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阉枭 - 第四章

    李涟进到老宅，穿过正堂，便到了祠堂，李家祠堂上供奉着一幅画像，中间的画像上书“李家太公松安像”这人便是李涟的父亲，李松安。

    李松安十八岁就考中了秀才，回乡后马上娶了靖州大富户秦三爷家的女儿，秦柳月为妻，可谓是雄姿英发，年少得志。可是从此之后的十多年，李松安都没有考中举人，无法入仕为官。终于，李松安第十次科举失败后，脱掉道袍，穿上青布短衣，弃书从商了。谁知，这李松安读书写八股不是块好材料，做生意却是机变灵活，没几年就成了靖州府数一数二的大富户。

    高祖初年，天周与都蛮交战正酣，朝廷财政枯竭，于是高祖皇帝下诏，令天下富豪捐资报国。李松安遂举家捐资十万两，获得朝廷嘉奖，成为了户部员外郎，圆了年少时入仕为官的夙愿。然而，李松安在朝中既没有门路，又不是通过科举得到的功名，因此受到众士大夫的鄙夷，常年在家中赋闲，郁郁不得志。一日，李松安在靖州城里闲逛，百无聊赖间，看到一个算命的摆着一张破木桌子在街角算命，便过去想测个字。

    算命的见他衣着不凡，不敢怠慢，便起身道：“敢问官人算什么？”

    “测字多少钱？”李松安冷冷地问道。

    那算命的笑道：“官人见笑了，我们算命的全在一个缘字，你若觉得我这个字解得妙，你就随性赏我几文饭钱，若觉得我这个字解得不好，”这算命的顿了顿，从小桌下取出纸笔来，又说道：“那分文不给，也是无妨。”

    李松安不语，只是接过纸笔，在那黄宣纸上端端正正写了个“功”字。

    那算命的接过去看了，便道“官人写了一个‘功’字，我料想阁下必定受到功名难进的苦恼，我说的可对？”这算命的抬起一双三角眼，看了看李松安，见李松安不语，只是皱眉，便又道：“这‘功’字拆开来写是一个‘工’字，一个‘力’字，‘工’字可以解为建造宅院，这个‘力’字，应该是施展抱负的意思，我想是要你选一块好地，然后建一座宅院，只有这样才可以施展抱负，脱离现在的窘境。”

    李松安听了后，暗自寻思：我自十八岁就考中了秀才，可自此苦读了十年，连个举人的功名都没有搏到。幸好天不绝人，我颇赚了一笔家财，捐得功名。可那些士人又看我不起，不肯提携我。我那个大儿子天性愚笨，不善读书，将来难成大器，只有我的小儿子天资聪颖，想必是个读书的好材料。若这算命的说的真对，是我家宅风水不好，没有官运，阻了我的前程倒罢了，只是苦了我那小儿子。

    想到这里，李松安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为小儿子迁宅改运。那算命的见李松安半晌沉思不语，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心下暗喜。忽然，刮起一阵强风，将那算命摊子的小旗吹到了，那算命的急忙回身将小旗扶起架好。等他回过身来，只见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两锭五两纹银，而李松安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松安回家后，便命人收拾行囊，选了个好日子奔赴七公山请来了松露观青峰道长为他选定了新宅的地基，李松安不惜重金买下地基后，再找来尚京的巧匠，建了这座大宅。从此，李松安把生意都交给了自己的掌柜们，自己就到处收买书籍图鉴，聘请名师，专门教育自己的儿子。

    天周高祖建文十四年，李松安的小儿子考中了秀才，被人称为神童。自此，这李神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两年后乡试考中了解元，一年后的会试又考中了会元，第二年又在尚京的殿试上高中状元。一时间百官皆惊，因为这连中三元的奇事，天周立国以来还没有发生过。高祖皇帝听说了这件奇事，亲赴昭文殿进士宴。席间高祖皇帝得知新晋状元姓李，大喜过望，便道：“你如此年轻，又和朕同姓，朕心甚喜，只是遗憾朕已年老，没个合适的女儿可以嫁给你，就你赐个名吧。”高祖皇帝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看就给你起个‘濯清涟而不妖’的‘涟’字吧，希望你日后可以清廉为官，匡制辅国。”

    这位创造了连中三元的奇事的主角，得了皇帝赐名，从此叫做李涟，那年，他二十二岁。

    李涟对着画像拜了三拜，供上香火。然后和夫人郑榭回到正堂坐定。正当李涟沉思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夫君，明儿大了，你这番赋闲在家，不如给明儿说一门好亲，让他早早成家立业，你我也好享天伦之乐。”郑榭眼神中充满柔情，目视着李涟，又道：“等过完年，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妥了，就着人去说一门亲事来，夫君意下如何？”

    李涟正在沉思旧事，听了夫人的话，喃喃地说道：“李明还只是个秀才，我想叫他先考个举人回来，再让他娶亲。”

    郑榭嗔道：“你总是这样，孩子们大了就该娶亲，男大当婚，又不是非要考了举人才能娶妻，等考了举人，你又叫他考个进士回来，什么时候是个头？”郑榭是将门之女，如今年近六旬脾气依旧刚烈。

    李涟正好在思索事情，听了夫人这一席话，不觉间思绪乱了，便说道：“等过罢年再议，过罢年再说吧。”说着，便起身进内堂去了。

    靖州和尚京过年的习俗略有不同，两地都是初一春节，但是尚京是初三回娘家，靖州却是初二。这是因为北方多走旱路，一两天时间往往回不了娘家，所以北方多在初三回娘家，而江南多水路，坐船走的快，所以初二就能回到娘家了。另外，尚京的年夜饭要吃扁食，以求来年丰衣足食，而靖州却吃元宵，祈求来年天下太平。

    今年的除夕之夜，李涟家终于一扫前些日子的阴沉气息，一家人终于从被贬回乡的苦闷中恢复过来，变得其乐融融。家仆的孩子在院子里放了几串鞭炮后，李家少爷李明就要拜谒父母了。李明的母亲郑榭见儿子英俊非凡，又如此孝顺，心里欢喜，笑得合不拢嘴。

    可李涟却神色凝重，四十年前，他拜别父亲远赴尚京为官，四十年后他告别儿子，回到靖州赋闲，四十年的风风雨雨，始终难以放下。但看到李明对自己连连下拜，他突然明白了父亲当年的苦心，只要自己的孩子可以成就，自己的官位，清誉又算得了什么呢。罢了罢了，我纵横官场数十载，已经厌倦了勾心斗角，沈炼石想要做这个首辅，太后想要把持朝政，就让他们斗去吧。

    这时郑榭说道：“夫君，我们说好了的，过了年就给明儿说一门亲事，你可不许诓我。”

    李涟抚着郑榭斑白的鬓发，微笑着说道：“是啊，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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