清鸿说着,不由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瘦削的面上憋得通红,但是一双眼却直直看着聂无双。

    聂无双不禁后退一步,心在痛,但是说出的话越发畅快:“还有什么秘密?你顾清鸿身上还有多少秘密?!你自己心里清楚!”

    顾清鸿脸色一变,一步上前揪住她的胳膊。他身形瘦而单薄,可手上的劲力却奇大,聂无双被他拽得面色一白,几乎要痛呼出声,但是她生生忍住,冷冷看着面前变了脸色的顾清鸿,恨意深埋眼底。

    “你从何得知的?”顾清鸿眸色紧紧盯着她的眼眸。聂无双只觉得他钳制自己的手疼痛难忍,不由怒道:“你放开!”

    “放开我家娘娘!”杨直在一旁大惊,连忙上前去拉扯。无奈顾清鸿心神震撼之下根本没有动一分。

    聂无双痛得额上冷汗淋漓,可她生性坚忍,竟是一声不吭与他对视。杨直看着两人僵持不下,又不敢喊来不远处的侍卫,如今聂无双已经因为顾清鸿而见弃与御驾前,这个时候更不能再让人抓到任何把柄。

    杨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得聂无双脸色一点点苍白,只能拉着顾清鸿求道:“快放开我家娘娘!”

    顾清鸿似什么也听不到,一双眼中神色变幻不定:愤怒,惊恐,隐忍……各种各样复杂的神色一一掠过。

    “放开!”身后响起一声暴喝,聂无上只觉得有一只手从身后伸来,快速砍向顾清鸿的手臂。顾清鸿眼瞳一缩,这才放开聂无双的胳膊。他抬头看去,这出手的人却是在射箭比试中大放异彩的欧阳宁。

    顾清鸿脸色沉沉如浓云密布,他不看一旁蓄势待发的欧阳宁,冷声重复刚才的问题:“你从何得知的秘密?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聂无双扶着自己的手臂,褪尽血色的唇一勾,怒极反笑:“你想知道么?等你下了地狱,本宫再告诉你!”

    她说罢转身要走,顾清鸿身形一错,人如鬼魅一般挡在她的跟前:“是谁告诉你的?是聂卫城?还是谁?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聂无双听他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想也不想,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啪”地一声,顾清鸿竟不躲也不避,硬生生接下。他的脸上印上殷红的五指印。

    聂无双因为愤怒,玲珑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顾清鸿,你不配喊我父亲的名讳!”

    父亲?!他怎么忘了,他恨了十几年的仇人却是她最敬爱的父亲,那个道貌岸然的侩子手!那个手握权柄的齐国权相!

    顾清鸿一反常态,俊颜上挂着冷笑:“他是你的父亲,可是他却是我的仇人!”他看着面前泪光点点的聂无双,剧痛一阵阵袭上心头,可是他却硬着声道:“知道为什么我会放过你吗?那不过是因为成亲三年之中,无伦我怎么试探你都不知你父亲干下的事!你应该庆幸你所谓好父亲并没有在你面前承认他做下的罪孽!……”

    聂无双听着他一字一句的话,浑身簌簌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她不得不抓紧身边的杨直这才让自己不至于软倒在地。

    原来是这样!

    他在聂家抄家灭族的时候把自己借故关在柴房中,原来不过是因为自己不知道自己父亲所谓的“秘密”!原来他“仁慈”地放了自己一条生路,不过是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聂无双忽地仰天大笑,凄厉的笑声令远处的侍卫都忍不住侧目。

    顾清鸿说完,藏在袖中的手掌紧紧捏着,手指几乎要刺破掌心。他看着面前疯癫却妖娆大笑的女子,心中黑色的血一滴一滴滚落。

    聂无双笑完,看着面前两鬓灰白的顾清鸿:“是,我该庆幸!我该庆幸总算留下一条命来。顾清鸿,我真该谢谢你啊!”

    她说罢转过身,绝然离开。

    杨直看了一眼顾清鸿,眼中俱是轻蔑,欧阳宁冷笑:“顾相国大人,欺负一个毫不知情的弱女子,而且她还是你曾经的结发妻子,你的品行真的比禽兽还不如!”

    他说完,跟着杨直离开。

    顾清鸿看着她离开,转过身不由呕出了一口黑血。心口的剧痛再也忍不住,几乎要痛吟出声。他颤着手掏出怀中的瓷瓶,一口气吃了五六颗解毒丸,这才镇住了心口翻涌的血气。

    他快死了吧?……顾清鸿轻拭唇边的血迹,看着手心那一条黑线,苦笑。刚才不过是想要责问她为什么在射箭比试中突然令他分心,可是终究没想到,他竟然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失态……

    这个世上,只有她能撼动他的心绪。也只有她,一言一语都能这般刺痛他入骨入髓。两人早已是陌路的仇人,可却还是一边互相刺伤一边在心底更添恨意……

    ……

    聂无双回到了营帐中,一回头这才发现杨直与欧阳宁正神色关切地立在帐外不敢进来。

    她转过头,吩咐夏兰帮忙梳洗整妆,这才出来道:“欧阳,进来吧。本宫有事与你密商。”

    欧阳宁见她恢复镇定,心中油然升起敬佩,方才他见她的痛苦失态,可才过了不久,竟又若无其事。是怎么样的一种定力才能令她如此坚强?

    聂无双深吸一口气,看着外面的灿烂的天光,淡淡道:“欧阳,本宫想吩咐你一件事。”

    欧阳宁见她神色郑重,不由正色道:“是!娘娘请吩咐!”

    聂无双看向他,美眸中因带着水光似极了暗夜明亮的星辰,她一字一顿地道:“本宫要你去保护皇上!”

    “保护皇上?”欧阳宁诧异地冲口而出:“娘娘觉得今天秦国的贼子们要发难吗?”

    聂无双摇头:“这本宫也不知道,但是今日协议未定,秦国随时可以翻脸。若本宫是他们,就会趁这个时候向皇上发难。”

    “可是皇上带了那么多禁卫军,还有御前侍卫,应该……”欧阳宁越说却越觉得底气不足。

    萧凤溟的阵仗的确是够大,但是秦国若真的有心要发难的话,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根本措不及防,万一皇上有个闪失,那应国势必大乱,在齐国征战的几万将士就会因此滞留在齐地,到时候秦国耶律图若是趁此时机大举进攻齐国,等到应国政局稳定的时候,秦国早就占领了齐国的各处要塞重镇,那时候应国还有有什么余地与秦国一争长短?恐怕连自己的国家都无法保证不受秦国的侵略!

    欧阳宁越想越不安稳,他连忙站起身来:“我这就去!”

    “等等!”聂无双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面金牌,上面铸着一个“御”字,这分明是萧凤溟赐给她可以任意行走的御赐金牌。

    “你拿着,万一皇上身边的侍卫对你有疑虑,你就说是本宫派你找皇上的。”聂无双说道。

    “谢谢娘娘!”欧阳宁感激地说道。

    “感谢什么?应该本宫感谢你。要不是你,这一次皇上恐怕也不能提前得到警示。”聂无双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方才面上犹带有泪色,如今稍微展颜,恰似白莲盛开,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欧阳宁脸一红,长大至今他还未听过这样真心诚意的称赞,更何况称赞他的还是这样一位倾国倾城的娘娘。

    “那我去了!”欧阳宁抱拳匆匆转身就走。

    聂无双也不挽留他,目送他匆匆离开。

    杨直跪坐在聂无双下首,问道:“娘娘担心睿王殿下不能保护好皇上吗?”

    聂无双扶了隐约发胀的额角:“不,只是殿下如今随身保护皇上,恐怕不能动用殿下自己身边的暗卫,这样会引起皇上怀疑。欧阳身手不错,他一定会保护好皇上还有睿王殿下。”

    她看了杨直一眼,淡淡道:“你下去吧,让本宫歇歇。”

    杨直不疑有他,于是跪安退下。

    聂无双看着他离开,这才渐渐松开长袖下因紧张而蜷曲的手指。她眼中掠过黯然:她不是担心萧凤青不能保护皇上,她担心的是……

    萧凤青会趁乱刺杀皇上——他的三哥!

    只有一位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赤胆忠心,又武艺高强的人才能保护好萧凤溟。

    聂无双疲惫地闭上双眼,萧凤溟……她耳边掠过他失望的声音“你这样的意思是要与朕决裂了吗?”

    “不……”一滴泪从眼角滚落,她不是要与他决裂,只是她不能再靠近他了。就趁这个时机,名正言顺地远离他。她是个不祥的人,看错了一个顾清鸿已经令她满门尽屠,如今身边更有一个权势通天,虎视眈眈的萧凤青,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能再犯了……

    ……

    茫茫的草原一望无垠,常年久居深宫的萧凤溟看着,不由振臂一吐心中的郁结之气。即使端坐高高在上的御座,知道这万里大好河山都是属于他,但是却也没有亲眼看着来得震撼。

    萧凤溟回头笑着道:“许久没有与五弟好好切磋一下狩猎技艺了。不知朕有没有手生。”

    萧凤青异色的眸中掠过复杂之色,他笑了笑:“皇上还记得当年与臣弟一起在京郊狩猎时的情形么?”

    萧凤溟哈哈一笑:“当然,当时你非要跟朕比试。结果你每一次都没有胜过朕。”

    萧凤青薄唇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皇上年长臣弟十岁,又随着父皇东征西讨,那时候皇上的武功自然是比臣弟还好的。”

    萧凤溟放任马儿缓缓而行,被萧凤青一提起,脸上露出怀念:“是啊,当时你还小,一股劲头却是十分足,有一次你为了猎一头熊,反而被熊赶落山崖。当时朕都急坏了,连夜出动侍卫去找,这才在崖底找到你。”

    萧凤青脸上一僵,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是皇上背着臣弟一步步走出山谷的。这点臣弟没齿难忘。”

    “已经是老黄历的事啦。”萧凤溟温和一笑,回头轻拍在身边萧凤青,目光欣慰:“在所有的兄弟中,知道朕为什么最喜欢你么?”

    萧凤青摇了摇头:“臣弟不知,大约是臣弟厚脸皮的缘故,动不动就缠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吧。”

    “不。”萧凤青摇头:“那是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皇子。都是那个女人最痛恨的孩子。”

    萧凤青浑身一震,不由抬头看着面前的萧凤溟:“皇上……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两人已经走在行猎队伍的最前面,两人的话风一吹就散了,但是这却是他们兄弟两人为数不多袒露心声的时候。

    萧凤溟看着眼前天光下茫茫的草原,舒了一口气:“你还记得当你七岁的时候,你母亲去世,你躲在上林苑的一株梨花树下哭吗?”

    他回头,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萧凤青,淡淡地道:“当时朕就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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