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低头翻起了书。
最开始她怀疑翠莹的死因,是从吴大夫说每到冬季,便有许多人因烤火憋闷而死起,丫鬟们所住的这间房有前后两间,不烤火时紧闭门窗睡上一日一夜也不会觉得难受,如今虽是点了火盆,前后两个时辰也不至于把一个人活活闷死,最要紧的一点是,翠莹只是睡了过去而不是昏迷,怎么会在闷到死时都脸色这般平静,而没有半点不适的迹象?除非,在死前她就已经处于不省人事的状态。
所以她去问吴大夫,而吴大夫也间接表示了翠莹之死有疑。原先她也以为凶手就是余氏唆使了甜儿,可是当她的死讯传来,事情似乎又有点变味了——甜儿决不会因为死了个翠莹而去自杀,何况当时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指证她,她还惦记着弄垮翠莹后来管九姑娘的钱匣子,又怎么会舍得就这么死了?就算她想死,余氏也一定不会肯的。
所以说甜儿不会自杀,而很可能是被杀,被杀的理由则是要借此将余氏推向风口浪尖。余氏身为三品命妇,为了妯娌意气??巳嗣??幢闶前炎镌鹜葡蛱鸲??虑槟挚?材衙馊萌算枫凡话玻?抵行诵砘褂胁簧偃嘶嵬撇ㄖ?健s嗍媳厝换崦媪俦却蟪?肯路??录?挂?蟮哪芽啊?p> 翠莹和甜儿都是被人杀害的,她们死了,余氏吃了个哑巴亏,齐氏似乎是最得益的人,看上去她绝对有理由因此杀死甜儿,可是如果是她杀了甜儿,那翠莹又是谁杀的呢?
琉璃不由得叹了口气。事情都发生得这般出人意料,绝对是有预谋,如果那天夜里她不去赴苏姨娘的约的话,翠莹此番不死也未定。
但这邪却都不能对蕊儿说,牵涉到府里两位夫人,还有个完全摸不着影的凶手,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一个字都不能乱说。
她放下书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天已放亮,雪已停了,两只麻雀缩着脖子在树下觅食。
屋里连死了两个人,连这场雪也带点不祥的味道了。
“我回房歇会儿,这两日大厨房暂且会有人送饭,回头你让她们把饭先热炉子上就成。”
她抱起衣服,走向门口。蕊儿也在发呆,听到这话忙撑起身子:“姑娘快去好好歇着!……”
院子里因这一场变故终于消停了会儿,李嬷嬷仍在琉璃屋里呆着,这两日连丫鬟们的房槛门都不迈,见了琉璃却还想摆架子,只是琉璃懒得理会她,常让她觉着没脸儿。
雪停后太阳就出来了,蕊儿休息了几日也能扶着墙壁走动,这日就拄了?收仍诶茸酉赂?鹆?匆律选?p> 琉璃在窗口见着,就道:“冬天里衣服多穿两日再洗也无妨,横竖我又不出门。”
蕊儿道:“哪家的小姐衣裳会连穿两日?姑娘说得出来,奴婢可做不出来。您又不像别的姑娘,衣裳左一箱右一箱,就这么几套换洗的,不趁着天气好井水又热乎赶紧洗了,到时可没得穿。”
琉璃拗不过她,从架上抽出一枝笔来,道:“那你看着办吧,我写会儿字。”
李嬷嬷在门口晒太阳,见她们俩一唱一和,哼地一声背转了身去。
这时院门忽地一开,打头走进一人来,白玉簪束着乌溜顺滑的发髻儿,乌黑大毛领的斗蓬,内里是同色起暗金云纹的夹袍,眉目端方,难掩倜傥。
李嬷嬷斜睃了睃,立马弃了屁股底下的雕花椅跳起来:“大,大老爷!”
蕊儿也忙移出廊来,往身上擦了手,忍着伤弯腰敛衽:“奴婢给大老爷请安!”
琉璃从窗口看清来的竟是何苁?,脑中登时紧绷,掀开帘子来到廊下:“琉璃见过大老爷。”
何苁?背着手,道:“都起来吧。”
琉璃避开两步,亲手打起帘子让他进屋,又从书案后拿出平日坐的红木圆凳让了他坐。
李嬷嬷与蕊儿都已进来,何苁?对着这凳子皱起眉头,“就没张像样的椅子么!”琉璃道:“原是有一张的……”李嬷嬷在旁听闻,忙不迭接口:“有咧,有咧,老奴这就去搬来!”
何苁?的小厮杨贵也十分机灵,随即走出去将她房门口的椅子搬了过来。何苁?坐下后,接过琉璃奉的茶喝了一口,随口道:“李嬷嬷在九姑娘屋里,还习惯罢?”
“啊?这……习,习惯,习惯!”
自打那事儿出了以后,李嬷嬷心里就没舒坦过,时刻担心着老太太还要问责,如今见何苁?居然问候起她起居,登时心潮澎湃难以自抑,一时不知是笑好还是哭好,一张老脸硬生生扭曲成麻花。
何苁?素来是个贪姿色的,也不过看在老太太与亡妹的份上摆份客套,这会儿见她这副模样,未免心生嫌恶,遂摆手道:“都下去吧。”
李嬷嬷与杨贵退出门,蕊儿一瘸一拐走在最后。
何苁?皱眉看着,说道:“你这仅剩了两个残兵老将,大夫人没提什么时候给你补几个人过来吗?”
琉璃微微颌首:“夫人日理万机,想必已有安排了。”
何苁?点点头,四平八稳坐着,喝起茶来。
琉璃想起他上回来这里喝茶,为的乃是她去留之事,她还煞有介事建议他去自荐那个征粮使,如今余氏已经有了攀龙附凤之意,不知他还打不打算走这条路?其实话说回来,担任征粮使不但与余氏的谋划没有冲突,何苁?拿下这个差事,于她们赚那份昧良心的钱不更有利么?睐眼见他神色还好,于是试着打探:“上回在老太太处,听四夫人说前方急需粮草,不知这个征粮使现下定了不曾?”
何苁?瞄了她一眼,“你一个姑娘家,关心这等事做什么?好好修习你的闺范是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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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52白捡的鸟
琉璃应了声是,噤声站好。
她也不想打听这些事,但是朝堂上的一动一静都深深影响着朝臣们的内苑,她不得不将视野放开阔些,如此才好看清局势。
说到闺范,何苁?四下望了望,见绣绷子上堆了一叠绣好的绢子鞋袜,床头摆着《女诫》《女训》等书,当下捋须站起,扫眼见桌上写了有字,便拈起来看。
琉璃想了想,走过去道:“前几日那幅墨荷图我找到了,托鲍安转交给大老爷,不知大老爷收到不曾?”
何苁?目光仍落在她的字上,慢慢嗯了声道:“收到了。”又无下文。琉璃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多说,也摸不准那画究竟过关没有,更拿不准他此番来意,一时便就站在旁边没吭声。
何苁?忽然道:“连同那墨荷图在一起的应还有幅字,那图倒是其次,那字才是要紧的。上面是东方朔写的《长门赋》,是你外公的手书,啊,你只找到了画,没找到字?”
琉璃当真不知还有副字,但是他既问起,想来是有的,当下道:“确实只找到画……也有可能是大老爷一直没提,所以不曾留意。回头我再找找。”
何苁?点头:“嗯,找到给我送过来。”
琉璃满口应了,端起茶递过去。
何苁?喝了茶,站起身来踱出书案,琉璃估摸他是要走了,随着他到了门口。
帘子外杨贵适时替他披上斗蓬,李嬷嬷在旁身子躬成虾米状。
何苁?走了几步又回头,与琉璃道:“你屋里出这么大的事,你也有治下不严之责,我如今新任都察院副都御史,名声最是重要,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你可切勿给我添乱。”
琉璃连忙称是,恭送了他出门。
等他消失在门外,她叹了口气,站了片刻也进了屋,从《女训》底下抽出那本《烈女传》,翻到画着墨荷图的那一页反复察看,可是看来看去都没有发现什么外公的字迹,更别提什么手书的《长门赋》,不知他又是如何确定有这么一件东西?
琉璃猜不透他到底拿这个干什么,这墨荷图他似乎上心,看今日也不像是闲走路过,若是专程为这个来,倒要小心应付了。盯着笔架发了半日呆,她忽然抽出张新的宣纸,铺开书写起来。
既然他要的是外公的字,那她就仿一篇给他,以求他莫再来问,下次再问她要什么,横竖就一概不知。
写完后检查了一遍,确定内容准确无误,字体也确实是外公的独门字体,便放到当阳处晾干。
外公的字从来都要装裱过后才示人,她不能把这个遗漏了,蕊儿行动不便,只能自己跑一趟,她将字塞进抽屉,打算明日趁李嬷嬷午睡时往后园门里一趟,让赖五去办这件事儿。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翌日才吃了早饭,长房忽然就来人把李嬷嬷唤了去,也不知做什么,怪匆忙的。琉璃深觉机不可失,当下拿了字,交代了蕊儿一声,便出门去。
去后园门须得穿过一片桃树林,时值隆冬,入眼几乎没什么绿色,树下荫蔽处还有许多积雪,几个婆子在打扫远处被雪压弯了腰的海棠。
琉璃尽量不惊动旁人,专挑了林深处走,越走积雪越深,不一会儿麂皮小靴上就沾了一大团雪,见旁边有石山,便挑了个干燥的石头坐下,折了根桃树枝刮雪。
才刮干净一只,面前不远处忽然扑簌簌落下一大片雪,一个人从树后钻出来,手里拎着一串约四五只麻雀。
乍看见琉璃,来人两眼蓦地睁大,撒腿就要往林子里跑。
琉璃顺手抓了个雪团丢过去,正中他后脑,他唉哟一声回过头,琉璃已经飞快跑上去堵住他的去路。
“刘福顺儿,你在这里干嘛?!”
管佛堂的除了三个婆子,还有个跛腿的家丁,就是面前这个拎麻雀的,琉璃久居园子,怎么会不认得他!
刘福顺摸着后脑勺,支支唔唔说不出来。琉璃哼了一声,叉腰道:“后园子里也是你们男的能随便进来的吗?你不说,我就去告诉大夫人!”
琉璃做势要走,刘福顺立马拖住她:“姑娘别啊!小的说还不行吗?昨儿个小的在佛堂,听见几个婆子说后园子桃树林这几日总有鸟捡,小的不信,就打听来了去处,今早儿就看究竟来了……您还别说,等小的到了那地儿一瞧,还真的躺了四五只麻雀!您瞧,这不是么!”
他把麻雀拎起来举到琉璃跟前,“还软软乎乎的呢!”
琉璃心中纳罕,信手戳了戳一只麻雀的肚子,果然还是温软的,戳另外几只,也是如此。当下拿指腹去触麻雀的眼睛,这家伙竟然半睁着眼皮看了她一下!
“活的?!”
琉璃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怎么会呢?你在哪捡的?”
刘福顺指着方才出来的地方:“就在那石头后土坳下。小的带您去!”
他自告奋勇走在前头,琉璃便也随他走了进去。
不多远果然看到两块大石头,刘福顺绕开它们走到山坳下,只见地上居然又躺了一只斑鸠,斑鸠脑袋搭在一只撒开了口的布袋上,一些米糕样的白色碎块从布袋口露出来。
琉璃一戳斑鸠,也是软的,只是两眼迷糊,眼看着就要昏睡过去。她拿起布袋查看了一下,是很常见的布袋,没有任何标识,里面的米糕也是下人们常拿来做点心的白米糕。她问刘福顺:“你来的时候这袋子就在吗?”
“在啊!”刘福顺点头,“这里头肯定是捕鸟的放的诱食,不知怎么丢此处了。嘿嘿,九姑娘,这斑鸠就给您吧,大夫人那里还请——”
琉璃将布袋拍拍塞进袖口,看着把斑鸠双手捧上来的刘福顺,知道不答应他是不会心安的了,于是伸手反押住两只鸟翅膀,道:“你只要老老实实呆在佛堂,不再往后园子里跑,我是不会说的。”
刘福顺忙道:“多谢姑娘!小的这就回去!”
琉璃等他走后,看着手里的斑鸠,沉吟片刻,拎着它又回了小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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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53那顿晚饭
蕊儿见她出去事没办成,却拎回只鸟,十分惊奇,免不了问起缘故,琉璃只说是路上捡的。蕊儿欢喜地拿了个篾箩装了它,见墨团儿在旁转悠来转悠去,怕它把鸟吃了,又找了个破了洞的竹簸箕罩上。
李嬷嬷直到下晌快日落时分才回来,从头到脚居然一身簇新,鬓上还插了两朵石榴花儿,满脸喜气洋洋,完全不是前两天那样子。
这时斑鸠已经醒了,但还是软乎乎地没力气。蕊儿正端着碗喂它吃糠谷,见它不张嘴便有点急,琉璃道:“喂点水兴许好些。”说着拿起空碗准备去井边。
李嬷嬷扭了半日见无人理会她,脸便沉了,“姑娘真是越发没规矩了,淳阳县主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名媛,进了宫在娘娘面前规矩都不差半点,就是如今她的大姑娘,年岁与姑娘差不多,无论坐卧行走,那通身上下是一准儿的大家闺秀作派,哪像姑娘,趁着没人管束竟伙同着丫鬟一道玩鸟!”
琉璃听完,站起身,围着她从下到下前前后后仔细再这么一打量,说道:“嬷嬷今日打扮得这般俊俏,敢情是去见县主了?”
李嬷嬷抬手一摸石榴花儿,哼道:“差不离儿!今儿县主寿日,大夫人携了我一道上王府给县主祝寿去了!县主的大姑娘二姑娘都在,要说人家那个气派,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琉璃听完定定站了片刻,呵呵道:“原来如此。”
这天夜里,琉璃主动邀请李嬷嬷同桌用晚饭,又将专属的羊羔奶羹敬献给了她。李嬷嬷虽笨,到底在大户里头摸爬过数十年,起码的警惕性还是具备的,当下不肯吃,两只眼跟梭子似的上下扫视她。
琉璃吸了口气,说道:“嬷嬷你也看到了,我屋里统共就剩了你跟蕊儿,以往人多还算有个高低,如今眼目下,又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何况您身份不同别人,您是国公府出来的,又服侍过先大姑奶奶与县主,我孤苦伶仃势单力孤,以后大夫人面前,只能仰仗您了,还请嬷嬷勿要拒绝我这番心意。”
李嬷嬷完全没料到从她口里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初时当然不信,盯着她看了半日,转念一想,又松动了,这位九姑娘可不就是孤苦伶仃?说的好听是“小姐”,可有哪家小姐会混到跟下人住一个院子?身边统共就三个丫鬟,还一死死俩,到如今四五日过去了,也没见有补人过来的消息。至于府里发的那点供给就甭提了,当初翠莹她们屋里那炭烧得比正主儿屋里还狠呢!要不然,也不至于活活闷死不是?
想到翠莹,李嬷嬷心里还是有孝紧,到底是仇人哪。不过话说回来,屋里死个丫鬟都要跟着连累受罚,普天下像这样的小姐怕也不多罢?瞧这位九姑娘一听见她从王府做客回来,就立马主动邀她同桌,说不定这番是当真认清了形势,有心巴结自己也未定……
奶羹的香气像钩子一样不住勾着李嬷嬷的喉舌,已经快顶不住了,大厨房那几个横脸婆子,怎么会做得出这么细嫩香滑的物儿来呢?
她横了心一想,就凭琉璃这点年纪,耍心眼儿的可能性能大到哪里去?当下咽了口口水,把奶羹挪过来,慢腾腾摆着谱:“姑娘既然挑明了说,那么老婆子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论背景你的确差些,但也不必着急,你只要顺着我的做,过几年我自会为你向大夫人讨门亲事,你若自个儿争气些,到时去京中哪个府上做个姨娘还是可能的。”
琉璃眯眼笑着,将一碟南炒鳝拨过去一半给她,“嬷嬷说的是,往后凡事都听你的。来尝尝这个——府里伙食不错,到底不能样样精致,往后我的饭菜,您爱吃哪样随便吃!”
李嬷嬷放开了胆来,眉眼里却还故做着衿持,“人老了也吃不了许多——那腌鹿脯给我留两块儿!”
琉璃夹了口酱茄瓜,随口道:“平日里大厨房都给你们吃什么呀?”自打李嬷嬷吃她的已成了习惯,她自己那份就没上过桌了,好在琉璃总有办法能从她的狂风扫落叶中夺回些食物让自己吃饱。至于李嬷嬷,反正没吃饱回房后也还有她自己那份可吃。
“能有什么好吃的?无非是鱼肉豆腐。”
有鱼肉还不能算好菜?看来她这张老嘴还真让她给惯坏了。琉璃瞥了眼她,接着道:“像白米糕这类的,你们不常吃吧?”
李嬷嬷从奶腌鹿脯里抬起头:“怎么没吃?就前几天儿,下大雪的那几日,晚饭都是吃的白米糕!那玩意儿寡淡无味,也就比白面馒头好些!”
“是么?”琉璃拿筷子戳麒麟鱼的鱼背,十分漫不经心地:“这么难吃啊?我记得似乎翠莹就不爱吃这个。哎,对了,你那几日都与我同桌吃饭,怎知下人们饭菜吃什么?”
李嬷嬷脸上露出些赧色,“虽与姑娘同吃,这大厨房分来的饭量却不够俩人吃饱的,那天那||乳|鸽姑娘吃了去,害我没吃饱,就回去把我那份儿给吃了。”说完她忽又反应过来:“谁说翠莹不爱吃米糕?那几日她伤风,别的不吃,就吃这个配酱菜哩!”说到翠莹的名字,她的话语里仍不免现出一丝避忌。
琉璃眯眼看着窗外,仿若在回忆,声音幽远而轻缓,“那天夜里,翠莹是跟谁一道吃的晚饭?”
“还能是谁?甜儿和蕊儿呗!”李嬷嬷说完,低头又嚼起了鹿肉。
琉璃因被余氏禁了足,晚上不准出门,这些日子都过得十分无味,生生连上床时间都提前了半个时辰。以至早上就起的早,在廊下做了半日运动,天才开始大亮。
这些日子她坚持舒展筋骨,体质较之过去已有了明显提高,身高似乎也长了一点点。过了年到二月她就要满十岁了,也许再过一两年,她就能长到蕊儿那么高。
蕊儿给她端来一杯水,道:“姑娘歇会儿吧。”她如今也可以不扶墙壁走了,但是行走仍然缓慢,因臀上的伤才消了红肿不久。
琉璃接过茶喝了,说道:“我这两日肩膀有点疼,你打听下,要是吴大夫进府来了,告诉我一声儿。”
蕊儿哎了声,说:“大少奶奶貌似又有了喜,近日常请平安脉,要见吴大夫,倒不是难事。只是,大夫人会让他来给姑娘瞧病吗?”她可不相信余氏真会关心她家姑娘身子骨舒不舒服。
琉璃却道:“无妨,你打听出来,我去见他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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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54要送寿礼
这几日小跨院无人拿饭,都由大厨房里派人送来,想来上回齐氏在大厨房发那一顿威委实震慑了不少人,又或者是她因翠莹之事而避嫌疑,送饭的人来没一个多话的,都是放下食盒就走,到下顿来再把上顿的食盒拎回去。
琉璃活动完入内间换完衣裳出来,就见餐桌旁站了个人,月白脸儿,清水眉眼儿,一身粗布衣裳浆洗得十分妥帖,搭在朱漆食盒上的一只手微微屈着,虽不再细嫩,却白皙修长。
见了琉璃出来,她薄唇儿微颤,有着鱼尾纹的两眼与身子一样弯下去:“程英娘给九姑娘请安。”
琉璃眉尖一抖,忽想起苏姨娘交代给她的事,下意识去看门外,李嬷嬷正在井畔拿柳枝儿漱口,背朝着这边。
程英娘道:“姑娘请用早饭罢。”
琉璃坐下来,探究地看着她。程英娘极谦卑地弯了弯唇,将早饭一样样端出来,而后垂手立在一旁,一副听候差遣的样子。
琉璃机械地喝完一口粥,压低声道:“今儿怎么是你来了?”
程英娘用着同样的语音,伸手替她夹了一只糟鹅信子,“大厨房又裁去了两个人,她们忙不过来,便差奴妇来送两日。”
琉璃道:“好端端怎么又裁了人?”
程英娘垂眼道:“四夫人有位表弟,原是在四房做管事的,近日不知为何请调到二门来做管事,大厨房有两个媳妇子与他相熟些,平日里难免多些接触,三夫人嫌烦,便裁了她们去了别处。”
想是碍着琉璃的姑娘身份,程英娘说得十分含蓄,琉璃却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所谓四夫人的表弟多半就是胡进,想来是一到二门便勾搭上了大厨房的媳妇儿,齐氏既知他是聂氏的人,怎会不怀疑他突然调来二门是不是图谋不轨?自然是要把这些年轻媳妇们全裁了。
不知不觉琉璃吃完了一碗粥,眼见着李嬷嬷往门口走来,于是向程英娘挥了挥手,程英娘会意,拎着食盒退了下去。
这两日李嬷嬷又押着琉璃绣起了花,且美其名曰是为了她好,琉璃不屑拿这些事与她争较,一切听其摆布。
早饭后她趁着散步,又揣着那副字去了后园。今日雪又化了不少,很快就到达园门口。
这是处十分简陋的门禁,统共就只有三尺宽的一道门,门外是羊肠巷,何府后巷转过去的一道窄巷口。因平日有婆子们拖着污秽从此出入,因而也还是得有人把守着。
赖五平日就住在门房的一排开三间小屋里,此处远离前院,可谓山高皇帝远,他在屋檐下搭了个小土灶,平日就在此处做饭食。
琉璃到达时他正坐在太阳底下的小马扎上削木头,十分入神。琉璃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发觉。等得不耐烦了她便咳嗽了两声,赖五又削了两刀才回过头来,“谁呀?”
琉璃背光站着,他眯眼看了半刻,看是个小女孩,便不打算理会,刚垂了头却又忽地跳起来:“姑姑姑,姑——”
琉璃摆摆手,谦虚地:“别叫姑姑,当不起。”
赖五脱口道:“姑娘!您怎么来了?”
琉璃掏出那卷字来,说道:“有个事麻烦你帮帮忙,这里有幅字,你帮我拿到‘尚品书斋’去裱一下,再做个做旧处理。这是订金,取的时候再付全款。”
赖五听完,重复了一遍,点头道:“中,晌午没人要出入的时候,小的就给您办去!”
琉璃又掏出几个铜板儿来:“拿去买两酒吃。”
赖五迅速推过来:“您把春儿给小的送回来,这份大恩大德小的都还没报,哪能收您的钱?!”
琉璃道:“那是我答应你的条件,不算恩德,这是你帮我跑腿,给你的赏钱,不一样。”她把钱放到小马扎上,还带着点不容抗拒的意思拍了拍。
赖五很是不安,又不敢违抗,一时手脚都不知要怎么放。
琉璃拿起他削的那截木头来饶有兴味的看,问道:“你削这个做什么?”
他忽然脸红了,又忍不锥喜:“春儿答应帮我生个儿子,我削个小木头娃娃给她玩儿。”
琉璃笑了笑,放下了:“恭喜。”
冯春儿能与赖五走到如今这步,实在让琉璃心中感到安慰,赖五论长相情趣确实不如胡进,但他能给予冯春儿一个完整的家,一份可靠的依赖,冯春儿不是石头做的,应该也会被他感动吧?平民百姓的家庭少了贵族宅院里的妻妾嫡庶之争,也没有各种规矩困缚,烦恼生的简单,化解的也简单。
腊月十六是余氏的生日,正巧余氏又将女师的事情刚刚敲定下来,还意外得到淳阳县主除夕日会来给老太太辞年的消息,老太太欢喜之余,便发了话,要乘着十五日姑娘们都在,提前给她做个寿。
让琉璃伤脑筋的不是为何在翠莹之死风波未平的情况下、余氏居然能这么快讨得了老太太的欢心为她做寿赚面子,而是她身为庶女,这份寿礼该如何准备才是。
蕊儿提前几日便开始为这事头疼,从首饰到绣品,也没想到一件合心意的。到最后便就叹起气来:“要是甜儿还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大夫人喜欢什么。”
琉璃在旁百~万\小!说,听见后道:“那我还不如要翠莹。”
蕊儿脸色一变,“为什么?”
琉璃看了她一眼,“不为什么。”
蕊儿无语,默默低头叠着衣服。她的伤已基本好了,然而不知是翠莹和甜儿的死影响了她的心情,还是来自身上伤痛的折磨,这几日她明显瘦了,两眼底下顶着莫大两只黑眼圈,总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琉璃便想起来:“吴大夫几时来你打听到没有?”
蕊儿哦了声站起来:“方才去拿早饭的时候打听到,他每逢四九的下晌,都会上府里为大奶奶二奶奶请平安脉,今儿正是十四,等午饭后去前院,就差不离儿了。”
琉璃看一眼铜漏,果然快到午饭时分,便道:“是时候拿饭了。”
蕊儿当她饿了,连忙抬步出了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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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55何妨狠些?!
等她出门,李嬷嬷拿着茶碗走进来,说道:“姑娘来了,我拿点茶叶。”说完径直走到靠墙橱柜处,打开门将琉璃的私房茶抓了几撮。
琉璃看了眼窗外,道:“姑娘在哪儿啊?”
她指着自己屋:“在我那屋坐咧,大夫人唤她来跟姑娘传话,喝完茶就来回姑娘。”
一个奉命来传话的丫鬟,不来跟主子回话,倒先去老婆子房里喝茶,这是哪里的规矩?琉璃看着李嬷嬷堂而皇之出了门去,闷声不吭回到案后坐下了。
坐在薰笼旁,看着李嬷嬷进来,当下笑道:“难为嬷嬷了,竟劳烦您招待我。”
李嬷嬷递了茶给她,道:“过门是客,何况是姑娘这样的贵客!咱这院子一年到头都不见有个人来,您来了,那是我们的荣幸。”
笑了笑,接过茶来放下了。
李嬷嬷试探道:“不知姑娘今日亲自过来是为何事?”
道:“这院儿里不是还得添几个人么,等明儿夫人寿日过了,钱大娘子就会领人来,今儿是来知会一声儿。再来——”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李嬷嬷忙支起耳朵凑过去,她轻笑了声,便又道:“再来就是,这除夕日不就要到了么,九姑娘也会借着除夕祭祖之机认祖归宗,依老太爷的意思,这是宗佳话,到时候还得请亲戚府上来观礼,以证明老太爷老太太及大夫人对九姑娘的重视,这宗祠里礼仪可多着呢,李嬷嬷于九姑娘有教引之责,难道不应该从今日起好生训导么?”
李嬷嬷怔了半日,跳起来:“姑娘这话很是!”
从李嬷嬷房里出来,便由李嬷嬷打着帘子进了琉璃房内。将房里补人以及除夕祭祀之事一说,便告退回了长房。
琉璃因还惦记着要去会吴大夫,来不及细想这事,等蕊儿拿了饭来,匆匆吃了,便打算要出门。李嬷嬷堵住门口:“姑娘这是上哪儿去?”
琉璃道:“我这一向接连绣花,许是脖子惊了风,活动起来十分地疼,听说吴大夫来了,我去向他讨几帖膏药。”
“站住!”李嬷嬷叉腰将她喝住,一转身从墙上取出当初抽翠莹她们的那根藤条来:“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姑娘居然私自跑出去见个外姓男子,规矩何在?”
琉璃摊开手来:“我不过是请大夫瞧个病——”
“那也不许!”李嬷嬷冷哼:“眼下离除夕仅有半月,姑娘还如此不受管束,到时丢的是谁的脸?是整个何府的脸!打今儿起,你就哪儿都不许去,只管在屋里给我练习规矩!”
琉璃禁不住拉下脸来:“莫非今日我病入膏肓了,嬷嬷也要挡住我去路么?”
“姑娘若病入膏肓,自有人将大夫请上门来,反正自眼下起,你哪儿都不许去!”
李嬷嬷挥舞着藤条,初来小跨院时气壮山河的气势又回来了。
琉璃咬着牙:“你再给我挡路试试!”
蕊儿在屋里听见动静,连忙冲出屋来:“李嬷嬷,你不要太过分了,九姑娘终究是主子!”
李嬷嬷哼道:“老奴这也是为主子好!”
琉璃不知她突然间哪来这么大胆量,一时铁青着脸站在那里。蕊儿知道来过,见她们街着,也猜到是背后跟李嬷嬷说过什么了,于是搀着琉璃:“姑娘且进屋去吧。”
琉璃沉着脸随了她进屋,见到桌上茶盅,不免想起这死老婆子方才径自取她的茶招待,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捉住一只杯子就往地上掼去。蕊儿慌忙跪下:“姑娘心里的委屈,奴婢是最清楚的,但是请姑娘想想,这屋里一举一动都在大夫人眼里,李嬷嬷这么做,一定是有人唆使过的,姑娘可千万别着了别人的道!”
琉璃一个激灵,瞬间仿若醍醐灌顶,这才想起还忘了曾在这老虔婆屋里呆了半晌,她打哪来的底气跟自己对抗到底,还不是因为么?当下一屁股坐到炕上,抽出本《女诫》来冷哼:“早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在报仇这件事上,她最能沉得住气,如此这般打定主意,也就平息了怒火,当真静静背起书来。
蕊儿暗自佩服她这般收放自如,又怕她脖子疼得紧,于是道:“不如奴婢去前院会会吴大夫,让他给几副膏药让奴婢带回来?”
琉璃想了想,叹道:“膏药也就罢了,我去会他实则为另一件事。”说着她起身从书案下抽屉里取出个小布袋来,“无人在旁的时候,你悄悄地让他看一看,这米糕里掺的是什么药?有什么作用,一般从哪里得来,都给我问清楚。”
蕊儿看着那布袋子,身子忽然晃了一晃。琉璃扶住她:“你怎么了?我看你这几日就跟得了场大病似的——诚然,你身上的伤也确实抵得上一场大病,但也不至于整个人发虚啊?”
琉璃絮絮叨叨扶着她坐下,她脸色发白摇了摇头:“不妨事,姑娘不必担心,就是夜里看着那两张空荡荡的床,心里总糁得慌,没歇息好。”看着书案上布袋子又站起来,半日后拿在手里道:“奴婢这就去。”说罢匆匆出了门。
琉璃冲着她背影摇了摇头,叹气回到炕上。
李嬷嬷说要好好立规矩,居然算话,下晌就把那张雕花大围椅搬了进来,像尊佛一般坐于其上,左手拿着藤条子,右手端着拿琉璃的峨眉青泡的茶,一遍遍地让她练习给各种不同的人行礼。
琉璃咬紧牙根,半句废话也不跟她多说。倒是蕊儿看她行了两个多时辰福礼,膝盖节都快弯不下来了,心疼得等那老虔婆去如厕时忍不住咒了几句老不死。
到晚饭上桌时,蕊儿就不那么客气了,把琉璃的饭菜全推到琉璃面前。
李嬷嬷立时就黑了脸,“这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是不让我吃?”
蕊儿掐着手心儿:“既是要讲规矩,那就大家一起讲,这是姑娘的饭菜,你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吃?”
李嬷嬷啪地将筷子拍在桌上,“老娘身为教引嬷嬷,当不得一个师父也当得半个,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父母的吃儿女几口饭菜居然没有资格?!”
蕊儿脸涨得通红,极力分辩:“你强词夺理!”
琉璃边吃饭边冷眼看着她俩,并没打算参与,蕊儿自然争不过李嬷嬷,没过几招便已败下阵来,不过见琉璃已经吃得差不多,便也就算了。
饭后蕊儿拿热水给琉璃泡脚,琉璃问起她:“让你办的事儿怎么样了?”
蕊儿手一顿,道:“问了,吴大夫说没什么。”
琉璃坐起来:“怎么可能没什么?都撂倒那么多只鸟了!”
蕊儿惊怔,琉璃也举自己失言,于是道:“我是说,那白米糕明明就是有问题的,你没让他闻闻什么的?”
蕊儿低下头去给她打胰子,“闻了,他说压根就没问题。”
琉璃无语了,怎么可能呢?明明那里头就掺了某种可以致人昏睡的药物,如果只是为猎鸟,为什么要拿布袋装着?而且对于猎鸟来说,这药效未免太强劲了。根据事先推测翠莹是于昏迷中无力挣扎而悄悄死去,李嬷嬷也交代,她死前也吃了白米糕,那么捡回来的这袋米糕就很有可能是她吃剩的,也是证明她是死于他杀的关键证据,如今吴大夫居然说没问题,琉璃真不知该怀疑他是个庸医,还是怀疑他参与了谋杀。
她问蕊儿:“那布袋呢?你放哪儿了?”
蕊儿站起来:“布袋……丢了呀,奴婢看那东西挺脏的,就顺手丢湖里去了。”
琉璃扼腕:“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丢了呢!”
蕊儿十分无措。琉璃恨了半日,想那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线索又这么没了,再想把这事查清楚,真可谓难如登天!看她脸色刷白的样子,想这件事本来也没跟她交底,也不能完全怪她,于是缓下语气:“下回若有这种事情,不能再自做主张。”蕊儿忙应下,蹲下地给她穿鞋袜。琉璃道:“过两日钱大娘子就要领新人来,到时屋里住了人,就不会那么糁得慌了,我原想若没人来,便让人把那两张床给撤了去,——你再熬两日。”
蕊儿扶了她站稳,说道:“让姑娘操心了。”
琉璃嗯了声,叹道:“倒是眼下——明日一早便要去长房,给大夫人的贺礼却还没准备好呢!”
蕊儿想了下,“日间奴婢打听过二姑娘七姑娘的贺礼,因为两位姑娘上头还有姨娘随礼,所以都是准备亲手做几样点心以表心意,姑娘可以斟酌着看看。若是咱们也送点心的话,奴婢倒会几样小食,到时借隔壁小厨房用用就好。”
点心琉璃倒是也会做,外公是个远庖厨的君子,可是她娘亲却是个手巧的女子,光点心就能做二十来样,菜肴就别提了,总之二位师叔都对娘亲的厨艺赞不绝口。有个厨艺强大的娘亲,身为儿女是没有什么机会青出于蓝的,菜肴方面倒罢,有时可自行发挥,做点心却纯靠技术,琉璃统共也就学会六七样。
会做六七样当然也就够了,可是她若借吃食敬奉,不是给了某些人现成下手的机会吗?到时余氏吃了她的东西忽然闹个头疼腹痛什么的,那她不是找罪受?
她这里胡思乱想着,蕊儿在旁边也愁的不行,这礼送轻了不行,送重了又送不起,别的姑娘也就罢了,余氏也不在乎她们那点东西,可她家姑娘不同啊,她地位这般尴尬,稍有一个不慎,拿出去就能让人大作文章引祸上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