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皇兄驾崩以后 - 分卷阅读6
这是他的风格。我了解他。
☆、第 11 章
(十一)
我皇兄其实将我看的很透彻。又或许从许多年前他就看的很明白。
对承情,对魏紫,我能有多少感情呢?感情是积累品,也是消耗品,一见钟情的不过是一霎那的贪恋和占有欲,长久的累积能有多沉甸甸呢。我们一相遇,就是意气风发正当年,彼此都是一荣俱荣的朝野新秀。虽然我不太愿意这样定位他们,但事实就是如此。丞相狡兔三窟,筹码押在了好几个皇子身上,承情就被分配在我皇兄的阵营里,不管成不成他都要嫁给我皇兄,一生与他的成败拴在一起。魏紫,他爹,也就是我师傅,本来就是我皇兄拉拢的兵力,魏紫也自然是铁板钉钉的我之一党。从一开始我们之间的缘分就不只是单纯的情爱——不管我们承不承认,所有惊艳的相遇,月光玉兰,红鬃烈马,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意外惊喜,而是必然的命运安排。
就好像生活里的许多事一样。真相往往并不美丽,也不美好。
承情一早就注定只能嫁给我皇兄,却还是和我纠缠在一起,甚至设计怀上我的孩子。而魏紫,更是在我们性别相同的情况下,将我们之间的感情有意扭转成更暧昧的东西,甚至试图用向他父亲坦白来使我屈服。
这些我不知道吗?我知道的。我明白他们光风霁月之下的龌龊扭曲,我也明白我们之间交杂的权利争夺。但是我太想要那个光风霁月的表象了。我只需要那个,就好像我握住了这些虚假,就能也维持住自己纯白的表象,甚至欺骗自己并不邪恶。
但这实际上就是一种病态和偏执。这是我的病。
我皇兄也明白的。他甚至比我更早洞悉了这些黑暗中的事实。
他明白我其实永远无法逃脱出这里,永远无法离开他。但他愿意成全我的偏执。尽管他清楚最后的结局。直到我用几乎死亡为代价醒悟了一切,他也被我的死亡压垮理智,决心将我永远留下。
其实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一切都回到它该去的归宿。
永不回来的不仅是记忆,还有那些微薄的感情。所有的情感剥去了外壳,全部聚拢,收归到我皇兄身上。
人们说回到正轨,并不是回归所谓伦理纲常,说起来再没有比我和我皇兄更悖逆伦理纲常的了,但毕竟感情和命运原本就不是伦理纲常足以限定的。回到正轨,是让一切都回归不混乱、不伤害、不左冲右撞的状态。我和我皇兄,我们两个生于此长于此,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交缠,才是正轨。
所以我想放他们两个离开。他们继续待在皇宫里,于他们,于我,于皇兄,都不安稳。
但我皇兄却并不执着于此。
他闲闲地喝了一口热茶,脸色很淡然,看不出任何不虞,“随你,你愿意就好。若是为我,则大可不必。只要你是我的,我还不至于和他们计较,左右不过是两个……”
最后几个字被他吞到唇齿里,我没听清,但莫名的,我明白他想说什么。
左右不过是两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
没错。在他眼里,他们两个都是怎么折腾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傀儡,在他没精力没时间的时候拿来取悦我的玩意儿。
这并不代表任何有意的侮辱或是贬低。在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仿佛自家的孩子被新奇的玩具吸引了注意力,父母即便有些怪责孩子不务正业,却也不会将玩具毁坏扔掉,允许玩乐的时间还会和蔼地主动拿玩具奖励孩子。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他很可怕。我明白。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
☆、第 12 章
(十二)
“你走吧。”我对承情说。
他一听我开口眉毛就蹙了起来,态生两靥之愁,如同霜打玉兰,看着就让人揪心。
“这就是你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后的决定吗?为什么?”他有些委屈,“是他说了些什么?”
他念叨着,“他是不是说我不知廉耻,说我死乞白赖,说我不择手段也要缠上你只为了皇宫的荣华富贵?!”
我揉了揉额头,“不是。皇兄他没说过一句你的不好。”
“那是为什么?!”他提高了声音,多了些愤怒,“如果不是因为他,你我早就应该成亲,和和美美度过一生,又怎么需要经过这么多坎坷?我们曾经那么好……你怎么忍心要他而舍我?!”
他走过来,跪倒在我脚边,伸手扶上我的膝盖,眼里的愁苦几乎要溢出来,“你看我…你看看我啊……沛瑜,你是爱我的…你曾经说过你爱我的!你怎么能舍弃我呢……”
他说到最后,圆润的眼泪珍珠一样滚落出来,眼角红通通,脆弱可怜极了。我万分不忍心他这幅模样。帝都最众星捧月的贵美人,受尽喜爱的公子情,他应该如远在高山之巅的明月姣姣,只留一地素辉引人争相攀登,却永远端坐广寒宫,不屑垂怜凡人。
可他如今以低到尘土里的姿态在我面前,只为求得我的回心转意。
他应该是爱我的。不论这爱里掺杂了多少算计,不可否认他都是爱我的。若为保权势,他有更多的方法让我同意,可他采取了一种最直接而□□的姿态,他将一切杂质都抛开,掰碎了自己华美的花瓣,袒露出瑟瑟发抖的花蕊。
他在我手掌心中哭泣,他后背上的蝴蝶骨突出,瘦得厉害。那些眼泪灼痛了我,从手心连到脑颅,似乎松动了那条蛊线。以前的一些片段在我眼前闪回,我看到许多更年轻的他,真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一样,白嫩的几乎透明,抿嘴笑起来的时候有个酒窝,软糯得要死。
我被这些记忆冲击得头疼不已,眼眶火辣。我感觉自己的眼里也蓄了一汪眼泪,没出息极了。
我俯下身子,鼻尖贴在他的头发上。我闭上眼睛,慢慢拍打他的后背,声音沙哑得如同老翁。
“如果当时我早一点去提亲,如果当时你放弃我皇兄,如果当时我们都勇敢一点,我们会成亲,会有孩子,我会陪你去骑射去游湖,会在午后陪你晒太阳,会好好地过完我们的一生。”
“可是现在呢?如果你继续待在宫里,继续做皇后,然后呢?我们下半生永远止步在朝拜的距离,我们不会同床共枕,不会再有任何单独相处,不会有任何的快乐和温情。一直到彼此死去的那一天,才能给对方一个拥抱。你知道的,我皇兄不会允许,我也不会允许。我若要,就只要一人,你知道的。”
“这就是我们以后的日子了。你能受得了吗?”
“我们回不去了。承情。”
他哭得很凶,整个人都在颤抖。哭着哭着他又笑了,抬起头来抚摸我的脸,“是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以前许给我的,你不喜欢三妻四妾,我当时欢喜极了。”
他的眼睛里全是破碎的情绪,仿佛镜子碎了一地。
“可是你的一生一世,许给别人了。”
他说完这句话,神情又痛苦一分。我的眼泪也落下来。听见他呢喃“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是啊。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是因为我们的自大?软弱?卑劣?贪婪?还是这皇宫里沉沦不绝的欲望?亦或仅仅是来自命运的愚弄和嘲讽?
我不知道。
最错综复杂,最不可追回的,莫过于人是情非。最无可奈何的,莫过于一句“回不去了”。
☆、第 13 章
(十三)
“你要走了?”我看着眼前的魏紫。他笑了笑,很平淡的样子,“你连承情都能赶走,我实在不敢托大,还是自己早些离去,比较体面些。”
他穿着便式的官服,拿着文书令牌公文,又要回到遥远的南海,继续任他的海境官。
“其实你不必……我们本来也……”我艰难道。
我们本来也没什么。所有的不过是些暧昧不清的心照不宣。而所谓不宣,便是从未将之曝露在青天白日之下的隐秘和胆怯。
“别说。”他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别说出来了。我不想让自己更难堪。”
于是我不再说了。他却又自嘲起来,“其实,我已经很不堪了。”
他抬起头看定我的眼睛,声音很轻,“我在南海的时候成亲了。”说出这句话仿佛使他卸下什么担子一般,接下来的话就流畅许多,“对方是个双,家里几辈子都是探险者,做些小买卖。人挺精明,但是不坏,就是没有你好看。”
他咧嘴笑了笑,眼底盈盈的。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染上了许多风尘奔波的疲惫,只有中间的瞳孔,还是亮晶晶的,阳光下会呈现浅浅的棕色,从那种仿佛永远少年的凌厉逼人的意气中流出一股令人心动的温润来。
“你看,我其实就是个胆小鬼。”他提着嘴角又扁着嘴唇,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我当时逼着你哄着你要向我父亲提亲,其实根本不敢正大光明地和你在一起。我还是娶了别人。”
我的心里涌上一股复杂难辨的酸涩。我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只是感觉他这句话出口,许多东西又挣脱了我的手掌,将要离我而去了。我对此感到惶然,但我又明白我没有任何办法追回,所以我只能站在原地,任由那些东西渐行渐远。
“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了。”他说,然后一颗眼泪猛地砸下来。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水滴砸在我手指上,破碎成一片。
我说:“别哭,魏魏。”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两步,抬手擦了擦他的眼眶。“别哭。”
“我喜欢你的。过去的那些喜欢,都是真的。”
“我不后悔的。”
他抿了抿唇,眼泪越掉越多,笑得丑丑的,可怜兮兮的。
“我也是。沛瑜。我好爱你啊。”
“但是我们谁都回不去了。”
他的眼泪沾湿了我的手背。这句话我昨日狠心同承情说过,如今又由魏紫说给我听。
当真是椎心泣血,百转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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