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hlacht am Rhein/莱茵河之战 - 分卷阅读30
“三十岁是很重要的。”迈克尔说,“我过得不怎么样,离婚了,没有家庭……”
昆尼西继续面无表情地吃那堆香肠三角块儿。迈克尔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进去,不过05的酒精浓度至少不会让正常人发酒疯,“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大学生,聪明……你该有个象样的家。”
“象样的家。”昆尼西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什么是‘象样的家’呢?”
这是个好问题,迈克尔早有准备:“就是你会有位漂亮的妻子,你们住在大房子里,养育孩子……你教孩子弹琴,念书,他们会跟你一样聪明,将来也读大学。你去上班,回来就有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等着你……周末去教堂,节假日就、就出去旅行。欧洲有很多国家,瑞士、奥地利、英国、法国……圣诞节……”
“这就是你心目中的幸福生活,对吧?”昆尼西用叉子拨弄香肠块儿,“很不错,迈克。你也希望过这种日子吗?”
“对。”迈克尔的舌头在打颤,“我……当然,我不是欧洲人。来欧洲旅行还很麻烦,我只能带家里人去看看落基山脉,看看纽约……纽约是个很大的城市。”
“你准备娶个什么样的太太?”昆尼西喝了口啤酒,危险的液体,“有目标了吗?”
“‘大妞儿’说,要给我介绍几个姑娘。”彻头彻尾的谎言。“大妞儿”的老婆刚生下一个小女孩,他忙得晕头转向,压根没有时间,“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很多女孩子,你肯定能找到一位满意的……”
“谢谢。”昆尼西放下餐叉,“说完了吗?”
迈克尔点点头。昆尼西调整频道,继续听那场乏味的足球赛。糟糕的比分,慕尼黑队已经毫无回转余地。
第二次是个周末。昆尼西靠着壁炉看书。迈克尔抄着手蹭过去,努力挤出笑容:“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随便。”
迈克尔坐下了。上一个圣诞节,他坐在这里,和昆尼西挤在一起。昆尼西用脚踢他的小腿,很痒;他就捉住昆尼西细瘦的脚踝,装腔作势地脱他的袜子。昆尼西求饶,他就板起脸,“我不接受你的道歉。”说完扑上去亲他的嘴和脸……虚幻的,泡沫堆积出的幸福。
“你在看什么书?”迈克尔问。昆尼西裹着那件粗毛呢外套,嘴唇很红。他瘦了一点,依然干干净净,金发柔软蓬松,微微打着卷儿。昆尼西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莎乐美》。”
“神话?”
“差不多。”
迈克尔干坐在那里,听着火苗舔舐木头,噼噼啪啪地响。昆尼西捧著书,神色平静而专注。半小时后,昆尼西起身,夹著书离开了。他上了三楼,当天再也没出现过。
最后一次,已经到了十二月。迈克尔把办公室的东西收拾整齐,塞到一个纸箱里。礼拜五的下午三点,昆尼西自然不在家。迈克尔把纸箱放到二楼,非常冷,他到客厅点起壁炉,躺在沙发上发呆。火带来温暖,沙发舒服极了,连日失眠的疲惫很快就让迈克尔陷入昏睡。
春天来了,一场细密的小雨过后,他应该给花园松松土,种下花种。种点藤蔓植物也不错,让枝条爬满篱笆,到夏天开一面墙似的白花。昆尼西喜欢花,花令人愉悦。他们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等到了夏天……
厨房里有点动静,迈克尔想睁开眼,但只能微微撑起眼皮。一个金色的影子,腰背挺直。卡尔,迈克尔高兴地张张嘴,发出模糊的音节,“……你下班了。”
影子嗯了声。
“明天加班吗?”
“不。”
“明天不加班……那出去玩吧。去瑞士……问问夏莉他俩去不去……”
过了一会儿,可能足足几分钟,迈克尔彻底清醒过来。他刚刚说了傻话,不知昆尼西究竟听清楚了没有。上帝保佑,但愿他只听到一些愚蠢的呓语。昆尼西端着咖啡杯,穿着正式,绝不是上班时的打扮。迈克尔揉揉太阳穴,“要出去?”
“去约会。”昆尼西说。
这个“好消息”让迈克尔陷入了短暂的茫然。约会,他看了眼昆尼西,大学生在系围巾,漂亮的灰色的围巾整整齐齐地待在他的脖子上。接着,昆尼西又整了整头发。然后他就要出门了,迈克尔急忙换上鞋子,“你去哪?我送你吧!”
“不用,谢谢。”
“我送你吧,这个时间……”
昆尼西没有继续拒绝。快六点了,身为德国人,他肯定不愿迟到。迈克尔开车,可能才睡醒的缘故,手用不上力。昆尼西指点方向,简单的“向右”、“直行”、“往前”……在一个路口,迈克尔忽然发现,昆尼西可能匆忙间忘记戴手套,两只白皙的手摆在膝头,手指关节冻得发红。
要是在以前,迈克尔二话不说就会抓住那两只手,裹在自己手里揉揉。可他现在不敢这么干,街上每个人的眼睛都好像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巡逻的警察似乎发现了他内心的阴暗,朝他看过来……他晃晃脑袋,假装没看到昆尼西的手,继续沿着道路前行。
“谢谢你送我。”昆尼西突然说,“非常感谢。”
“嗯,这没什么,”迈克尔干笑,“我们是朋友……这很正常。”
“你们美国人都会跟朋友上床?”
“……”
“到了,请停下吧。”
迈克尔下意识踩了剎车,昆尼西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迈克尔恍惚了几秒,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副手套。思量再三,他决定还是追上去,把手套给昆尼西。然而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看到昆尼西微笑着和一个美丽的金发女人握住了手。
第60章 - 迈克尔不怎么会写文章,他能把字
迈克尔不怎么会写文章,他能把字句写顺,语法正确,但不怎么会应用修辞手法。中学教师点评他的作文,“干巴巴的就像外面的草。”
如今,在隔着一整个大洋的欧洲,迈克尔倒是可以为自己的感觉找到一个贴切的形容:他肚子里就像装了一吨凝固汽油,怒火随时都能点燃,把那个该死的女人和餐厅化为灰烬。
“……”
不可否认,那个女人与昆尼西从外貌来看极其相称。假如埃玛还活着,与昆尼西走在一起,估计就是那副模样。她虽带几分腼腆,却举止大方——见了昆尼西不露出羞涩表情的女孩大概只有夏莉一个,迈克尔死死盯着餐厅大门,两只手抓着方向盘,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去把昆尼西揪出来,带回家去——
带回家去,可那又不是他的家。很快,过不了一个月,他就要离开那栋房子,孤身前往另一个陌生的城市。迈克尔开着车绕路兜了几圈,礼拜五,加班的德国人步履匆匆。母亲牵着孩子,提着巨大的篮子,装着面包、蔬菜和牛奶瓶;穿深色夹克的男人横穿马路,眉头拧成一个难解的结;疲惫而兴奋的年轻工人骑着自行车边走边聊,说着口音浓重的高地德语。这就像一幅欧洲风俗画,一个电影的场景,一张照片。而迈克尔不属于这幅画、这个场景,是照片的闯入者,与周围格格不入。
八点钟,昆尼西和那个女人从餐厅出来了。女人穿着高跟鞋,昆尼西非常绅士地伸出一只手,扶着她走下台阶。迈克尔按了按喇叭,昆尼西转过头,瞬间露出一丝讶异,随即又是那副平淡的、典型的德国人的神情。
“卡尔,”迈克尔探出头,挥挥手,“好巧,哈?”
女人疑惑地看了看昆尼西,昆尼西含笑向她解释着什么。“来,我送你们吧!”迈克尔大声说,“正好顺路。”
女人姓雷曼,在一所学校教书。肯定是夏莉从中介绍,迈克尔咬牙切齿地想。雷曼女士有双深邃的绿色眼睛,在光线作用下,有时又变为灰色。“真的感谢您,”她说,语调优雅,“再见,费恩斯先生。再见,卡尔。”
昆尼西为她打开车门。雷曼女士住的房子和她人一样优雅漂亮,窗台点缀着几盆植物。迈克尔冲她夸张地摆手,觉得自己活像卓别麟电影里的坏蛋。等女人的身影一消失,而他将车开出这条街之后,隐藏在肚子里的那吨凝固汽油被点燃了——“你他妈就像个2火焰喷射器。”迈克尔想,感到脸部的肌肉不停抽动,希望自己此时真的能手持一把火焰喷枪,“操!坐到前面来!你他妈当我是什么?国王陛下的司机吗?你们德国人的礼貌呢!”
昆尼西沉默地下车,坐进副驾驶,腰背挺直,双手蜷在膝头。迈克尔气咻咻地抓着方向盘,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吉普,这才没连人带车冲进伊萨尔河。“真棒!‘卡尔’?你们见过几次面?第一次,嗯?第一次就能称呼你的教名了,她对你挺满意的对不对?听听她那个腔调,‘再——见——’,真他妈的让人恶心!”
夜空的边缘泛着浓重的红色,或许预示着阴云的再次到来。“——她也是你们那个贵族小圈子里的吗?有钱吗?也是什么爵爷殿下公主的吗?娶她好处有多少?是不是以后也得见了你见鬼的行屈膝礼,拉着舌头假装文明绅士,‘哦,尊敬的雷曼先生’——这他妈就是你想要的,对吧!”
昆尼西一言不发,面无表情,而迈克尔还在喋喋不休,狂怒地猛按喇叭,“操,眼瞎了吗!看不见有车?——他妈的,还有你,装什么样子……天天就会算账,哈,大学生,我知道你会算数,天底下没比你再斤斤计较的了!喝口水都要收我一分钱……请这女人吃饭就不在乎花多少马克了!还是说她请你?对啊,她喜欢你,吃饭算什么,你娶了她,她家的珠宝都归你!这么喜欢钱你他妈干嘛不和约翰上床?他巴望着操你屁股,从十岁就开始了!他家不也有钱?他没爵位?你说不喜欢他,其实还一个劲地勾引他……做朋友!我他妈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他对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昆尼西突然说,语速很慢,“我——不是——因为——”
“你不是因为啥?”迈克尔大喊大叫,“不是因为钱才跟那个雷曼小姐吃饭?约会,真厉害,要不是我在门口,你是不是准备送她回去,顺便和她睡一觉,礼拜一就登报结婚了?”
“不许——你——”昆尼西呼吸急速,“不许、不许你、这样侮辱我,你这个——”
“我说的都是事实!”迈克尔咆哮,“操你妈的,你这个假模假样的——”
一个急剎车,车擦着路沿停下了。昆尼西掐着迈克尔的脖子,眼泪沿着脸颊滚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用了英语,或许过于激动,有些许口齿不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迈克?因为我是恶心的同性恋?还是因为我是德国人,服过兵役,被安排了个少尉的头衔,恪尽职守战斗到最后一刻?”他哽咽了,“我没加入过青年团,没加入过纳粹党,没杀过犹太人……我拼命远离政治,躲在湖边,看着报纸提心吊胆!——你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我没在十六岁时公然反对‘水晶之夜’?因为我没替犹太人主持公道?因为我没有写文章批评进攻苏联的政策?还是因为你是正义的美国人,世界大战的胜利者,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悲的俘虏?没错,我和我的国家输了,彻底的惨败,所以你就肆意践踏我的尊严,高兴了来操我,厌倦了就把我踢到角落,好像我是某种肮脏的、见不得光的东西?”
“承认你对我有感情就这么让你耻辱吗?”昆尼西松开手,“不,也许我从开始就想错了。你是对的,迈克。你不是同性恋,也没爱过我。你就是想找个人发泄,恰好那个人是我。”
他下了车,埋着头向黑暗深处走去。迈克尔愣了几秒,追着那个细瘦的背影。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直到昆尼西走到家门口,打开门走进去,客厅的灯亮了起来,迈克尔才转身离开。
夜风呼啸,没有星星,没有月亮。迈克尔坐在车里抽烟,一根接一根。他很少吸烟,买包烟带在身上,为了“应酬”。烟草令他满嘴发苦。最后一根烟燃尽了,他坐在一片漆黑中,握着兵籍牌恳求主的指引。
“上帝啊,求求您,”迈克尔失声痛哭,“告诉我该怎么办……”
昆尼西说得对,没有人救他,没有。最后,迈克尔回到那栋冰冷的房子里,用冷水洗了三遍澡,洗掉满身浓重的烟味儿。然后他悄悄地上楼,门没锁,昆尼西蜷缩着身体,已经睡得沉了。
“对不起。”迈克尔在床边跪下,不敢用手触碰昆尼西,生怕惊醒了他。“对不起,”他小声道着歉。他想说出那三个单词,最简单的一个句子,但终究没能张开嘴。
第61章 - 莱茵河并不独属于德国。这条宽广
莱茵河并不独属于德国。这条宽广的大河发源自瑞士的群峰之间,蜿蜒流经数个国家,最后注入北海。十二月份不是游览莱茵河的好季节,迈克尔裹着厚外套,一阵接一阵的北风贴着地面吹过,层云低垂,浑浊的灰色河水泛起阵阵波涛。
“我讨厌这条河。”昆尼西喃喃。
清早,迈克尔惊醒,冲到走廊,就见昆尼西站在厨房里,动作迟缓地端着一锅牛奶。那只锅是用头盔做的。昆尼西刚回到慕尼黑时,就干了一段时间这个活计。迈克尔跑下楼梯端走了牛奶,然后他们分坐餐桌两端,沉默地吃早餐。
“要出去吗?”昆尼西突然开口,“你昨天说,今天想出去玩。”
他们在八点钟离开房子。太阳尚未完全升起,雾气迷蒙,到处湿漉漉的。昆尼西戴着围巾,手抄在大衣口袋里。他在前面走,迈克尔跟在后头。礼拜六,街上异常安静,偶尔有加班的工人骑车飞快地经过,留下鬼魅般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迈克尔不知道昆尼西打算去哪。他没问,昆尼西也没告诉他。他们搭车到了火车站,昆尼西买了一张票,迈克尔对售票员说,“和他一样。”拿到票,才认出这是弗兰茨先生提到过的那个小城,也就是昆尼西说过,“妓院不错”的那个地方。
火车开出城市后,很快,窗外就是大片的荒地,再往前,山、河流、湖泊。火车经过一个又一个站点,沉默的乘客上上下下,都穿着深色衣服,没人主动聊天。昆尼西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双手蜷在膝头,被黑色衬得格外白皙。
临近中午,他们下了车。这是个很小的城市,用迈克尔的观点来看,也就是一个小镇的规模。他们在城里走了走,坐下喝咖啡。钱当然各付各的,昆尼西连一个芬尼都算得清清楚楚,他不说话,就是发呆。喝完咖啡,吃掉蛋糕,他们继续走,直到走上台阶,迈克尔屏住呼吸,一条宽广的河流出现在他的面前。
“莱茵河。”昆尼西简单地说。
这是条气势磅礴的大河,但此前迈克尔从未真正地到达莱茵河畔。战斗间隙,他倒是设想过,希特勒投降、战争结束后,他就脱光了跳进莱茵河好好游个泳。“小德国佬”嘲弄地说,那条河脏的要命,跳下去喝一口说不定直接就能见上帝。迈克尔不相信,他觉得听名字那就是条美丽的河流,清澈透明的河水缓缓流淌,流过群山,流过平原,流过城市,阳光下波光粼粼,白色的汽船拉响汽笛,慢慢地向大海驶去。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手套躺在迈克尔衣兜里,他在寻找时机,“嗯,我以为……”
“污染了。”风吹乱了昆尼西的头发,“从很久以前开始。”
“还好,”迈克尔往前走了两步,“这是条很大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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