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宮 - 临天篇 第二十章 獬豸，张小小

    “苏先生，请。”

    还没来得及休息，苏尽就被带到了一个房间。

    这里是整个建筑群中最中心的楼，是楼里最高的房间。

    苏尽站在老旧的木楼梯上，看着四周的仿古设计。别人不一定看得出，但对比十几年前，这里肯定被翻修过了。只是做得很细致，白墙的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现代的监控机关。

    他面前的房间几乎是空的。铺上了温凉的原木地板，墙壁刷得雪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在那片巨大的落地窗下，拉起了一道薄薄的纱帘。帘内坐着一个人，身边放着一张小桌。

    苏尽走到房间中央，静静地看着帘内的人影。长长的阴影拉下来，显得有些落寞。

    他猜得到里面是谁，五岁时远远见过一面。那时她还是一个缩在墙角，不敢见人的小女孩。

    帘内的人影似乎偏过头，瞄了一眼苏尽。然后又转过去，一丝慵懒的声音从帘里传来：“过来啊，你这么老老实实地站着，真不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苏尽有点不好意思。就算他刚才把书院院长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但他毕竟很少与外人打交道，更别说眼前这位少女已经十多年未见，心里不由得有点忐忑。

    他走进了帘子，帘子里铺着两个坐垫，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碟糕点，一壶清茶。桌子的另一边，是一个穿着古装的少女，精致的流苏和丝绸在地板上散开，白皙的小脸正对着窗外的花海，仿佛一朵娇艳鲜花盛开在这楼阁之上。

    只是少女的脸上，带着一副墨镜。苏尽见过，她以前是蒙着黑布的，可能戴眼镜会轻松一点。只是他不清楚这有什么作用。

    少女似乎明白他的疑惑，推了推眼镜解释道：“不是墨镜，是盲人用的。这样我可以不用看东西。你坐啊。”

    说着，少女招呼他坐下，熟练地给他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小小。小孩的小。我师父是张晓晓，破晓的晓。实际上，五天之前，她才是这些房子的主人。我们是獬豸，你应该有听过。”她说话很慢，很好听。但从对话看出，她早就不记得苏尽了。

    苏尽看着这张和张晓晓完全不同的脸，却感受到了和张晓晓一样沉静的气质。

    因为她们是獬豸。

    古籍记载，獬豸者，一角之羊也。触之能辨是非曲折，判百官善恶。诗云：生前不惧獬豸冠，死来图画麒麟像。

    没有人敢怕獬豸。因为她们能看穿人心，能读懂善恶。那些有所隐瞒的计划，任何不利于书院的想法，他们都能洞察清楚。正因为这样，书院最核心的部分，才永远是铁板一块。

    他们是书院的执法者。

    “那你……”苏尽满肚子的问题想问，却不知道如何问起。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张小小打断了他，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但你问我之前，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这是师父最后给我的任务。”

    话虽慢，但非常直接。

    苏不尽烧了鸣山藏书阁，黑暗中不知道酝酿着多大的阴谋。当他安全到达张家大院时，其实应该已经背负上了某种使命。和眼前这个女孩一样。

    就算苏尽不会读人心，也能看出她的紧张。

    “你说。”苏尽坐直了身体。

    他的脑海里有四百万本书；他记得清三岁以来的所有事情；记下了来时路上的任何细节，包括那方画戟的形状和角度。他很相信他的记忆。

    他是最纯粹的一脉书人，他父亲是书院院长。传承下来的不仅仅是知识，还有这一脉的自信和从容。

    但苏尽，继承的或许只有自信而已。

    “寒宫的人，现在在哪？”张小小面不改色，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谁在哪?

    寒宫?

    寒宫的人?

    这个问题把苏尽问得一头雾水，大脑转的飞快，却得不到答案。

    寒宫的信息一直是一块迷雾。他知道寒宫在北边，知道寒宫由历代青女守门。

    但也知道，父亲什么都不肯说。

    难道是藏在了暗码里面?比如藏书阁的书架的排列，柱子的高度。但要是这样，没有密码本，他一时半会肯定解不出来。

    而张小小明显不打算给他时间，仿佛早就知道他答不出来。

    “临天市在哪？”

    这是下一个问题。

    苏尽把1500年来14个朝代想了一遍，所有地图在脑里过了一遍。那些随着年代变迁的地名，山川，河流，他都记得。

    但是，都没有。

    “根本没有这个地方，现在也没有！”苏尽就像个答不出考题的学生，理直气壮地和张小小争辩道。

    但张小小不置可否，直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钟离望是谁的人？”

    苏尽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他确实答不上来。但也明白了张小小为什么这样问。和庆忌给他的理由一样。

    张小小在确认他知不知道苏不尽藏着的秘密。

    寒宫，临天市，钟离望。仅仅是三个问题，苏尽就能感觉到这次火烧藏书阁背后牵扯的关系之复杂。他沉默不语，等待着张小小的答复。

    按书院规矩，即使是院长，也要听獬豸的判断。

    “我明白了。”张小小很自然地从桌子下拉出一个铜盆，从怀里取出两张写满字的纸，用火机一点，丟了进去。苏尽没有看清纸上的字迹，只感觉心跳得有些快。

    张小小轻轻拉下自己的眼镜，看着火盆里的纸完全燃尽。直到红色的火星完全消失，纸张化为一堆炭片，才又戴上了眼镜。

    苏尽注意到了她墨镜长长的睫毛。她的眉眼十分好看，看起来有些温柔。

    “师父和苏先生必须面对面交谈，这样师父才能确定内容的真假。所以这是他们之间留下的仅存的文字……”张小小不愠不火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件和她毫无关系的事儿。

    而苏尽听后大惊，站起来对着火盆的灰烬，对着坐回原位的张小小，说道：“那为什么要烧掉！你问的问题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万一答案在里面呢！你这人怎么也说烧就烧?”

    “怕是苏先生没有告诉你这里的规矩。在这里，不能质疑獬豸的判断。我和我师父要是想害书院，轮不到你坐在我面前。坐回去，我会告诉你原因。”张小小脸色很冷漠，淡淡地说道。

    苏尽说不出话，脸色胀红，只能坐下，盯着张小小的脸。

    张小小始终对着窗外，不急不缓地说道：“师父和苏老师很久没有碰面，这张纸和你就是他们最后的对话。这张纸上写满了他们多年来交流的结果，分析的结论，我问你的三个问题，这上面当然有答案，只是都打上了问号。师父不知用了书院多少财富，花了十几年，这些问题都还是问号。”

    张小小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来，黑色的眼镜对着苏尽，制止了他要站起来的冲动，说道：“但是，如果这三个问题你没答上来，证明苏不尽并没有把这些消息告诉你的打算，不论是他怎么想的，按我师父的要求，你我都没资格再看这张纸。我也没有。这之后，我会忘掉上面所有的结论。”

    她把铜盘放回桌下。摘掉了脸上的墨镜，黑色深邃的眼珠盯着近在咫尺的苏尽。

    她看得到他脑海里的书，那纷扬的书页，宏伟的书架是如此的壮观。只是，和苏不尽相比，少了某些东西。

    张晓晓把她留下，不仅是为了让她问出这些问题，也是让她看看苏尽这个人。

    毕竟以后，长辈不在，天下要靠他们来撑。

    张小小吸了一口气，语气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和淡定，而显得庄重和严肃。

    “他们的意思是，所有的谜题，我们要重新解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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