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宮 - 临天篇 第十九章 苏尽的去向

    五天前，一辆孤零零的黑色的车驶离了藏书阁。车上坐着一老一少，都沉默不语。

    苏尽坐在车上，托着脑袋。很想把眼前的车窗给砸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老爸很不称职。

    首先他看书就没有自己快。苏尽一天能看三十本厚书，倒背如流。而他只能看二十本。

    其次他看书很不认真，看一会，又咿咿呀呀地唱两句戏，念两句诗，时不时还舞起来。

    每天苏尽在二楼靠窗的地方看书，苏不尽在正门的台阶上看书。他就要忍受他老爸在他眼皮子底下踢踢腿，伸伸腰，像个神经病一样举着书挥过来砍过去。也不知道是学谁。

    整理藏书是他在做，修订古籍是他在忙，要不是有周权，可能做饭洗碗的活也是他干。

    这些他都忍了，老爸一个人带他长大不容易，已经少看了很多书。

    但他居然敢烧这些书！

    他不想看我还想看啊！

    苏尽想不通，他坐在车上，盯着手里的一本书，已经很久没有翻一页。他揺下车窗，寒风透过他的衣领灌进胸口，他依旧觉得堵得难受。

    庆忌坐在他旁边，黄帽子被他抓在手里转着，他盯着这顶陪了他四十多年的老帽子，看着它内衬里密密麻麻的补丁，仿佛永远不会看厌。

    “把窗关了吧，我老了，受不了风。”庆忌缩了缩身子。

    苏尽很快把窗关上了。但他的眼镜已经滑到了鼻尖，手里的书也还是没有翻页。

    庆忌看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也很不明白，小苏在想什么。”庆忌从副驾驶手中接过了一件薄风衣，披在自己身上，继续转着手里的帽子，说道：“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小苏才七岁。那时的他已经能背下你手里这本书。姜先生很高兴，就把他抱到书院院长的位子上坐着。那位子，已经空了很多年了。”

    庆忌看着窗外，语气里透露出无尽的念想。他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毕竟还是书人，记性不错。当年苏不尽的调皮模样历历在目，和现在话少的苏尽大不相同。

    但这几十年来，苏不尽也变了。话少了，想的多了。特别是他女人死了以后。

    烧藏书阁，呵，如果姜先生在，免不了要打他板子。如果他夫人还在，恐怕要让他跪个三天三夜了。

    但终究是都不在了，姜先生不在了，解婧祎不在了，庆忌和鹰眼都老了。现在，谁能拦得住他呢?

    一旁的苏尽终于是看不下书，把书合起来，托着脑袋，看着窗外掠过的行道树。他能数清每一棵树的树叶，能记住每一片树叶的样子，却始终想不通自己父亲为什么这样做。

    庆忌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当年苏不尽就是书院的宝。他要看什么书，我和鹰眼就满天下帮他找。他要娶刑天，姜先生也没多说一句话。”庆忌停了停，觉得提到他的母亲有些不合适。他瞄了苏尽一眼，继续说道：“刚才他说要烧书院。你说不许烧。是我拉住了你。我觉得他有他的理由。”他的语气十分缓慢，语调也很平淡。

    “他能有什么理由？他知不知道，里面有3764456本书没有复刻？他说烧就烧，我看他是老糊涂了！”苏尽低着头，愤愤说道。

    庆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姜先生失踪，寒宫闭门，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懂得最多的人。这十几年来，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整个书院为他一个人提供情报。我没见过比他更爱书的人，我相信他这样做，是为了书院好，也是为了你好。”

    “他为我好？我是他儿子！我是未来的书院院长！他什么都不说，给两本书就让我走！什么意思！他是知道的多了，我现在白板一枚，书院有多少人，谁能信，我一个都不知道，书院有多少钱，多少地，他半句话都不说。现在好了，又把藏书阁烧了，我当个狗屁院长！”苏尽越说越生气，也不管苏不尽听不听得到，对着庆忌就把这十几年的不满倒出来。

    “他看着在这书馆坐了十几年，饭也不煮地也不扫，成天就坐在那破台阶上看书唱戏。那些书院秘辛，他一字不说；地下室那成堆的旧书，他也不打理。书人该练的技巧，该懂的诀窍，要不是你十年前来过一趟，我这辈子都没人教。现在好了，他说烧你就烧，他说跑你就跑，就丢来两本破书。他怎么不把书留下，把自己丢过来？”

    庆忌静静地听着，等他骂累了，才慢悠悠地说：“书院建立之初，就靠的这两本书。你拿着，便是领了院长之位。我是书院跑腿的，今后自然唯你马首是瞻，整个书院也是一样。你父亲敢把位子传给你，便是相信你有过人之处。等这件事圆满解决，父子团聚，你要怎么罚他不是随意？”

    这句话说的很是圆滑，苏尽不好反驳，气消了一点，转头向庆忌道了声歉。深吸一口气，打开手里的书，翻了一页，问道：“他到底为什么要烧藏书阁?”

    “藏书阁是50年前搬到鸣山的。原来是在偃山之中。印刷术是五百年前出现的，但为什么鸣山只有纸质书，因为全是由你父亲复刻的。”

    “我以为这些书是孤本?”苏尽有点意外。

    “确实是孤本。”庆忌没想到苏不尽连这些事情也没告诉他，继续说道：“因为当年偃山藏书被烧了。那些竹简丝帛，大半都没了。”

    “是墨阁做的?”

    “不是，是其中一个书人做的。在确保这些书已经被你们这一脉记住之后。”庆忌说起这件事，都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苏尽听了这句话，醒过神来，开始专心听庆忌说话。

    “你父亲说，这些是孤本。确实是孤本。因为他就是要让这些书成为孤本。”庆忌说到：“他不让你读完这些书。不告诉我们任何事情。应该是保证所有的秘密在他一个人的脑子里。这样，他才有价值。”

    “他们要的到底是什么？”苏尽皱起眉头。

    “应该是，寒宫的秘密。”庆忌沉默了一下，说道。

    应该是。苏尽点点头，有些明白了。

    知道秘密的人，或许无论如何都会暴露。如果他们最终没有被抓住，那只能说明他不是那个重要的人。

    而他们明显也相信苏不尽不会犯这种错误。

    他抬起头，高速公路旁的森林出现了几名军人。他认得出那是西南军区的军服，只是，他们面向的是森林深处。

    一柄长戟刺破了一名士兵的胸膛。巨大的撕扯力让血液瞬间迸发出来，几粒鲜血跨越深沟，击在了苏尽的车窗上。

    战斗早就开始了。

    军队作战通常都会有纵深。森林里不知道有几道防线。但来人已经冲到了路旁。草木折断，流血漂橹，鲜血代表的不是开始，是已经结束。

    獬豸安排了雇佣兵，刑天来了现场。而敌人的阵型明显有些慌乱。

    苏尽有点意外，但并没有害怕。他稳稳坐在椅子上，托着头，看着手里的书。

    “那我们现在去哪？”

    庆忌笑了笑，看着森林深处，坐直了身子，说道：“书院没了书，还有很多，至少，还有个院子。”

    车向前驶去，没有在意身后的杀戮和爆炸。也没有一发子弹落在这辆车上。

    书院就一辆车。

    但没人拦的下来。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书院一方准备良久，磨刀霍霍。

    任外面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几个小时后，车从一条小路离开，经过重重叠叠的密林，最终缓缓停在了一扇大开的朱红木门前。

    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

    张家大院。

    苏尽下了车，在一个人的带领下进了院子。面对眼前的景色，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亭台楼阁，飞檐舞榭。一座样式古朴的庭院出现在苏尽的眼前。隐约间能看到有人从走廊上走过，甚至还听到了小孩子嬉闹的声音。远处的楼阁重重叠叠，竟是数不清有多少间。

    “真是世外桃源。”苏尽不由得赞叹道。

    庆忌从他身后走出来，走到一间亭子里坐下，看着不远处的小楼说：“明成那块地，本来就是他们批的。现在他们要抢，就算是打官司，我们也不好说话。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是我们买的。这个院子，你父亲，还有大家，都经营了很久。”

    庆忌看向苏尽，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

    “书院现在没有书了，但书院还是很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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