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一位少年的成长记录 - 三
对于一凡来说,他的新间段就是童年了,童年的时光,该是人生最美的时光吧!
在知了叫的树下静静地看着童话书,欢快地荡着秋千;在轻微的清风下,宽阔的绿油油土地上奔跑着放风筝;在偌大的楼顶之上,观赏着白云不停地变换身姿。在······在很多地方体会无忧无虑的快乐,在很多地方进行自由自在的玩耍,在很多地方幻想有权有势的将来,大部分人的童年应该就是这么度过的吧!
可幸运得还在童年的一凡脑袋里现在却在想,生命中的一切一切,几乎全是事与愿违。人活着就永远逃脱不了命运的束缚。是喜是忧,是乐是愁。你所存在世界上所拥有的现实的一切,早已在你投胎前,就被刻上了命盘,你只能沿着轨迹走下去,不能更改,不能妄想。因为人类根本,就不存在,与天神斗的能力。你唯一可以做的是,就是在孤静的角落自我安慰,就是在寂谧的夜里自我沉迷。
“自我沉迷。”一凡嘴里嘟哝着这些自己应该不明白的话,但他似乎又应该很明白。因为只有明白,这样才对,这样才合乎情理。
别人半夜才会关的大门在黄昏时就被妈妈锁上了。
幽弱的灯光下,一凡的桌子却被照得通明。一凡伏在桌子上,咬着笔尖,做着老师白天留下的作业。密密麻麻地数字在铅笔下生了活气,是满满的志气。妈妈就坐在一凡的旁边,手中织着大寒冬天所需的毛衣,隔不了一刻钟,就向一凡的作业本上瞧瞧。爸爸则在那捣鼓着他永远也捣鼓不完的破零件,什么钳子扳手之类的,都是一凡所不喜欢的。一凡只喜欢一样东西,一直想揣着的东西——书,但他恐怕不知道,即使现在知道了,他也定不会相信,他日后会那么讨厌它。是书杀死了一凡最爱的亲人吗?这当然不可能。是书把一凡推向了风口浪尖,悬崖边上吗?或许吧!
桌上的饭菜还是老样子,白菜馒头和面汤,索然无味,一凡吃上几口就觉得肚子胀了;妈妈和爸爸则依旧在饭桌前为区区五斗米紧皱着眉头,勒紧裤腰,一凡看上几眼就觉得心酸酸的。
门前的树枝鼓动着秋天的风,让它为自己脱掉那沉重的包裹。花儿萎了,叶子落了,可深秋的风,依然坚守着自己固有的道义,呼呼地刮着。西风渐渐改变了风向,成为了从北极而来的发狂的野兽。冬天也就在这呼呼刮的风中,一点一点地向山里村走来了。
一凡最讨厌的冬天来了,一凡最喜欢的生日也来了。谁知道上帝是怎么想的,让这个世界充满如此多的巧合?
一凡生日那天,不是周末,不是节假日,没有庙会。
家里。
妈妈和爸爸两个人手忙脚乱,忙里忙外地闹腾,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用这并不出彩的食材给一凡做一顿丰盛的大餐。突然,一个拄着拐杖,白头发拖地长的老太婆闯了进来。
“您是?”妈妈对这个贸然闯入的上了年纪的不速之客问道。
“她是咱们村的灵婆,算卦可神了。”爸爸没让闯入家门的老太婆自报家门,他站在一旁急忙把妈妈想要的答案讲了出来。
“我听说你家的孩子有一个神赐的长命锁,可以拿来让我看看吗?”灵婆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如此直接的做法让一向把“圆滑”之道奉为圭臬的一凡妈妈感到些许吃惊。
“那行,我去给你拿。”妈妈愣了一会儿,然后从爸爸闪烁发亮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她冲洗了一下脏兮兮的双手,就跑到内屋从柜子里翻出灵婆想看的自己精心保存的金锁。
“果然是啊!”老婆婆拿起金锁,开始细细端详起来。
到处留心眼的妈妈在一旁注意到,面前这个大娘在看金锁时,与其他慕名前来观赏的人都不同,她那细细把玩的样子,已经不止于羡慕和嫉妒,她那把金锁轻松掂在手上的样子,就好像这金锁跟她的兜中物一样。“是什么?”妈妈小声问道。
“没什么。”灵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停顿了半天才把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说出口,之后她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向一凡妈妈解释道:“就是觉得这真是个仙家的宝贝,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感觉跟块冰似的。”
“对啊,这样拿着谁拿在手里都觉得冷,可要戴在一凡的脖子上,谁去碰又觉得跟火一样烫,只有一凡才觉得他不冷不热,你说这可怪不怪,要说这不是神仙的法力,那还能是什么?”确定这灵婆不是一般人之后,善于为人处事的妈妈自然要装糊涂。
“那为什么不让一凡一直戴着呢?”
“一是那孩子自从读书识字之后就不爱戴这东西,二来我也觉得把这宝贝让他时时刻刻戴在身上太容易丢。不过今天孩子过生日,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会让他戴了一会儿。”
“是不能让他戴在身上?”灵婆皱下眉头,若有所思,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大娘。”
“啊?”灵婆刚才的心思果然没在这间屋子里。“没什么,你不用这么担心,总之以后少拿出来给人看就好了,尤其是,算了,以后的事还是以后说吧!”灵婆把金锁还给母亲,转身就要离去,识大体的妈妈赶紧把她送出大门外。
同一凡的妈妈简单告了别,灵婆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自己的家里走,一路上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对熟人亲切的招呼充耳不闻。“果然是这个孩子啊!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出现?”
与此同时,坐到沙发上的妈妈则放弃了刚才繁忙的工作,也招呼正在揉面的爸爸先停一停。“这个灵婆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一到家里就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
爸爸与妈妈相比,要坦然从容得多,好像刚才那些不知所指的话语他一句都没有听到。“算卦的人哪一个不是这样,不过,你也别小看了她,从我记事起,她算的卦还没有一个算不准的,不过她这人,不给外村人算,也不准算卦的人对外村人讲,所以你们大多也不晓得她的厉害。”
“听你这么说,你找她算过啊?”妈妈开玩笑地问。
“嗯!”爸爸都已经是当了几年爹的人了,回答起妈妈这个问题来却跟个孩子一样害羞。即使不是八面玲珑的妈妈,单就是一块一根筋的木头,也能听出爸爸这个嗯字藏了多少难言之隐。
“算的什么?”
“没算什么。”
“没算什么?”妈妈就像是个熟谙用兵之道的将帅,绝不放虎归山,她对着落马为寇的爸爸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其喘息的机会。
“就是找她算了一下你们娘俩什么时候回来。”还没受严刑逼供的爸爸就像是个丢了脊梁骨的懦夫,他一看妈妈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就低下头,把什么难言之隐,害羞之词通通说了出来。
“那她说什么?”这次一凡妈妈的笑容不是出于什么目的,只是一个单纯的笑容。
“她说等孩子要上学的时候,你们就会回来。”
“那这灵婆还真像你说的,是个神人。”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开始忙里忙外地收拾了。
“要不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吧!”在家忙活了半天,妈妈还是没能凑出一顿满意的菜肴。
“行!”
“让他先记一下账,等你下个月支了工钱在给他。”
······
学校。
叮铃铃的声音响起,学生们快速地跑回教室。
“起立!”班长喊了一声,同学们刷地一下全部站起,齐声喊了句“老师好。”
“同学们好!”老师例行公事一般向着全班同学鞠了一躬。“请坐!”
“今天,我们班里的李一凡过生日,我们先给他唱一首生日歌,好吗?”老师微笑着说道。
“好!”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响亮地回答,一凡是一凡爸爸的亲生孩子,所以他害羞地把头埋在课桌底下。
“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歌唱完了,一凡把头抬起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像是那永远朝着太阳的向阳花。
现在开始上课,老师让同学们翻开了课本。“今天我们学习一篇新的故事——七色花。有哪位同学看过这个童话?”
“我!”
“我!”很多同学都把手举过头顶。
“好,很好。”老师看到这个很高兴,眼睛透露出满满的自豪意与幸福感,脸上洋溢着盛开的牡丹花才有的芳香。“现在就让梦凯同学来给我们讲一下。”
“故事讲得是一个小女孩因为迷了路,而得到天使的帮助,天使送给她一朵七色花,每一种颜色的花瓣,都可以帮她实现一个愿望。小女孩先用七色花的红色花瓣回到家,然后用黄色花瓣变出了好多好多好玩的玩具,接着她又使用了几片花瓣来满足自己的愿望,最后,她使用最后一片紫色花瓣帮助了一位残疾的小男孩,使他能够正常运动的故事。”
······
“好,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留一个作业,今天回家想一下你最喜欢那种颜色的花瓣,明天告诉老师,好吗?”
“好!”又是一阵异口同声。
孩子们一涌而出,纷纷走出校门,各自找来接他们的家长。
“一凡,在这。”
“爸——爸。”一凡一看到爸爸,就发了疯的向他跑去。“我们今天老师留了一个特别好玩的作业。”
爸爸把一凡抱到自行车的后架上。“是吗?什么作业?这么高兴。”然后就蹬起车子。
“不告诉你。”一凡咯咯地笑了两三下。
“还不告诉我。”
“对,就不告诉你。”
吃完一顿大餐之后,一凡更高兴,小脸蛋也变得比阳光下的向阳花还灿烂,他躺在床上开始想老师白天提出的问题。“哪个花瓣最漂亮呢?”一凡静静地思索着,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房顶,身体则一动不动。
黄色的花瓣在天空飞舞,像是蝴蝶雨,一凡就坐在这片花雨中,看着漫天飘舞的天使。天空是一块很长很大的布,它一个不小心,把它原本包裹好的“小太阳”给洒了出来,结果地上就出现了这场美丽的花瓣雨。这些黄色的雨滴,在清风中不停的翻滚,旋转,跳跃,飞舞······让一凡的思绪跟着也浮想联翩。
黄色的花瓣是最漂亮的,一凡坚定的像说梦话地小声嘟囔。
因为它会给我变出很多很多的玩具,有自己会动的机器人,有能听懂我说话的赛车,有可以变来变去的奥特曼,有一照能照千里的激光剑。清晨会有一匹大木马背着自己去上学,傍晚会有会变身的汽车来接我回家,白天有许许多多的机器人帮着爸爸打工赚钱,晚上也有许许多多的机器人帮着妈妈收拾家务。
它还可以给我变出一整座游乐城,我天天可以在里面无忧无虑地玩,爸爸妈妈也能在那里愉快地玩耍。在那里,我们可以欢欢快快的跳蹦床,在那里,我们可以高高兴兴的坐过山车,在哪里,我们可以无拘无束的吃着冰淇淋,在那里,我们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看月亮,数星星。
不止如此,在那里,柳叶会向我招手,亲切的问候我今天好不好?在那里,会有数不清的蜜蜂送来甘甜可口的蜂蜜;在那里,大树叔叔会像警察叔叔一样保护自己;在那里,鲜花姐姐会给自己看病,开出不苦的药。在那里,我可以看到很多很多我看不到的,玩到很多很多我渴望已久的,遇到很多很多的又漂亮又善良的叔叔阿姨。总之,在那里,我就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一想到这些,一凡就忍不住跟打鸣的公鸡一样咯咯地笑。
一凡在床上躺了好久,一直到大餐的味道怎么咂摸都咂摸不出来的时候,他才下了床。一凡开始拿着一把破手枪东瞄西瞄,他想让他打出子弹,哪怕是一阵空气也好,可握在手里的手枪,就像是被灌满了铅,出不来一口气。也是,这个手枪还是一凡过三岁生日时买的,现在早坏了。可一凡却把它当做宝贝,因为这是他唯一能称得上玩具的玩具。一凡一直坚信,它会打出子弹的,只是现在的自己还不够力气去用它而已。
爸爸和妈妈吃饱喝足,把锅碗瓢盆,屋内屋外都收拾干净后,就一边看着一凡在屋地上拿着手枪自娱自乐,一边坐在晃晃悠悠的沙发上唠着家常琐事。白炽灯暗黄色的灯光没把屋子照得跟白天一样明亮,却把不大的屋子照得跟在春日的阳光下一样温暖。
谁料,没有过一会,院子的大门就被一只罪恶的脚猛猛地踹开了。那只罪恶的脚,长在应当是一凡最亲爱的人身上。
妈妈听到这声巨响,惊得起身一跳,忙打开屋门,看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凡的爷爷怒气冲冲的大步迈了进来。
“你有事吗?”
“我来找我那臭小子的,你把他给我叫出来。”
“他不在家。”妈妈不想大晚上地跟死对头闹笑话,尤其是在今天,她只想敷衍了事。
“是啊,他当然不应该在家了,那兔吧羔子,有钱大吃大喝还会回家。”但一凡的爷爷却没有打算就此掉头。“给我拿一把椅子来,我就坐在这院子里等。”
事到如今,爸爸再不出来也不行了。那飞扬跋扈的爷爷一看到爸爸从屋子里耷拉着脑袋走出来,立马暴跳如雷,脱下自己的臭布鞋就往爸爸的脸上糊去。“好小子,居然都敢骗你爹了。你这个败家玩意,居然赊账去买好吃的,你怎么这么败家呢?”一凡的爷爷一边用鞋底敲打着一凡的脑袋,一边骂骂咧咧得像个随处撒尿的醉汉。
一凡透过窗户,把这些通通看在眼里,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的家里,爸爸却要像个丧家之犬一样。
妈妈忍了一会儿,就不再忍了,她冲上前去,用蛮力夺下了那殴打自己丈夫的臭鞋。“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这么大岁数的人了,都当爷爷了,怎么还这样?”
“我哪样了,我就是再怎么着也不会赊账去找吃找喝,没钱你们不能吃糠咽菜吗?没钱你们不能饿死吗?真是丢我的老脸。”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你孙子生日啊!”妈妈的火气也冲到了嗓个眼。“你除了有臭嚷嚷的本事,还有什么本事,我如果是你,就会去外面找些活干,帮自己儿子孙子挣点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天一天闲在家里,跟个老爷一样让孩子们伺候。”
“让我去挣钱,我都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让我去挣钱,那你说,我生儿子还有什么用。”爷爷把嘴一扭,脸一歪,对妈妈说出的道理嗤之以鼻,接着就把脖子向后一仰,鼻孔朝天。“还有,我在这臭嚷嚷,你也不看看,邻里都是怎么议论你们的。”
“他们说什么了?你今天在这把话给我说清楚。别有事没事的就在这里撒欢儿。我敬你是个长辈,你也别蹬鼻子上脸!”
“我看我就得教训教训你。”一凡的爷爷卷了卷袖子。
“有本事你来啊,我爹都没打过我,你今天要打了我,我明天就让你进去。”妈妈把身子向前挪了挪,护住身后头破血流的丈夫,摆出要挨打的姿势。
但妈妈身后的爸爸却冲了出来,一凡又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像懦夫的父亲此刻却要去逞一回英雄。
爸爸“扑通”一声跪在爷爷面前,大喊了一声“爹!”,脸上流出的血液也不擦。
“爹,你儿子现在没有工作了,他可没在城市里当大官,还得了腰间盘突出的毛病,人家要不是为了孩子能有个亲爸,咱们家何德何能,能让她在咱家过呢?这早不是过去那年代了!结了婚,女人家就得一辈子在这家里待着,人家要是不愿意,谁也拿人家没办法。”爸爸带着哭嗓,声嘶力竭地喊。“爹,你以后别在这样啦!你儿子有这样的老婆不容易,你就让你的儿子能够好好过日子行吗?就是不为你儿子,为你孙子还不行吗?”爸爸猛地磕了一下头,黄色的尘土和鲜红的血液交融在一起,弄了一个可笑的大花脸,好笑的一凡如今却笑不起来。
“行!我以后再也不踏进你们家半步,老了,我也不让你养!”爷爷一气之下把自己的老身架子跳得比三丈还高。接着他就脱下另一只鞋,气冲冲地走到跪倒在地的爸爸面前,开始对爸爸又一番拳打脚踢,边打他还边大声嚷嚷着,“我现在就把我养你吃的东西给打回来。”爷爷像只发怒的老豹子,手上,脸上都是暴起的青筋,他把鞋摔得刷刷作响,啪啪地毫不留情面地打在爸爸脸上。
巷子里闲坐着的乡亲,听到吵闹声就赶快跑了过来,但大部分都是站在门口看热闹,只有一小部分人拉住了要上前去的妈妈,那一小撮人劝慰妈妈,他爷俩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过了好一会儿,一凡的奶奶急匆匆地跑过来,死拉硬扯得把爷爷这条倔牛给拉了回去,整件事才告一段落。而躲在屋里的一凡,自始至终,默不作声,不哭也不笑,他把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通通看在眼里,他把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牢牢记在心里,可他,又跟没这回事儿一样。
爷爷走后,乡亲们陆陆续续散了,大概是觉得这场电影播完了吧!平日里没有和妈妈走的特别近的,一是因为妈妈在这里真的还没怎么生活过,虽然嫁过来好几年了,但真真正正在这个家住过的日子还不足六个月;二是因为爸爸没有钱,而巷子里的妇女们一见面就是互相攀比,打麻将,顺便说说哪家的糗事,妈妈不愿,也不敢和她们走得太近,妈妈知道,那样的糗事,自己不能听的太多,因为,自己家里就在重复着这一件一件糗事。可糗事能有多糗,或许根本就不糗,只是远离了那张印着伟人头像的纸,一切事也就变得糗了。
妈妈把头破血流的爸爸搀扶起来,告诉他现在需要去药铺包扎,但爸爸却硬撑着说待一会儿就好。妈妈没其他办法,只能学一凡的奶奶,死拉硬扯得把爸爸拽到药铺去。
空荡荡的屋子,空荡荡的院子,空荡荡的天地,只留下一凡一个人。暗淡的月光,像层发酸的薄雾一样笼罩着一凡弱不禁风的心脏,一凡又想到了老师课上提出的问题,哪种颜色的花瓣是最美的。这下,一凡更坚定了,就是那黄色的花瓣,因为它会为自己创造一个童话的世界,在那里,一凡是不用害怕的,妈妈是不用生气的,爸爸是不用挨打的。
小小的一凡还不明白,这些,不是因为没有玩具才发生的,但要细细推敲,我们又会认为一凡想的很有道理,它就是为了让一凡有玩具才发生的。不过,对现在孤零零一个人的一凡来说,事情确实就这样荒唐地发生了,因为自己手里没有那片黄色的花瓣,没有那片可以变出很多玩具,变出童话世界的黄色花瓣,所以它发生了,发生在最不该发生的日子,发生在自己本就能记一辈子的日子。
头裹白布的爸爸拖拉着步子回来了,后面还跟着神情暗淡的妈妈。爸爸一走到屋子里,就笑着对一凡讲,还不赶快去睡觉,这都多晚了,明天还得上课呢?妈妈看到一凡也说,赶快脱鞋,上床睡觉。
一直都很听话的一凡接着就上床睡觉了,他一句话都没说,一个问题都没有问。
一凡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自己听到了小孩的哭声。一凡寻着声音飘去,自己的腿脚此刻像是踏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无从借力。渐渐地,一凡看到了一个人影,他披着一件黑色长袍,背对着自己。长袍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一凡从后面望上去,感觉他就是一个只存在于黑夜中的幽灵。一凡隐隐约约地察觉到那幽灵此刻正在聚精会神地鼓捣着什么,他还察觉到那吸引自己前来的婴儿般的哭声就是从那幽灵胸口的位置传出来的。
一凡虽察觉到了这些,却不敢加以确定,他屏气凝神地远远站在幽灵背后,生怕自己的一呼一吸会惊动面前这个惹不起的怪物。突然间,一凡听到了一声悲天恸地的哭叫,它比刚才那凄厉的哭声还要凄厉,它让一凡双腿打颤,瞳孔大张,紧接着一凡的左眼就出现了一团明亮耀眼的光,同时右眼出现一团漆黑无比的乌云。一凡看到光和乌云同时从幽灵的左右手上飞入天空,再接着那让一凡头皮发麻的哭声就消失不见了。一凡虽不知道幽灵究竟做了什么,但哭声的停止还是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但一凡还没来得及吸入下一口气,那几十米之外的幽灵就来到了一凡的面前,这次,幽灵正对着一凡,幽灵的脸,仿佛都要贴在一凡的脸上了。一凡看清了幽灵的脸,那张脸跟自己爸爸的脸有莫名的像,一凡就想要把错过的空气再补上,但他却无从下口,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让面前这张爸爸的脸给吸走了。一凡刚想开口说话,可面前的这张脸却突然变了,他变得跟一凡的今天到自己家里大吵大闹的爷爷毫无差别,一凡又有点害怕了。他急忙向后倒退了几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凡踏在棉花上的双脚变得像踏在湿泥地上了。但那爷爷的脸却跟着一凡的步伐走,它不仅走还一直在变,越变越狰狞,越变越可怕,直到变得面目全非,无一是处。一凡周身的毛孔此刻就像是那不知停歇的活泉,汩汩地不停地向外涌出冷汗,一凡一直慢慢地向后退着,眼睛紧紧盯着那追逐着自己的脸,直到他的后背,被一堵原本不应该存在的墙给堵住。一凡最终还是被逼上了绝境。
一凡大叫了一声,然后睁开眼,发现窗外的繁星璀璨,月亮皎洁。爸爸正打着呼噜地睡在自己身边,再旁边的是那平稳入睡的妈妈,一凡意识到刚才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他同时也庆幸自己的那声惊叫并没有吵醒跟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的父母。父母的呼吸让一凡感到安全,接着他不由自主地就闭上了双眼,白天不只让一凡的的父母感到心力交瘁,同样也让一凡感到疲惫倦怠。
可他闭了一会儿眼之后猛地又睁开了眼,又透过窗户望向冬夜里的天空,才发现今夜的天空的确像自己记忆里的那样,没有一颗星星,本该皎洁的月亮也被那称不上浓厚但又不止于稀薄的云雾遮住了,像张被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老人的脸,黯淡得要命。之后,一凡就一直睁着眼直到天明。
一凡整整一夜都在想,如果自己能有那片黄色花瓣该多好。
明天一如既往,在公鸡的打鸣声中来到了。
妈妈早早起来做好早饭,等一凡吃完饭后,就跟往常一样把一凡送到学校。学校里,同学们都拿着好玩的陀螺,在比赛看谁的能转到最后。同学们很热情,他们一看到一凡被送过来,就嚷嚷着要一凡和他们一起玩。
一凡却坐在自行车后架迟迟不肯下来,眼睛紧紧盯着地上已经干枯得没丁点绿色的杂草。
妈妈看到这样扭捏的一凡,有点不悦,就问到:“同学都叫你来玩了,你怎么还不赶快下去?”
一凡怯怯懦懦地向妈妈说,自己没有陀螺。妈妈听到这个,不悦的神情就从脸上消失了。
“你们的陀螺是从哪里买的?”妈妈笑着问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圈玩着正起劲的一凡的同学们。
“这是我爸爸买的。”
“这个是我爷爷买给我的,这是我的生日礼物,他可好玩了,不信你看”说着就有一个小孩把陀螺递给妈妈看。
“我这个才是最好的呢?这是我姑姑从大城市给我买的。”
“我这个,我这个”小孩七嘴八舌地争吵了起来。
“好了!”妈妈支支手,让一堆小孩安静下来。“一凡现在还没有,你们愿意和他一起玩吗?”
“愿意!”孩子们争抢着要和一凡玩,可一凡却好像很不乐意,但一凡还是从自行车上挪了下来。妈妈抚摸了一下一凡的脑袋,告诉他好好玩,就骑车回家了。
一凡并没有参与到同学们的晚霜当中,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边往同学围的圈圈里偷瞄,边向栅栏外的大街上张望,一凡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但没过一会儿,上课的铃声就响起来了,他只能不情愿的向教室里慢吞吞地走去。
“同学们,你们最喜欢的花瓣是什么呢?”讲台上的老师亲切地问。
黄色的花瓣淹没在紫色的花瓣中了,一凡感觉自己做了错事,就整节课低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为什么呢?”
“因为它帮助了一个残疾小朋友,老师说过,帮助他人是最大的快乐。”梦真站起来洋洋自得地回答了老师的问题。
“好,请坐!同学们都是这么觉得吗?有没有人有其他的想法。”老师向四周张望,期盼着会出现一只高高举起的手,但这只手并未出现,老师却同往常相反,变得更高兴了,整节课都上的生动有趣,特别精彩。可一凡,却没有听进去一句。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是紫色的花瓣?那个能变出自己想要一切的黄色花瓣,难道不是最美丽的吗?一凡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是那片黄色花瓣呢?
回到家的一凡也一脸丧气,全无昨日回来时的模样,他站在屋门外静静地不说话,双目无神地看着墙角上生出的早已枯萎的杂草。枯草随着微风摆动,却像一群身姿曼妙的舞女在和着钢琴柔和的曲调跳舞。一凡还从来没有见过一架真正的钢琴,他唯一有的,只是那个舅舅给他做的木质琴,它没有一根琴弦,其实它更像是一块木板,可一凡却始终把他按在手下,就像把那支破手枪始终握在手中一样。一凡感觉他自己,真还不如一株在冬风中瑟瑟发抖的野草呢。
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它的树干,差不多需要两个大男人手拉手才能抱起来。一凡曾听老人们讲,梧桐树大了,就会招来凤凰,然后,一凡每天就会站在梧桐树的枝叶下,等待着那美丽的飞舞在九天之上的神鸟能落在自家的树上。一凡很耐心地等待,他和他母亲一样,相信来日。可明天,未必就是另外一天,它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只是今天,昨日的重复。
“人只能在早就设定好的命运里不断重复,最多能找到一个静谧的夜自我沉迷。”一凡又嘟囔起,自己应不理解的话了。他还用稚嫩的手指头拨动起木琴的琴弦(木板天然的纹路),仿佛听到了尘世间最沉闷的声乐。
学校的老师絮絮叨叨地讲着重复的知识,家里的妈妈忙忙碌碌地做着重复的家务,爸爸一天一天起早贪黑地出去干活,而一凡自己,也被学校和家庭这跟全世界比起来还比不上芝麻之于西瓜的弹丸之地束缚着,重复地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这种重复的日子我真是受够了!”从学校最后一个走出来的一凡又一次冲着阴蒙蒙的天空大喊。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一凡还往后加了一句话,“天,这就是你给我设定好的命运吗?”
突然,一凡所仰望的阴蒙蒙的天空之上出现了绚丽无比的彩霞。它光彩夺目,美丽非常,一下子就把一凡吸引住了。一凡认定它是上天传递给他的象征自由与幸福的信号,一凡颓废懊恼的心情顿时就一扫而空了。
远处的彩霞就像是妈妈在院子里晒的丝绸被子,五颜六色的。一凡盯着彩霞看,一会儿觉得它像是在蔚蓝的天空上奔跑着的梅花鹿,一会儿又觉得它像是一条彩凤在拖着长长的尾巴跳舞。看着看着,他就忘了自己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了。他的双脚仿佛就踩在那片彩霞之上,慢慢悠悠地,飘忽不定。
在一凡背后的摩托车不停地按着喇叭,迎面而来的自行车不停地摇着铃铛,它们都在用尽全力地去唤醒这个正在路中央做白日梦的小孩。可这个小孩的耳朵像是被棉花仅仅塞住了,一点声音都听不见,这些喇叭和铃铛都愤怒地快要窒息了。摩托车找了个空档如泥鳅躲避天敌一样出溜了过去,自行车找不到办法,只能像个受气包一样停在路边,任由这个不听话的小子在路上弯弯曲曲地游过去。
渐渐地,西边的太阳落下山去了,绚丽的彩霞也慢慢地消失了踪影,一凡看到为自己绽放的彩霞一步一步地消失,就想起了语文读本上的诗句:
蔚蓝的天空之上,
浮荡的白云之间,
住着一群俏丽的仙女,
高兴的时候,
她们会在傍晚挂上自己亲手织就的丝锦,
悲哀的时候,
她们又会把心爱的丝锦收走。
那些美丽却不长存的丝锦,
有时只是那群仙女的一时兴起,
却成为了我们的最美好的梦。
一凡心里想,如果我能一时兴起,就能给所有人编织一个美好的梦,那该有多好呢?这样我就不用再过重复的日子了,所有人都不用再过重复的日子了。
当一凡慢慢悠悠地晃到自己家的门口,竟发现,里面的一切光景全都变了样子。怎么说呢?就像童话故事里那样,就像自己曾幻想的那样,就像自己希望用那片黄色花瓣变出来的那样。原本用青砖木桩堆砌而成的普通农房,变成了金碧辉煌,汉白玉粉饰的只出现在电视上的城堡。城堡上挂着随风摇晃的风铃,风铃发出一阵一阵像清澈的小溪碰撞在岩石上叮叮当当的响声,城堡里堆放着成群结队的玩具,尽是些一凡见都没见过的,又只需一眼,就确定它肯定会好玩的。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花香,缤纷的蝴蝶在窗户下的花丛中翩翩起舞,时不时地飞到自己身边转一转,三五只松鼠惬意地躺在阳光下,有说有笑地像是在唠着磕。在芳草茵茵的土地上,一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正在摆弄着那些自己以前见都没见过的玩具。
一凡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小鹿,只能呆呆地静立在原地,他对眼前的这一切,既害怕,又欣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或者说,眼前的一切把他弄糊涂了。
“怎么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吗?”那个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年朝自己走了过来,边走边问道。
一凡只能支支吾吾地答:“是——吧?嗯。”
“那怎么摆出一副这么痛苦的表情?”
“只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一天,另一个你!”
“另一个我。”一凡实在听不懂面前这个奇怪的少年所说的话,我就是我,怎么还有另一个呢?
那个自称为一天的家伙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以后你会明白的。”他仿佛看懂了自己的心思。
“可我现在不明白。”
“明白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我还是问你刚开始的那个问题,这些,是你想要的吗?”
“是!”糊里糊涂的一凡说出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那我可就要在你体内常驻了。”
“你不是已经住进来了吗?”一凡笑着说道。
一声响亮的喊叫把一天吓跑了,还包括那些城堡,玩具,蝴蝶,都随着这声音烟消云散了。“还不进来吃饭,在院子里站着干什么?”这是妈妈的声音。
“没什么。”一凡挪动脚步,走进屋内熟悉的场景。
半夜,一凡平躺在床上,睡在旁边的爸爸打着响亮的呼噜,另一边的妈妈则静静地斜躺着,胸膛一上一下地好像在唉声叹气。傍晚那奇特的场景仍逗留在一凡的脑袋里,是一凡所不能忘记的,使他迟迟不能入睡。
一凡知道,自己以前做的梦是在迷糊的状态下进行的,那样的梦虽说也能给自己一个不一样的光怪陆离的世界,但却不是自己可以调控的。可现在不同了,一天的出现让自己在清醒着的时候也能做梦了,而且那梦还是自己可以操控的。一凡感觉他的自由与幸福已经来了,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不确定,自己是否想找一天的话一天就会来。可他又是那么深信不疑着,他相信一天会随叫随到,会实心诚意地为自己服务的。
“这是不是就是大人口中的做白日梦呢?”一凡在心里想。一凡曾听大人们说过,做白日梦的人最可恶,人最怕的就是白日做梦。“可一天却不让自己感到害怕,这是自己不得不承认的,一天反而能带给自己前所未有的欢喜,这点也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只要一想到那片刻的从心底迸发出的欢愉,那样违背任何人说过的话就都不再话下,只要一想到那片刻的从心底迸发出的欢愉,就想让那些大人们所说的白日做梦通通见鬼去!”
一凡现在就想让一天出来,可他忍住了。一天是不能见人的,他怕生,一凡这么想,也这么做。他不会让一天随随便便地出来,也不会让他不分场合地出来。一凡有个习惯,就是在做任何事之前他都要想一次,再想一次,再再想一次,只有每一次都行的时候,他才会去做,才会把脑海里的想想表现出来。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可是个难见的习惯,但确实也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可这个不好的习惯却帮了一凡的大忙,它让一天活了下来。
“该出来的时候总能出来的,出来的时候总是可以出来的。”一凡这样安抚着自己。
“如果昨天是明天的话,我总能比别人提前过两天。”一凡虽然经常这么告诫着自己,但临近子时的时候,他又往往把明昨的位置摆错,把明天当成了昨天来过,今天就在子时的那一刻夹缝里苟延残喘。这可不仅仅是推迟一天两天那么简单的事了,把明天当做昨天来过,这种重复性可没有一点好。一凡以前往往是这样的,或者被迫是这样的,把明天当做昨天的重复,重复吃同样的饭菜,重复玩同样的玩具,重复看见同样的人,重复做同样的作业题,重复遇到同样的伤心事,有时候,还能获得同样的愤怒。日子总是在重复,一凡不得已也不得不重复。一凡内心对重复是万分抗拒的,他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苦苦呐喊,希望那些重复的日子都消失在黄昏底下,烟消云散。但显然,光呐喊是没有用的。一凡只能一天一天的重复过日子,像在监狱里受煎熬一样。一凡的骨子里是桀骜不驯的野马,狂野的程度或许比那些天天被父母责骂的孩子更甚,他们只是渴望在蓝天白云下奔跑的任性,一凡喜欢的则是,搏击长空,一览众山小的随心。不过,生活的环境却把他束缚住了,就好像父母的责骂总能把孩子们关在屋里,一凡也被这现实的环境束缚住了,重复的日子是挣脱不断的锁链,它紧紧地捆锁着一凡瘦弱的腰肢,一凡既没有力气,又缺乏勇气,那就只能把自己的淘气,狂气收敛起来,做个日日重复的好孩子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一天出现了。他的到来,使一凡能够正如他名字表述的那样,只活一天。
“我以后,只会活一天!”一凡心里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他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这些话,一边把自己的头脑关进黑夜里。他马上就睡着了。有了一天的他,会白日做梦的他,夜里反而睡得安稳了。
之后的每一天,对于一凡来讲,都是全新的一天。一凡不再吃重复的饭菜,不再玩重复的玩具,不再看见重复的人,不再做重复的作业,不再遇到重复的伤心事。一凡真的像那天晚上向自己保证的那样,在一天的帮助下,只活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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