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戳?再不摆饭,只怕汤里都要长出椰子树来!夫人们一个个金尊玉贵,难不成让她们啃树皮?”
老太太脸色转霁,呵呵笑道:“倒忘了这一茬了,让夫人小姐们饿了肚子,是我的不是!”
老太太一开颜,气氛顿时缓和,余氏忙吩咐人摆饭,一场风波以琉璃吃了个哑巴亏告终。
少爷们请过安便出去了,夫人们及两位少奶奶陪着老太太坐上席,姑娘们全坐下席。平日里老太太吃饭皆是四房轮流侍候,今日轮到三房四房。齐氏替老太太安箸,聂氏替她添羹,余氏与苏姨娘虽然不当值,也在旁打着下手,一时只听碗盘叮呤轻击。
琉璃按排位,左首本是浣华,现在已经跟臻华的位置互调了,右首接着闵华,对面正对着燕华。
燕华十分得意,当先坐在席畔,斜眼挑着琉璃。毓华坐在闵华下首,倒是一贯对琉璃不理不睬。
琉璃一声不吭吃完,去了一旁漱口。闵华放下碗筷也去了一旁漱口吃茶。老太太用完了餐,由苏姨娘捧来痰盂漱了口,一见闵华在旁,便招手唤她过去,拿牙签挑了一片蜜桔给她吃。
苏姨娘见了,便斥道:“好没规矩!老太太未曾吃,你倒先吃起来!”
闵华连忙放下,站起来。
老太太叹道:“是我给她的,你又何苦这样?”
余氏过来揽了无地自容的闵华开去:“母亲疼你。你娘疯了,别理她!”
苏姨娘笑着:“姐姐越这般疼她,可是越害了她。”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里头还藏了个小人。对应着老太太那句“到底骨子里都还贱着”的话,便觉另有深意。
大约方才闹了那么一场,众人也觉没意思,都渐渐告辞离去。琉璃也跟着道别,老太太淡淡嗯了一声,挥手让了她去。
回到小院里蕊儿迎上来,琉璃打了个手势让她住嘴,进了房,把翠莹支开才让她说出来。
蕊儿从荷包里取出个三截小银棍儿,拇指盖那么大的方鉴,和一行印泥,“这是孙嬷嬷一早拿回来的。那刻印的原说要两三日才有取,奴婢怕姑娘要急用,便自作主张加了一百钱让他现给刻了,还望姑娘勿怪。这是剩钱。还有这印泥。姑娘瞧瞧合用不合用?”
琉璃倒不将三截银子放进随身荷包,再看了一眼那章,材质平常,倒是雕得精细,于是道:“甚好!”就着印泥往昨日那画上盖了戳,随后再道:“明日再把这画拿去裱好。”
蕊儿想了一下,道:“明日再出去,夫人多半要问起,眼下只能去找找孙嬷嬷,她家左巷,时常进出,看看她那里有没有办法带奴婢去了。”
“好,那你去。”
蕊儿出了门,琉璃找了个枕头趴下养精神。
只要这画裱了回来,她就可以向何苁莅交差了,如果何苁莅没有见过这画,那他一定会没有疑问地收下,如果他见过,那她也可以假称不知道。总而言之,在她没弄清楚他的目的之前,她还不想这么轻易地拿出来。
蕊儿在她起身倒茶的时候正好回来:
“姑娘,孙嬷嬷家里出了事,方才突然回去了,只怕这几日都回不来。”
琉璃皱了下眉:“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孙嬷嬷的丈夫跟钱管家的小舅子鲁鲫儿起了争执,被打断了一条腿。”
琉璃道:“她丈夫也在府里当差?”
蕊儿道:“那倒没有。孙嬷嬷的闺女米儿在四夫人房里,鲁鲫儿则替老太太管着两家嫁妆铺子。这鲁鲫儿原就有了妻儿,不知怎么又瞧中了这孙家姑娘,纠缠了几个月了。今日人家姑娘放了半日假家去,鲁鲫儿又跟了去滋扰,被孙嬷嬷丈夫瞧见,就要打他,不想反被鲁鲫儿打了。”
琉璃听完,喝了口茶看她:“你倒知道得清楚。”
蕊儿脸上一白,平日的伶俐全不见了。
琉璃却仿佛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拿起那画便犯起心思来。
这出门的事实在是个大问题,余氏那里自然是时时盯着这里的,即便这回孙嬷嬷帮了忙,下一回却又不知找谁,总要想个长远安全的办法才好。
可什么才是长远安全的办法呢?说到安全,自己屋里这几个都是不简单的,压根谈不上真正的安全。余氏掌管了内外院大权,想从她手下撕开一道口子来,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只有大厨房尚且有机可乘,可现在她的手根本伸不到那里去,使劲也是白使。
除非,走后园门……
脑中闪过“后园门”三字,琉璃便似忽然见到了曙光。后园门由冯春儿的丈夫赖五看守,出门就是大道,平日鲜少人出入。如果能拿下他,那以后要行起事来,岂止是方便些许?
要办成这件事并非不可能,可是光她一个人不行,还必须找个帮手。
思索了半日,她把画卷起,暂且放进了书案下的抽屉。
窗外翠莹道:“甜儿去拿饭!”
甜儿瞪了她一眼,一声不吭拎起食盒。
蕊儿走出去道:“你病才好,还是我去吧。”甜儿没好气:“早又不见你出来,这会儿又来假惺惺!”
蕊儿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捉着裙带站在那里,脸红得像茄子。
琉璃招手叫她进来:“这两日甜儿那个老娘可有来过?”
蕊儿想了想,道:“那日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时,好像来过一遭,那时候奴婢在井边洗衣裳,一直背对着这边,后来起身时,就见一人从屋里出去,看模样就是程妈。”
琉璃嗯了一声,把她上下看了几眼。蕊儿有些无措,不自觉又把头低下。琉璃道:“你觉得甜儿这个人怎么样?”
蕊儿愣住,看了一眼脚尖又看向她,半天道:“甜儿,甜儿她很好啊,她是家生子,很多事情都……”
“对!”琉璃击掌打断她的话,“我也觉得她不错,而且她娘是大夫人身边的,虽然不着调些,但忠诚靠得住。我现在有件事情,想交给她去办。”
说完,她像是明确了什么似的,信心满满回到桌畔坐下。
蕊儿无语了一阵,隔好久后试探道:“姑娘要办什么事,奴婢也可以代办。”
琉璃摇头:“我知道你细心,事办得好,但是这件事只有甜儿办得了。”她仿佛不想细说,摆摆手就止住了下文。但是蕊儿将转身的时候她又嗯了一声,仿佛还是按捺不住说道:“苏姨娘与大夫人极亲近。这件事是跟苏姨娘有关的,所以只能让甜儿去。”
蕊儿转身:“苏姨娘?”
琉璃点头叹气:“没错,是一件十五年前的旧事。”
说完后琉璃就低头绣起花来,不再想谈的样子,蕊儿只好退出来。
甜儿拿饭回来后,琉璃果然留她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出来后,甜儿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得意。这连翠莹都感觉到了,趁琉璃吃完饭在廊下消食时上前道:“甜儿这蹄子又跑到大厨房嚼舌根了!竟说一屋子四个人吃饭,尽遣她一个人做事。姑娘可得管管她才行!”
琉璃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翠莹噎住,半日才回过神来,“我也是听大厨房的人闲话时说的。”
琉璃顿了一下,道:“这府里人多嘴杂,姐姐还是不要去听这些闲言碎语吧,万一让夫人知道,只怕会怪责我不守闺训。”抬眼见她面色似有不豫,当下又笑了笑,道:“说起来这些规矩什么的,我年幼无知,许多事情都不懂,还要靠姐姐多多提点呢!姐姐是老太爷亲派来的,于我自然有监管之权,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不须来问我,但凭姐姐拿主意便是。”
翠莹随在琉璃身边这些日子,琉璃一直寡言少语,更从来没说过像这样交心的话,一时心潮浮动,难以自抑,忍不住道:“姑娘可折煞翠莹了!姑娘既不拿翠莹当外人,翠莹也自当以尽心侍候姑娘为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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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27瓮中捉鳖
有了这一层,此后琉璃果然凡事都会问一问翠莹意见,竟将她捧得如同她才是一院之主一般,而翠莹也渐渐凡事都要插嘴说个几句,俨然是当家作主的管家。
此事暂且不提,且说琉璃回房后,竟然不睡午觉,拉着蕊儿一道在屋里描起了绣花样子,到了傍晚描完了,又与她研究什么衣服配什么颜色的绣花好看,因而这一整日蕊儿竟未出过院门半步。倒是甜儿,午饭后去了正院,到近天黑才回来。回来时脸上又乐滋滋地。
到了夜里,琉璃准备写字,又唤来蕊儿磨墨。直到外头起更了,她还没有收手的意思。蕊儿忍不住道:“姑娘今日精神头真是好。”
琉璃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见新月也已隐隐出来,遂放了笔,道:“天色不早,歇了吧!”
蕊儿为她铺了床,服侍她躺下,道:“姑娘睡吧,奴婢回房去了。”
琉璃一向没有在房里留人过夜的习惯,蕊儿一走,她就翻了个身,面对着窗口侧躺着。
三个丫鬟的卧房就在隔壁,这时候翠莹甜儿都已歇了。蕊儿轻手轻脚弄了一阵,蓦地灯一熄,貌似也睡了。黑夜里任何一点声音听起来都十分清晰,约有了两柱香时分,隔壁又有了非常细微的新动静,先是衣物??之声,后是压着力气开门的声音。
琉璃迅速起身套好衣服,守候在窗下。新月的光辉虽然不大,但是廊下有灯,在屋里未掌灯的情况下,看外面景物也能有个不离十,不消片刻,就见有道纤细身影快步从隔壁屋出来,低头径直走向院门。路过窗下的时候,她还停了停,但也只有半刻犹豫,她就头也没回出门而去。
琉璃出门尾随。前面那人也甚警觉,为避耳目,专找僻静刁钻的小路,所幸近来琉璃早晚都有运动,体力增强了不少,随她穿过亭台楼榭,一直到了长房,也未被发觉。
这人到了长房,却不进去,光对着院门轻啐了一口,便又绕过去,过穿堂到了一座白墙灰瓦的小院跟前。
琉璃认得这是苏姨娘院子,这时只见那人轻敲了几下,里头便开门走出个人来,原是粗声粗气儿,见了她便吃了一惊,道:“蕊儿?!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蕊儿看了眼左右,道:“姨娘呢?她在么?我有要紧事!”
那婆子便让了她入内,转眼将门关上了。
琉璃直起身来,冷笑了下,转身没入一旁竹林。
蕊儿出得门来,已是一盏茶时分后,在门口顿了顿,即往左打算原路返回。不料才走了两步,便打旁边竹林里闪出一个人来,堪堪堵住了去路。
蕊儿看清此人,顿时脸色雪白。
“姑,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琉璃看着她,缓缓一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蕊儿脸上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两步,靠在墙上。
琉璃冷笑着,转身大步往回走。
走到拐弯处她回头一瞪,蕊儿才回神跟上来,——谁也没法说她不是个孩子,可这种时候,谁也没法再把她当个孩子。
到了园子里,琉璃却绕道内湖,湖心有座水榭,只做夏日乘凉用,眼下这种天时,莫说这大半夜,便是白天也是无人。
蕊儿跟她上了曲廊,见她面色愈加阴沉,不由捉紧了衣摆带子。她是府里最没有地位的主子是事实,可自己毕竟是个家奴,这种时候被她亲自捉到她与苏姨娘有牵扯,任凭是她告去余氏那里还是老太太那里,都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眼下她却带她来这里,不知究竟要做什么。
水榭内只有一套简单的竹制几凳,琉璃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推开半扇,湖风将窗下残荷吹得沙沙作响,也将一股寒意带进屋来。
琉璃对着底下荷叶沉默了一阵,回头走到里头背风的一处,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蕊儿颤抖了一下,摇头。
琉璃沉吟了一下,却说道:“你是人牙子带进来的,府里进人一向由钱长胜的老婆负责管,究竟是你与苏姨娘本身就有关系,还是说钱长胜夫妇是苏姨娘的人?”
蕊儿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琉璃看了她一眼,接着自行解答起来:“自然是你本来就与苏姨娘串通好了,再由钱长胜家的带进来。如果连钱长胜都已经是苏姨娘的人,那她现在已经不是姨娘了。你不要以为不回答我就想不透,你们三个都另有主子,而我也早就知道你暗中替苏眉音办事。”
蕊儿惊恐地看向她:“姑娘,姑娘……”
“这是因为你掩饰得太差了。要不然甜儿病重时,我凭什么认为你一定能出府买回药来?我一个孝子让你找药煎给她喝,你二话不说就去办了,压根不担心我把她医死。她要是死了程妈自然会找我算帐,大夫人也必然拿我问罪。这样我跟大夫人之间的恩怨就落下了,而这个时候,最希望我跟她产生矛盾的当然不止苏姨娘一个,可是只有她的人才会一面帮我做事一面在我与余氏之间设绊。也许她以为派你过来足可以应付得了我,但显然她错了。对了,你知道府里私下是怎么处置这种身侍二主的下人的吗?”
琉璃说到这里,又走到窗台边,指着寒光粼粼的湖面,一只手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两截砖头拍在窗口:“据我所知这湖里已淹死过不下十人,你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就这两截砖头砸过去,你不必下湖也得死!”
“姑娘……”
蕊儿先时还强撑着,到这时浑身已如筛糠般颤抖,两腿也不觉跪了下去:“姑娘饶命!姨娘虽然派我来侍候姑娘,但从来没让奴婢加害姑娘!求姑娘看在蕊儿平日尚算尽心的份上……”
“那她让你来做什么!”
“她……姨娘她让奴婢好生侍候姑娘,姑娘想知道什么,尽可告诉。剩下的,只要将姑娘每日所做之事,所说之话告诉她便罢了。”
“所以我让你裱画刻章的事她知道了?”
蕊儿怔了怔,泪眼朦胧低下头:“刻章的事知道,裱画的事还未……”
琉璃站直身,踱了几步,睨着地上的她,“今日我若饶你不死,日后你只怕会报复我。杀了你我又会得罪菩萨,我还是将你交给大夫人的好。”
“不!姑娘!奴婢甘愿听从苏姨娘安排全是因为余氏害死了我爹,奴婢希望姑娘跟余氏结怨也是想借姑娘之力为我爹报仇,姑娘若是将我交给她,那么我又要到哪里去讨回公道?!”
蕊儿惊惶失措,后面的话简直是混着哭声嘶喊出来,琉璃也愣了一愣。
“她害死你爹?”
蕊儿抽泣着:“我爹生前是她嫁妆铺子里的长工,有一日店里丢了东西,便污我爹偷了,将他活活打死。后来没过多久,那东西却在掌柜的儿子手里冒出来!我爹就是死在她手里!”
琉璃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仔细看她半日,她不躲不闪,眉目间怨气涌动,果然不像说谎的样子。低头沉思了这么一阵,她站起来,摇头说道:“这个仇我可帮你报不了,你还是回苏姨娘那里去吧。”
蕊儿捉住她衣袖:“苏姨娘不会害你,而且我也十分敬重姑娘的为人,姑娘这般急于揭露我赶我走,又有什么好处呢?”
琉璃道:“你为什么肯定苏姨娘不会害我?”
蕊儿语塞。
琉璃缓缓一笑:“那么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现在就回苏姨娘屋里,把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一个字也不许漏。如果她听完后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如果她不让你回来,我也当没这回事。”
“姑娘!”
蕊儿呆住,双手紧握住两侧裙摆,似乎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
而琉璃冷笑了一声,拢了拢斗蓬的衣襟,越过她大步走出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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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28姑娘谨慎
天边已经泛出一线鱼肚白,这一夜又将过去了。
苏姨娘歪在榻上,锦被覆着腰以下,一支手撑着额角面朝被褥,似乎睡着了。
蕊儿跪在地下不敢惊动,渐渐将话语止住。
这一夜一惊一急使得她有些支撑不住,即使跪在铺着波斯毛毯的地面,也有了难以自抑的颤栗。
许久,榻上传来声叹息,而后苏姨娘放下手,抬起头来,自言自语般道:“她真的才九岁?太不可思议……”
蕊儿扶着膝盖道:“奴婢也觉得九姑娘太聪明了,关键是她对于这种深宅大院里的规则谙得很透,仿佛打小就生活在这里。如果真的是小门效出来,哪里有胆色去打程妈?见到她那模样也许都已吓趴了。九姑娘当时的模样,还有方才在水榭……姨娘是绝对想象不到的。”
回想起方才,她又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苏姨娘拿过一旁温好了的茶啜了一口,转头叫来蘅薇:“沏碗参茶。”然后看着地下,久久才说道:“你回去吧。从今以后不要再来这里回话了。”
蕊儿愣了愣,睁大眼:“姨娘?”
苏姨娘坐直身:“你要是不想死,就听我的话,忘掉我这个主子。你还看不出来吗?她防备心极重,而且越往后走,这种毛册越甚。一旦再被她查到你叛主,你只有死路一条。我这是为你好。”
蕊儿不敢置信:“她,她怎么会杀我?”
苏姨娘站起来:“怎么会?如果是我,知道身边有这样的人,我也会!”
蕊儿瘫坐在地,带着颤音道:“姨娘,姨娘的意思是,是也不相信蕊儿了吗?那么姨娘为什么还要我回去呢?”
苏姨娘在帘栊下停步,许久才叹了口气,“你回去或不回去,她都已经算到了这一步。我若留下你,我就输了,我若再让你为我办事,不止你遭殃,我也会失去她这把刀。倘若你当真对我感恩,就回去一心侍奉她。至于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
蘅薇端来参茶,站在一侧,苏姨娘道:“喝了这碗参茶暖暖身,就回去吧。你只要谨记,从前的事情不要向人提起半句便是。”
琉璃按时于卯时中起床,在院子里活动胳膊腿。院门一开蕊儿进来,径直走到她身边,屈腿跪了下去。
琉璃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回来了?”
蕊儿咬唇,点了点头:“苏姨娘让奴婢尽心侍奉姑娘,不得再有二心。”
琉璃抻直胳膊做了几个伸展,又轮流将腿搁到廊栏上做了几个压腿,才收手回来,拍了拍手掌,微垂眼望着她头顶:“那你是怎么想的?”
蕊儿顿了顿,也抬起头来看她:“奴婢愿意忠心侍候姑娘,如有二心,便让奴婢永世报不了父仇!”
琉璃看了她一会儿,叹道:“跟着我可有苦头吃,其实我不想逼你,你要是没有想好要不跟我,我也不会怪你。”
蕊儿幽怨地瞪她一眼:“姑娘!”
昨夜那般折腾还叫做“不想逼”她,真真也只有她这么脸皮厚的说的出来。好在从苏姨娘那里出来蕊儿就已经完全想通了,连苏姨娘都觉得这位九姑娘不简单,要她尽心侍候,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听从?更庆幸琉璃只是怪责自己没有绝对忠心,而不是存心要把她送到余氏跟前去。
心头感念着,于是缓了一口气道:“奴婢孤苦伶仃一人,原先是苏姨娘看奴婢可怜,替奴婢葬了亡父,而后送奴婢到姨娘铺子里做工。后来大夫人要人牙子带人进来,姨娘就设法要奴婢来了。如今姨娘把奴婢给了姑娘,奴婢从此就是姑娘的人,不至于有二心,也不敢有二心。奴婢字字真心,若有违背,老天爷就让我应了方才誓言。”
廊下翠莹已在往这边张望,琉璃收回目光,说道:“只要你忠心于我,你爹的事倒好办,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蕊儿忙磕头:“早晚都不怕,只要能讨回来公道就好!”
琉璃点点头,“先不说这些。我让甜儿泡了姜茶,喝了祛祛寒,喝了去干活吧。”说完回头看着她,又道:“不是我不顾你死活,你别忘了屋里还有两个人在盯着你我。你要不想死,就得从此学会万事谨慎。”
说到底,此番苏姨娘若是派个老道的人来,她又怎会这般容易就吃住她们呢?
蕊儿抹一把眼泪,不住点头:“奴婢知道,奴婢多谢姑娘宽恕。”
说完擦干眼泪爬起身,进了屋。琉璃再做了会运动,也愉快地进屋梳头换衣。
这日天气大好,琉璃让翠莹搬了躺椅在外晒了整日太阳。而蕊儿趁中午补了一阵眠,翠莹则是教训完了甜儿,又寻着起床来的蕊儿训了一遍。
琉璃压根不加理会,哪怕是蕊儿中间也曾向她抛来求救的一眼。她接受了她,可不代表会替她出面解决这一类事情。如果连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都不能应付,又怎么变成熟?可知上辈子她就是吃亏在这软弱上面。
她的冷漠也许刺激了蕊儿,只见没多一会儿,蕊儿就失望地咬了咬唇,不得不转回了头去。
“翠莹姐姐,喝口茶吧。”
蕊儿转身倒了杯热茶,温顺地递到她手中,又卑微地垂下手来说道:“姐姐教训的是,蕊儿初来府中,许多地方做的不够,亏得姐姐肯悉心教导。”
翠莹那气焰眼见得就消了些,接茶喝了一口,站起来吁气道:“好在有个听话的!”
甜儿在远处狠瞪了她二人一眼,将一床褥子甩在搓衣板上洗的噌噌作响。
自打苏姨娘将蕊儿遣了回来,这两日蕊儿表现就比以往不同许多,首先是对琉璃吩咐的事情有了反馈,不再像过去那样交代什么便做什么,而是会琢磨一下琉璃这么做的原因,或者是提醒一下她某些细节。
然后对琉璃交代去办的事,愈发地守口如瓶,翠莹和甜儿有时会话里套话,比如她俩对于那天夜里她为何没有回房睡觉,就不约而同地起了疑心,蕊儿由始至终以一句着凉拉肚子搪塞了过去。
而对苏姨娘那边,却是刻意地回避。琉璃虽然也欢喜她忘却旧主,但避嫌避得过了份,也容易遭人盯上。于是夜里洗梳完毕,蕊儿给她铺床的时候她说道:“屋里那两个都不是省心的,你要不想惹麻烦,就别落人话柄。”
蕊儿听她话里有话,手下就顿了一顿。琉璃伸手指了指长房方向,蕊儿因这几日很是拿苏姨娘当回事,自然也知道有些打眼,于是抿嘴点了点头。
琉璃点到为止,依旧低头把玩起那颗刻着“岚青”二字的篆印。
蕊儿把被褥铺好,走回她身边来,道:“今日姑娘出去散步时,孙嬷嬷回来了,不知道什么缘故,竟与王嬷嬷争吵了起来,仿佛是说自家闺女被鲁鲫儿纠缠不放,王嬷嬷为巴结钱长胜从中出了不少主意。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还说要闹到大夫人跟前去,所幸有人来唤孙嬷嬷去上工,这才又消停下来。”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钱长胜不过一个下人头子,因总领着尚书府一府大小事务,于是身边沾亲带故的人都耀武扬威起来。
琉璃不大在意,头也没抬,道:“这天底下趋炎附势的人多了去了。”
蕊儿看了她一眼,说道:“奴婢说的倒不是这个。上回程妈被姑娘治了,这口气只怕还憋在心里。孙嬷嬷的闺女米儿在四夫人底下做事,四夫人又是与大夫人要好的,万一四夫人知晓了,又报给大夫人,程妈趁机一番挑唆,就怕夫人会借机整治院子,给姑娘排头吃。”
琉璃蹙起眉头,这会儿觉得也不是没道理。余氏上次拿她没拿成,断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再一想,她们要闹起来最终还是会惊动钱长胜,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何府原先还在吴州祖籍的时候,钱长胜的祖辈就是何府家奴,后来何老太爷的父亲中举后留任京官,钱家也被派来京中,从此跟定了何老太爷这一支。如今钱长胜的儿子侄儿都被老太爷开恩去了奴籍,在官府里跑腿,钱长胜这一辈则都在本府及老太爷的两位胞弟府上任差。
说起来何老太爷这两位弟弟也是各有成就,一个在云南任参政,多年不曾回来,另一个倒在京中任过要职,只是老太爷十年前过世后,儿孙辈渐渐淡了往来。但是不论哪个府上,总管事都是钱家的人,所以说钱长胜莫说在何府,就是大半个京中也能混得几分薄面。
如今钱家在后巷乌衣巷置下了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也是老太爷赏的,钱长胜对老太爷应不会有二心,余氏聂氏若拿这件事开刀,多少要顾忌他的面子。有了上次程妈那件事,余氏没有十足把握,目前是不会随便动手的。
想到这里,她说道:“倘若大夫人真要办我,我也没有办法。倒是眼下有一事你先去办,明日你去后园找到赖五,就说你有法子帮他留住老婆,要他明晚悄悄到佛堂来一趟。”
蕊儿没想到她忽然跳到这件事上,当下怔了一怔,半日才点头应承下来:“明日一早奴婢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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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29谈个买卖
等她转身准备去倒水,琉璃忽然又想起来:“那日大老爷说要给我派个教引嬷嬷,我估摸着不是说笑,如果来了,你到时行事得愈发谨慎,万莫让她抓了小辫子。”
不料蕊儿倒高兴起来:“当真么?家家户户的公子生下来都会配教引嬷嬷,如今姑娘也有,那么看来老爷还是很疼姑娘你的!”
琉璃嘴角抽了抽:“是夫人提议要配的,你还觉得是好事吗?”
蕊儿笑容立时僵在脸上。
翌日天又阴了。
下晌时琉璃站在廊下看桔果儿拿炭火炉子烤红薯,蕊儿走过来轻轻地道:“赖五被人打了。”琉璃回过头,蕊儿指着隔壁无人处。琉璃走过去,蕊儿才道:“昨儿夜里被打的,不晓得是什么人,就丢下话让他跟冯春儿合离。这傻子也倔,愣是不肯,生生被打的鼻青脸肿。”
琉璃嘶了一声,暗想这胡进至于嘛,又不是娶不到老婆,偏为了个冯春儿,居然下毒手逼人丈夫合离。完了问:“那他还能来吗?”
“能!”蕊儿重重点头,“若说别的事倒罢了,一听说有法子替他留住老婆,他整个人就跟着了魔似的,都不用奴婢说完,他就答应了。”
“那就好!”琉璃甚满意地:“你去准备准备。”
说完便回廊下去。
红薯已经快烤好了,融融的暖香十分诱人。桔果儿拿一双铜筷子戳了戳,薯身上立时被戳出个紫幽幽的小洞。琉璃问:“好了?”他嗯了一声,拿铜筷儿将它夹出来,放地上滚了几滚。然后拿破布包起来,擦去灰尘,对中掰成两半。
他拿了一段给琉璃,琉璃不会剥一个没拿稳掉在地上。他拣起来,道:“怎么这都不会?”说着把自己这份皮给剥了递给她,然后将那截脏的拿到井边洗了洗,吃起来。
晚饭时琉璃问翠莹,“那边王嬷嬷的儿子儿媳在哪里当差?”
翠莹道:“大儿子前年得病死了,二儿子跟着三老爷,小儿子不学好,好吃懒做,如今也没个正经事。”又睐眼看琉璃:“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琉璃哦一声,轻描淡写道:“我今日听桔果儿说他跟母亲前些日子回乡下去了一趟,所以问问。”
“就是那傻小子?”翠莹嗤了一声,“他爹就是王家老大,他娘是个闷葫芦性儿的软?{子,王老大死了,王婆子硬赖上儿媳妇,逼往她跳了几回井。我估摸着要不是为了这傻小子,早死干净了!”
琉璃还不知道竟还有这一层,不过逼得媳妇去跳井这种事还真像王嬷嬷干得出来的。常年在这种大宅院内摸爬滚打的婆子,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喝了两口汤,蕊儿进来了。“姑娘,佛堂已打扫好了,如今就可以过去。”
翠莹疑心道:“此刻去佛堂做什么?”
琉璃站起来披斗蓬,蕊儿代答:“姑娘这几日夜里都不曾睡得安稳,于是去佛堂颂颂经,正正心气。”
翠莹道:“怎么不白日里去?”
蕊儿道:“白日里才去问管事拿锁钥,拿到来已经快天黑了。”
翠莹仍是不住地打量琉璃。琉璃转过身来,微笑与她对视:“不如你随我一道去罢,让蕊儿留下。”
翠莹忙陪笑:“屋里事还多着,蕊儿去也好。”
蕊儿收拾好手炉暖具,伴着琉璃出了院门,便压低声道:“翠莹在奴婢们面前嚣张归嚣张,在姑娘面前还是不能不老实的。”
琉璃哼道:“她哪里是真老实?嚣张也是故意的。”
蕊儿吃了一惊:“故意的?”
琉璃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蕊儿见她卖关子,知趣地不再作声。
不多时到了佛堂,看门的独眼婆子打开门,奉了杯茶上来就出去了。
琉璃上了柱香,跪在佛案下蒲团上,认真翻开经文。蕊儿也十分配合地将暖炉点着,垂手立在大门口。佛堂当值的婆子平日这时早滚被窝去了,今日九姑娘心血来潮要颂经,少不得打起精神守候着,一个个袖着两手望住这边,满脸上都是怨气。
门外哈欠声震天,琉璃又哪里不知?到了戌时末,便借停下喝茶时与蕊儿道:“天冷夜寒,让他们歇着去吧,不用侍候。”婆子们立时如还了魂,咧嘴道着谢,不到片刻,已麻溜地走了个干净。
琉璃道:“再去瞧瞧。”蕊儿便围着廊下兜了一圈,回来后道:“都走了,只有那眇了一目的婆子在更房里打瞌睡。”
更房在西面侧厅旁,赖五进来是不会惊动那里的,于是琉璃点头,继续颂经,而蕊儿也依旧站回门下。
不知过了多久,蕊儿脸色变得凝重,支着耳朵细听门外动静,听了片刻神色就欢快起来,冲琉璃用唇语道:“来了。”
琉璃也听见了那细微的脚步声——地上已打了霜,就连猫狗踩上都会有动静,何况人?可这脚步声轻巧细碎,怎么会是个男人?
她冲蕊儿摇了摇头,依旧低头读经,十分认真虔诚。
那脚步声音到了门边便不动了,在琉璃声音覆盖下,若不仔细听,其实是听不真切的。蕊儿余光从门缝往外一望,瞟见一幅翠绿水绫裙边儿。裙边儿在门外听了片刻,又凑着门缝望进来,当见着琉璃全神贯注跪在佛案前,想是放心了,溜转身又遁着原路退了回去。
此后半个时辰里,四处静过先前,就连侧厅里打盹的眇眼婆子,也肆无忌惮地打起了呼噜。
蕊儿走到琉璃身边,替她挑了挑炉里的炭,说道:“姑娘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琉璃看了眼绿,波澜不惊道:“除了翠莹还会是谁?”
蕊儿抿嘴笑开,半日摇了摇头,“这回可连姑娘你都要想不到了!”说着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个名字。琉璃不由吃了一惊,“她?”
蕊儿正要细说,门外忽而又有了声音,相较于先前,这串脚步声显得沉稳许多。到了门边,那人结结巴巴道:“有,有人吗?”
蕊儿从门缝往外看了一眼,转回头冲琉璃点了点头,然后将门打开,“进来吧。”
琉璃抬眼,只见打门外进来个驼背汉子,五短身材,胡子拉渣,袖着两手,一双八字短眉。脸上还有许多肿处,被打过的迹象十分明显。进得门来见着蕊儿,那驼背愈发地往下驼了,极力想挤出一脸笑来,却比哭还难看。
蕊儿关上门,带他到佛案前,指着琉璃道:“这是姑娘。”
正好琉璃转过头来,赖五看了一眼,两眼顿时大睁,愈发地手脚无措了,赶紧地面向蕊儿:“你不是说有办法帮我留住老婆,如何又带我来此处见漂亮小姑娘?不行不行,管事的知道了会打死我,我要走了!”
蕊儿忙上前拦住:“什么漂亮小姑娘!这就是能帮你的人,你要到哪里去?”
赖五停下来,狐疑地看着她,又更加狐疑地看着琉璃。
琉璃只知冯春儿不守妇道嫌弃丈夫,却不知道原来赖五怂成这个德性,当下放了经书,对着桌面叹了口气,半日后才转头望着他:“你很怕管事的捉你?”
赖五望着她,又不敢望她,袖着两手侧开一点,嗫嚅道:“管事要捉到我偷偷来见姑娘,那我这个月的工钱可都没了,能,能不怕吗?”
琉璃想了想,道:“你想不想跟冯春儿一直在一起?”
“想啊!当然想!”一提到自己老婆,赖五立时来了精神,连驼着的背也直了不少:“她是我老婆,我当然想跟她一辈子!”
琉璃一手支着腮帮子,看着面前这个傻楞,冯春儿虽不是国色天香,却还周正可人,不知道怎么跟了这个赖五?于是问:“你是怎么娶到她的?”
赖五皱起眉,似有不悦,但是也不敢不答:“她老娘带着她逃荒来到我们村儿,是我爹娘收留了她们。后来她娘病了,没钱买药,春儿求我借钱给她,说愿意嫁给我……后来她娘裁了,就让我们成亲了。”
琉璃道:“原来你是趁人之危,如果她不说嫁给你,你肯定就不会借钱给她娘治病了。”
“胡说!”赖五瞪圆一对眼睛:“春儿原先就喜欢我!我们互相喜欢的!她唱曲儿给我听,还给我缝衣服,她说就喜欢我这么老实的人!再说,就算她不说嫁给我,我也会给她娘治病!”
琉璃道:“你说她原先喜欢你,那为什么如今不喜欢了?”
他一语噎住,又说不出话来了。琉璃叹了口气,抠着手指甲自语似的道:“我看她根本就不喜欢你,怪不得她要跟你合离。”
“谁说她不喜欢我!她,她是因为冲撞了我娘,我我打了她,才不想跟我好了!”他瞪着眼上下打量琉璃,哼道:“我看你才根本就没办法帮我,不知从哪里听说春儿和我吵架,半夜无事戏弄于我!我不跟你胡闹了,我要回去看门!”
蕊儿忙把他扯住,琉璃道:“我跟你做个买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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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30何事脸红?
赖五道:“什么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