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妖后无双 - 第五十六章 第一场雪
应国京城的第一场雪,在阴历十月的一天深夜纷纷扬扬下了起来。顿时一夜之间,满眼入目都是雪白的世界。朱红的宫墙上顶着白雪,红的越发红如火,白的越发皎洁白腻。巍峨的宫殿上,积雪纷纷,更是为整个应国皇宫披上了一层圣洁的装束。
一袭孑然的倩影立在“永华殿”的高台闪个,孤孤单单,寒风吹过,撩起长长的裙裾,似要随时乘风而去。
聂无双呼出一口气,热气在面前成飘渺的寒气,轻轻袅袅升上,再消失不见。昨夜下了一场雪,窸窸窣窣,她也几乎一整夜都没睡。这雪不仅仅是下在了地上,更是下在了她的心里。
因为,冬天来了……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冬季,那桐州的汉江恐怕再也经不起这样几场大雪了。她冷冷地想,搓着手心,却发现骨头就冻得微微僵硬。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把手捂在铜制的暖手香球中,却发现温热的的香球早就冰凉。
是时候该回去了。她转身,却看见一队内侍小碎步跟着一抹明黄身后,逶迤而来。如画的红唇边溢出淡淡的笑意,聂无双步下高台,等他走到了近前,这才拜下:“臣妾拜见皇上。”
她还未跪下,便被萧凤溟上前一步扶起。对上他深邃如古井的深眸,她看见自己被寒气冻得瘦而尖的脸。
“皇上怎么过来了?”她笑着问道。
萧凤溟仔细打量了她身上的衣服,微微皱了皱剑眉:“你怎么穿那么少?”他说着握了她冰冷的手,亦是不满:“手怎么那么凉?你身边的宫女是怎么伺候的?”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聂无双身边的宫人吓得纷纷跪下。聂无双对着他嫣然一笑:“皇上不要怪他们,是臣妾在这里赏雪站得久了。”
萧凤溟对她的解释依然并不领情,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修长的掌中,慢慢捂热,不悦道:“那也是他们的错,不懂提醒你早些回去。”
聂无双微微一笑,不再辩解。
萧凤溟见她今日气色不错,总算停了对宫人不满的唠叨带着她步上高台。
“第一次看见雪么?听说齐国京城并不下雪。”萧凤溟岔开话题,笑问。
聂无双看着高台四周巍峨高大的宫殿飞檐,美眸中掠过复杂的神色:“不,齐国下过雪,但是没有这边这大。”
“在靠近漠北的地方据说一年有半年都在下雪,积雪甚至可以将人埋住。这齐国京城的这点雪并不算什么。”萧凤溟没有察觉到她的神色,兴致颇好地说道。
“是么。”聂无双闻言,激起兴趣:“漠北苦寒之地,恐怕人烟稀少。”
“是,但是物藏丰富。”萧凤溟回过头:“应国大半土地都是未开化的荒地,远不如齐国富庶。这就是先帝为什么要一统南北的真正原因。这也是秦国屡次进攻齐国的缘由。这世间,只有利益才是征战的真正意义。包括土地和人。”
话题提到了齐国,聂无双陡然沉默下来。她知道,面前这位深藏不露的帝王心中已经警觉地意识到了这个绝佳统一南北的时机。
“不知顾清鸿是不是真的会抵御住秦国的大军。若是真的能抵御住,恐朕就要履行诺言了。”萧凤溟淡淡地说了一句。
聂无双看着面前的重重宫阙,低下眼,清清冷冷地笑了起来。不管萧凤溟是不是真的肯借兵,这一场秦国与齐国的战争,恐怕以顾清鸿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力挽狂澜。
帝妃二人立在高台,各怀所思,而高台上空,乌黑的铅云随着寒风大片大片的掠过,昭示着:又一场大雪要来了。
……
一场又一场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三日,应国人啧啧称奇,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更多更冷,连日的大雪压垮了京城西坊区中几户人家的草房,这在以往是根本没有的事。
路上的亦是冻伤冻死了无家可归的乞丐。京城是天子脚下,而萧凤溟一向爱民,偶尔听闻了这等事,下旨京兆伊开放驿馆接纳无家可归的乞丐,而且日管三餐。京兆伊不敢不办,一时间京城四周的乡镇一听京城中能收容乞儿,纷纷向京城中涌去,驿馆人满为患,京兆伊苦不堪言。
吏部侍郎柳宇城见乞丐人满为患,上书建议把年富力强的乞儿查明家底,若是真的无家可归,遂令收编为军中所用。萧凤溟如今正有意再扩充军力,一听这计策深得自己的心意,遂又这照着这旨意下了圣旨。
乞丐本就是饱一顿饿一顿,或是遭乐天灾,或是**,流落在外。一般的乞丐都贱民,如今有一碗饭可以吃,又可以进入军中效力,有了军功就能脱了贱籍,自然是十分乐意。世族们自有世袭荫庇的爵位,且有大批良田,许多子弟不愿意参军,对萧凤溟的这道圣旨亦是十分觉得甚好。因为一旦开战,这些用国库军饷养着的贱民自然会冲杀在前,自然不会把军役的主意打在他们身上。
萧凤溟的这道圣旨便是后世称做的“流军令”,后来每当应国有了吃紧战事,就会召集流民,乞丐或者轻犯从军,这制度也渐渐沿袭下来。
萧凤溟的“流军令”实施之后,正当京城百姓以为就这样平平安安过年的时候,朝堂中再掀风浪。御史台一夜之间上奏参了十几位朝廷命官。所有的罪名通通一律是“贪|渎”。
据说龙颜大怒,当天下令御史台的十几名御史谏官入宫。当先参奏高太师的是新进御史郎林云,此人以进士之身入朝,当初萧凤溟只觉得他为人木讷,没想到才半年不到,他竟然掀起轩然大|波。他在御书房中据理力争,又拿出自己暗查来的账册,一一严参朝中大臣。
首当其冲就是高太后的亲哥哥——高太师。林云细数他名下良田土地,又挖出他私自屯粮,低买高卖,导致京城米贵如油。还参高太师在先帝在世期间,结党营私,贪渎受|贿等等不一二足。罪状简直是罄竹难书。
据说,萧凤溟在御书房中,足足听了他侃侃而谈两个时辰,不发一语。
山雨欲来风满楼。整个朝堂,甚至整个后宫都纷纷揣测皇帝将如何决断,一位是人言轻微的御史郎,另一位是高太后的亲哥哥,权倾一时的高太师。这场风波随着应国最冷的冬季而来而越发令人寒不自禁。
……
“听澜暖阁”中,暖意如春。聂无双执起黑子,略略思索便落下。
“娘娘输了。”聂无双笑着抬头。淑妃正凝神苦思,闻言一看,不由扼腕叹息:“还是少算了几步。唉,本宫棋力不及碧嫔妹妹,自当认输。”
聂无双停了手,笑着在宫人端上的一盆温水中净了手,这才笑道:“娘娘过谦了,娘娘的思路缜密,臣妾赢得侥幸。”
淑妃抿了嘴,横了她一眼:“你就会奉承本宫。在宫中,谁不知只有你与皇上的棋力不相仲伯,啧啧,说起皇上的棋艺,那是没话可说。”
聂无双一边抿着茶一边听着她赞叹萧凤溟如何如何。自从秋狩过后,淑妃待她便十分热情,这种热情近似乎一种信任,而不是之前的充满猜忌的合作。在后宫中多一个有力的盟友自然是好事,聂无双便与她多多走近,反正两人现在无利益冲突,自然相安无事。
“碧嫔妹妹,你说这次皇上会怎么处置那事?”淑妃说着,忽然转移话题,说起了最近宫中十分忌讳的谏官参案。
聂无双看着她杏眼中隐约的兴奋之色,心中微微一哂,淡淡道:“臣妾也不知道。这事皇上根本不可能与臣妾说。”
淑妃想了想,摒退宫女,坐在她身边,小声地问:“皇上当真没提过?”
聂无双摇了摇头:“娘娘也知道皇上什么性子,他哪里会跟臣妾提起这事。”她掩下眼中的好笑,抬起纯净的美眸:“皇上对娘娘提过么?”
淑妃失望的“哦”了一声,摇头:“皇上要是对本宫提过了,本宫还需要这般小心问你?唉……”
她的失望显而易见,聂无双嗅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反正这次事好坏都与她无关,她乐得在一旁清闲看热闹。只不过这身在暗潮中心的人却不得不费尽思量。高太后把持朝政多年,高太师就是她的爪牙,如今出了这事,还不知道是皇帝的授意还是别有用心人的试探。
高太后之下是皇后,太后与皇后向来唇齿相依,如今若是太后倒台,皇后亦是首当其冲,皇后之下,除了老实本分的敬妃,四妃之一就只有淑妃能撑得台面,能主持后宫,这环环相扣,难怪淑妃对这事这么热心探问。
聂无双稍稍转念一想就想明白其中关键,她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越发温和,握住淑妃的手,恳切地道:“娘娘不必担心,皇上自然会有决断。”
淑妃也觉得自己操之过急,掩饰笑道:“本宫也是担心皇上被那帮臣子逼得紧,我们做妃子的,都是要看着皇上的脸色行事,皇上开心了,我们日子自然就会好过了。”
她看着聂无双吹弹可破的面容,笑得热情:“碧嫔是皇上钟爱的人,以后本宫还要多多依仗碧嫔妹妹呢。”
聂无双听着她奉承的话,淡淡笑着受了,又聊了一会这才回了“永华殿”。萧凤溟这几日都未在她宫中留宿,也未召任何妃嫔伺候。聂无双看了看天色,想了想,吩咐夏兰拿了炖好的人参鸡汤慢慢地向御书房中走去。
御书房前林公公与几位内侍守着,他见聂无双来,眼中一亮,连忙上前,如得救星一般:“娘娘,奴婢正想着娘娘呢。”
聂无双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老脸,笑道:“林公公为什么要惦记着本宫?本宫可真担当不起呢。”
林公公苦着脸:“娘娘再不来,奴婢就要去请娘娘来了,这一日,皇上已经摔了第四副茶盏了。”
聂无双若有所思地看向那紧闭的殿门,微微皱了皱秀眉:“那本宫进去可还合适?”
林公公比了比手势:“娘娘请吧,皇上这时应该已经生气完了。为了国事,皇上中午都没吃好。唉……”
聂无双点点头:“那麻烦林公公通禀下。”林公公连忙轻手轻脚地进去,一会他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娘娘,皇上宣娘娘进殿。”
聂无双提了食盒慢慢走了进去。龙案上,萧凤溟剑眉深锁,只看着手中的奏章。他见聂无双进来,抬起头来:“你来了?”
“是,臣妾几日不见皇上,想皇上了。”聂无双抬起头来,美眸幽幽,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
萧凤溟一怔,他倒是没听过她说过这样温柔缠绵的话,忽地想起他的确是几日未见聂无双,心中微微一暖,温和道:“上来吧,与朕坐一起。”
聂无双提起长长的裙摆,慢慢步上御阶,来到他跟前。看着那明晃晃的龙椅,忽地道:“臣妾不敢坐。”
“有什么不敢的?在这时这只是寻常的椅子。只有在见朝臣的时候这才是龙椅。”萧凤溟微微一笑,握了她的手坐在身边。
这是聂无双生平第一次坐在这高高的御座之上,虽然御书房中的御座还远不如金銮殿那把龙椅的有气势,但是身后的蟠龙金爪,漆金雕刻却令她背后油然生出一种极奇妙的感觉。这龙椅并不舒服,与她惯常坐的软榻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坐在上面,背不禁要绷紧绷直,血液中更是叫嚣着暗流流动。
也许连她都没想过,经年之后,当她踏着满地的鲜血尸骸坐上这御座之时,看着百官伏地跪拜,依然忘不了第一次依着他坐在龙座上的感觉。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自己血液中暗涌流动的是什么。是对权势最原始最贪婪的欲|望,是根植在她血液中,根植在聂家遗传下来的骨血中那种不甘平凡的欲|望。
“你怎么了?”萧凤溟看出她的出神,不由唤道。聂无双收回神游天外的思绪,连忙笑道:“臣妾亲自炖了人参鸡汤给皇上喝。国事虽然要操心,但是皇上的身子也要多多照顾。”
她说着打开拿来的食盒,为萧凤溟盛汤。
萧凤溟索性推开奏章,拿起碗来吃着。聂无双一双美眸悄悄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刚才犹豫不决的奏章上,上面批了不少朱砂字,密密麻麻,看得头晕。聂无双看不真切,索性不再偷看。
萧凤溟吃完,聂无双笑道:“皇上经常俯首案牍,何不出去散散,说不定走了一圈之后难解的事就有了解决之道?”
萧凤溟知道她今日前来不单单是送人参鸡汤,不过是为了让他不在为朝政的事生气,遂笑着道:“那随朕到御书房后走走散散。”
聂无双嫣然一笑,欣然应允。
只几日雪停了,御书房后花园的小径上被宫人扫得干干净净,道旁的一捧捧雪晶莹雪白,萧凤溟喜欢松树,在花园中种了不少品种形状各异的矮松,有的如垂垂老人,有的又如剑一般挺拔修立,各有各的风姿,在雪地中更是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聂无双一边走,一边扳着松枝,抖掉松树叶上的积雪,萧凤溟含笑看着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带着宠溺:“过来。手又着凉了。”
他把她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眉眼含笑。彼时他身穿常穿的藏青色常服,衣服上绣了各种字体的玄色蝙纹。雪地上,他身姿英挺,眉眼如墨画,含着一丝浅笑,如松一般风雅俊美,聂不由看得有些出神。等回过神来,不由在心中淡淡地叹息一声。
“你在想什么?”萧凤溟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慢慢向园中的亭子走去。
“臣妾在想,皇上也有为难的事。”聂无双慢慢说道:“林公公都说今日皇上已经摔了四副茶盏了。”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悠悠地道:“朕又不是神,自然有为难的事。”
聂无双看着他淡然的眉目,一时间也猜不透他心中到底有了什么样的决断,这“贪|渎”是历朝来根绝不断的毒瘤,只不过这一次牵扯到了高太后,不知他是要趁此机会将高太后势力连根拔除,还是会就此不了了之,以待将来。
他一边走一边欣赏园中美景,刚才在御书房中皱眉凝思的帝王仿佛不见,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位寻常赏花弄月的富家公子。他忽然在一株老松树跟前停下脚步,语气带着惋惜:“可惜了,这棵老松旁支太多,夺去了整个主干的营养,恐怕活不过这一冬了。”
聂无双仔细一看,果然是如此,那老松旁支已经被积雪压弯,垂在地上,很快,再下一场雪就能把它的枝干埋入雪中,到时候这旁枝被融化的雪水腐烂,这棵松树也就死了。
“那为什么负责园中的内侍不去掉旁枝,任由它这般?”聂无双问道。
萧凤溟指了指那最大的旁枝:“初时不觉得,等到时间越来越久,这旁枝已经比主干还粗,恐怕剪去会伤了松树的根本,所以宫人迟迟不敢动手,只能任由它歪着生长。”
聂无双闻言恍然大悟,但是看着萧凤溟眼中的神色,仿佛他说的并不单单只是这株松树。
她心中有了计议,上前一步,脚踩在那旁枝上,笑道:“皇上若是觉得这松树还有可惜之处,现在就该替它寻一处生路。”说着,她狠狠踩断了旁枝的末节。
“今日砍去一点,明日再修剪一点,也许待到来年冬天,皇上会发现这棵松树比原先长得更好。”聂无双说道。
萧凤溟眼中微微露出惊讶,随即慢慢化成笑意,他上前拍去她肩头落雪,笑得意味深长:“双儿竟是个变通之人。竟想得跟朕差不多,只不过……”
“只不过皇上是心疼松树的根本会不会因此动摇,所以难以决断。是不是?”聂无双笑着道,美眸中掠过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神采。
萧凤溟看着她,哈哈一笑搂她入怀:“知我者,无双也。”
……
第三日,皇帝下了圣旨,革除了御史台所弹劾的有贪渎三品以下朝官官阶,押入天牢,等待三部会审。高太师罚奉三年,念其三朝元老,责其闭门思过。如此轰轰烈烈的御史弹劾案便就这样不轻不重地处置,对此决断高太后亦不能说什么。反正三品以下不过是份量不重的官阶,对朝局并无影响。
朝堂中对这事议论纷纷,萧凤溟在秋狩后选定的官员中有一批纷纷落马,一时间,只能再选一些人推荐上去。高太后在这风口浪尖中依然沉稳不发,让人在惊异中又不得不佩服她沉得住气。
聂无双冷眼旁观。一日等到杨直进殿中来,她才问道:“前些日子吩咐你打探的消息,你打探得怎么样了?”
杨直看四周无人,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神色凝重:“娘娘看完就烧了吧。”
聂无双扫了一眼,美眸越睁越大,看完,她神色复杂地抬起头:“殿下果然做到了。”
杨直点头:“是,这也是娘娘的功劳,要不是娘娘的计策,殿下也不可能那么快成事。”
聂无双捏着手中纸条,心中十分复杂:这一份是她叫杨直打探来萧凤溟官员任免名册,与萧凤青之前给她想安插的那份名册差别不大,基本上可以说,萧凤青已经得偿所愿!
她不过是给他偷来萧凤溟的秋选名册,再给了个主意,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竟不动声色安排得妥当。这份心计布局,简直令她惊异非常。
聂无双默默想了一会,把手中的名册就着炭盆烧了,这才淡淡道:“明日睿王殿下会在哪里?……”
杨直微微吃惊,聂无双很少主动去找萧凤青,一般都是暗通消息。
“娘娘,这……”杨直为难。
聂无双看着炭盆中的火光渐渐熄灭,这才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怎么?本宫去恭喜睿王殿下得偿所愿也过分了吗?”
杨直不敢再说,连忙退下。
……
第二日,天气晴好,阳光万丈,天气暖和起来,聂无双看着翠瓦上的积雪还未消融,跺了跺脚,命夏兰多加了一件衣裳,这才穿上宫中特质的木屐走出“永华殿”。
“娘娘,你这是要去哪里散散?”夏兰问道。
聂无双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上林苑。”
一行人慢慢走着,积雪刚消融一些,路上湿滑难当。聂无双在夏兰茗秋的搀扶下,走得战战兢兢。
“娘娘,要不回去吧,这雪天万一摔了可不好了。”夏兰劝道。聂无双摇了摇头:“要是惧怕摔跤,怎么可以看见上林苑的雪景风光?”
夏兰见她坚持,不好再劝,只能扶着她慢慢走。好不容易到了上林苑,果然入目都是皑皑白雪,夏日的荷花池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层。树林中更是挂着累累白雪,银装素裹,分外好看。
聂无双深吸一口上林苑的冷空气,这才真正慢慢赏着景色。走了一段路,忽地看见远远有一队侍卫骑着马儿边走边说着笑。
聂无双微微眯了眯美眸,等侍卫们走到跟前,这才看清楚当先一人是萧凤青。萧凤青见是她,先是怔了怔,随即一笑,飞身下马,快步朝她走来。他走得很快,四周一片雪白,可他的肤色好像比白雪还要白皙细腻。越发衬得他发如鸦,眉若画。
“臣向碧嫔娘娘请安。”他走到她跟前三尺左右,生生顿下脚步,这才嬉笑着请安。
聂无双看向他身后的侍卫手中绑着几只野雉,笑道:“睿王殿下好雅兴,竟然在上林苑中狩猎,也不怕皇上责罚。”
萧凤青异色的眸子紧盯着她清丽绝伦的脸,笑了笑:“在府中憋得慌,刚好带一群好手来试试手气,果然猎到了不少。”
聂无双似笑非笑地道:“殿下府中什么会没有?竟还惦念着上林苑的这几只小东西。”
她说完,慢慢由夏兰扶着向不远处的亭子走去。萧凤青看着她纤美有致的背影,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晚上一起去本王府中饮酒!”
侍卫们都是今日不当值的郎卫军,一个个年少力强,最喜呼朋喝友的年纪,一听萧凤青如此说道纷纷叫好,一哄而散。
萧凤青看着聂无双坐在亭中,悠然自得地看着风景,轻笑一声走到亭中。
“说罢,你今日找本王有什么事?”萧凤青斜斜依在内侍拿来的椅子,抿一口热茶,笑着道。
聂无双看了他一眼,摒退宫人,这才幽幽地看着他:“今日无双来不过是来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萧凤青闻言想了想,忽地轻笑:“这也是你的功劳。本王不过是依计而行。”
聂无双听了冷淡地笑了笑:“计谋再好,也要布局才能依计行事。殿下令无双惊讶的是,在不到两个月,殿下竟然一步步都安插了自己的人。”
“那是当然,参倒了正主,接替者选择的范围就可以有插手的余地,这好比皇上刚开始的一选一,现在变成了二选一。”萧凤青眼中掠过阴阴的笑:“而且这个可选的两人中都换成是本王的人,那就万无一失了。”
聂无双忽地冷笑:“殿下果然高明。无双原先的计策可不是这样的,不过殿下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可否容无双一声劝?”
“什么忠告?”萧凤青笑得漫不经心:“你不会像某些无聊的人,劝本王不要耽于享乐,误入歧途吧?”
“不会。”聂无双摇了摇头:“时至今日,无双劝殿下一句话:适时收手。殿下已经得到了许多,何必再冒险?”
萧凤青渐渐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犀利的眉眼渐渐冷厉,充满了阴鹜。这样凌厉的眼神下任人看了都觉得心中发寒,但聂无双迎上前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继续说道:“收手吧。殿下如今深得皇上信任,早已不是当初毫无实权的闲散王爷。皇上也早不是被太后所控制的傀儡,如今皇上屡施仁政,政治清明,殿下想要谋夺江山的机会所剩无几,殿下——”
她猛地住口,对面的萧凤青沉默得令她觉得害怕。
“你说完了?”萧凤青忽地问道:“长长的说教,字字句句都是为本王好,可是本王怎么听来听去,只觉得你不过是想让本王不要夺了你现在安稳富贵的生活,不是吗?”
他的笑极俊魅,薄唇微勾,一刹那间,满眼的雪色都不及他那一笑的姿容:“聂无双,你太天真。还是你故做天真?”
他渐渐逼近她:“你对他动了心是不是?”
聂无双额上渐渐冒出细密的冷汗,她硬着声音怒道:“无双一心劝殿下,不过是不想殿下走上不归路,你没有胜算的,萧凤青!”
最后一句,她抛开所有失声喝道,美眸中水光点点,重复:“你没有胜算的。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看不分明吗?你可以为他去齐国偷来边防图,你可以替皇上铲除异己博取他的信任,你甚至可以安插你自己的人,但是你能算到的想到的,他难道就算不到吗?他不过是在忍!”
萧凤青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额上青筋隐约暴起,异色的眸中已经森森的怒意:“你告诉他了?”
“不!我没有!”聂无双甩开他的手,狠狠地说道:“我没有!你明知道我大仇未报,我怎么可能告诉他从而断了自己的生路!”
她美眸中恨意那么深,入宫前他侮辱,入宫后深夜他的逼从,还有秋狩时他的怀疑,一幕幕从眼前掠过,恨得她几乎都抑制不住自己:“萧凤青,你把我绑在你这条船上,你还觉得不够放心我吗?”
“那你为什么说他在忍?”萧凤青脸色铁青。
“那是因为他是在为百姓而忍!为整个应国的根基在忍!皇上现在一心要铲除高太后的势力,殿下就是他的那把刀!而皇上这样谨慎的人一定会为自己刀装上刀鞘。到时候殿下即使真的想反,也翻不出天了!”
聂无双说完,又一字一顿地问道:“殿下知道殿下与皇上最大的不同在哪?”
“在哪?”萧凤青冷着脸问道。
“心!”聂无双眼中掠过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悲凉:“皇上的心宽容博大,他是天生的帝王!”
萧凤青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站在远处的宫人都纷纷吃惊回头,但是却是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心?”萧凤青笑得眼中滚出眼泪,他一边笑一边道:“心?你意思是本王的心自私自利,不是天生的皇帝?”
他忽地停了笑,靠近聂无双,似笑非笑地道:“你也和他们一样,认为本王天生就做不了皇帝,我萧凤青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聂无双,总有一天当本王踏上九五之尊的皇位的时候,本王就要你见证这一切!”
他说完,冷冷转身,长袖漫卷,很快便消失在上林苑的长长小径上。
聂无双看着他身影消失,这才颓然坐在椅上。忠言逆耳,她只不过是想尽力一劝,劝得萧凤青悬崖勒马,但是看样子自己适得其反更令萧凤青猜忌自己的目的。
她捂住脸,长长叹了一口气:可自己明明只不过是不想让他渐行渐远,最后图穷匕现的那一天的到来,亦是最坏结局的开始。对他来说,这样的好意就这么难以接受?
杨直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娘娘……”
聂无双摇了摇头:“罢了!”说罢,命宫人收拾收拾,慢慢向“永华殿”而去。
第二日,聂无双便着了风寒,躺在床上。
夏兰埋怨:“昨日就劝娘娘不要在雪地里走,今天果然是病了!”
聂无双只觉得浑身酸软,头昏昏沉沉,听了轻咳一声:“叫个太医随便看看就行,左右都是那几帖子药。”
夏兰无奈,只能叫来太医诊脉断症。太医看了下,只不过是寻常着凉,吃几帖药,发一身汗就好了。聂无双喝完药躺下,到了半夜,忽的腹痛如绞。刚开始还能忍受,可是越来越痛,聂无双痛得浑身冷汗直冒,守夜的茗秋听到呻|吟连忙进来查看,烛火一照,聂无双脸色惨白如血,唇色铁青。
她惊得手中的烛台几乎要掉在地上,连忙喊:“娘娘你怎么了?”
聂无双痛得说不出话来,就着烛火,她颤抖地伸出自己的手,果然见手指指甲盖乌黑发青。
“快!快去传太医,本宫……中……中毒了!”聂无双好不容易挣扎喘息地说出这一句就痛得尖叫起来。
茗秋被她叫声吓得一哆嗦,连忙奔出宫去,一连声叫道:“快去请太医,快去!”
聂无双在床上痛得不得不紧紧拽住床单,剧烈的疼痛像是要焚尽她的五脏六腑。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了谁,要这样迫不及待地害她。到底是谁?是谁?……
她咬着牙,因疼痛而咬得咯咯作响,宫人早就鱼贯进殿中来,点燃烛火,杨直匆匆走进。
“娘娘?”他脸色煞白:“娘娘到底怎么了?”
聂无双趁着毒药发作的停当,死死拽住他的长袖:“是不是他?昨日……”
一向沉稳的杨直亦是失去了镇定:“肯定不是!娘娘不要乱想……殿下怎么会自断自己一臂?”
聂无双颤抖放开他的袖子,压住自己腹部,大口大口喘息。如果不是萧凤青想要杀人灭口,是谁?究竟是谁?她还未想清楚,喉头一甜,顿时一口腥甜的液体从口中涌出,“哇”地一声,喷了床前一地。
“娘娘!娘娘!……”杨直惊得连声惊叫。
眼前一片模糊,聂无双在剧痛中渐渐失去神智,眼前的、耳边的所有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薄纱,声音忽远忽近,光与影凌乱交杂……终于黑暗袭来,她心中掠过一个不甘的念头:难道她就这么死了么……
……
夜,很漫长,漫长得像是无穷无尽。“永华殿”的宫人彻夜未眠,不仅仅是因为这未尽惊恐的长夜,更是因为殿中那一抹散发可怕怒气的身影。
他沉默地坐在床榻边,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人儿,更漏滴答,他拿起床边的温热的巾帕,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
“皇上……”林公公轻轻躬身上前:“皇上,早朝的时辰快到了,是不是……”
萧凤溟脸上神色未动,只是沉默。殿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氛。许久,他终于开口:“查到了什么吗?”
“为娘娘看病开药的太医已经捉拿起来,药方经过其他太医确认,只是寻常方子,至于药……奴婢查出在煎药的时候被人掺入了河豚剧毒,煎药的内侍已经捉住,宫正司正严加看管,不会让他自尽。”林公公说道。
在宫正司,所谓不会让人自尽的法子,是将犯人四肢结结实实捆住,嘴里堵着不大不小,吞不下也吐不出来的木球,在提审之前不许任何人探望,也不许吃喝。这个法子虽然笨得紧,但是却十分有效,而且令人痛苦。在宫中,所有的宫人都畏惧着宫正司,因为那边有无数令人发指的刑讯办法,但是正是这一点,宫正司让人开口的效率是最高的。林公公相信,明日天亮,就能查出谁是幕后毒害碧嫔的人。
“恩。”萧凤溟淡淡应了一声。
林公公见他神色平静,不由又加了一句:“皇上放心,娘娘一定会挺过去的。太医们都说娘娘身上的毒虽然发作快,但是现在已经清理干净,无碍了。”
萧凤溟纯黑的眸中涌过自己也不明白的痛色,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慢慢地说:“朕答应过她,绝不会陷她在危险的境地,但是却一而再地食言。林伯,朕这样的皇帝是不是太令人失望了。”
林公公一怔,他自萧凤溟太子之时就已经跟随伺候他,当萧凤溟年纪小的时候,经常一口一个“林伯”,当他渐渐长大,气度渐渐沉稳,称呼他变成了“林公公”,疏离有礼。他是个沉稳的帝王,但是自从夜半知道聂无双中毒呕血时候,林公公见到他生平几乎未曾见过的景象:皇帝心慌了。
“皇上不要想太多了,碧嫔娘娘醒来不会责怪皇上的,毕竟在宫中……唉,这种事太多了。”林公公叹息地道。
萧凤溟的手指掠过聂无双紧闭的眉眼,许久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
聂无双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痛苦的噩梦,醒来时,浑身还带着那夜的剧痛,她动了动手指,在一旁看顾的夏兰一怔,顿时惊喜叫道:“娘娘醒了!娘娘您终于醒了……”她喜极而泣,拉着聂无双呜咽起来。
聂无双试着挣扎要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虚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娘娘不要起来,太医说娘娘身上的余毒还未清理干净,还得过两天……”她还未说完,聂无双已经紧紧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吃力地开口:“去……叫杨直来!”
不一会,杨直匆匆走到她的榻边,跪下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查……查出是谁要害本宫了么?”聂无双倾城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阴影,她还未忘记昨夜的凶险,那灵与魂几乎生生痛离了自己的躯干的感觉。
“还未查出来,昨夜皇上赶来,已经下令彻查,把煎药的内侍送入了宫正司,相信不久他就会开口供出谁是主谋。”杨直道。
聂无双扶着胸口,在那还火辣辣地痛着,她美眸中迸出冷冷的杀气,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道:“这一次不论查出是谁,本宫……都要她死!”
还未到夜间,宫正司就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煎药的内侍在宫正司中被人勒死,而宫正司才刚提审过他一轮而已。这个消息传到了“永华殿”的时候,聂无双正靠在萧凤溟的胸前喝药。
药汁辛辣苦涩,已经空了一天的胃因为这药而越发难受。她看着脸色骤然铁青的萧凤溟,再看看战战兢兢禀报的内侍,忽的冷冷地笑了起来。
萧凤溟再问了几句,勃然大怒:“好好一个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竟然死了!叫宫正司的司监来见朕!”
他说完怒而拂袖而去。聂无双依在床边,苍白的唇边勾着一抹似笑非笑。杨直上前:“娘娘这事恐怕又会成了无头的公案了。”
“不……”聂无双笑了起来,只是笑意寒冷,令人胆寒:“本宫知道是谁了。”
杨直一怔:“娘娘真的知道是谁?但是这线索在煎药的内侍身上,而他已经不会开口了。”
聂无双清清冷冷地笑了起来,中毒过后,身体的虚空令她的脑子越发清晰。她慢慢地道:“死人不会开口,但是死人这件事却能让人知道很多东西。比如,是谁要害本宫。”
她美眸因为瘦而越发幽深:“在后宫能在宫正司堂而皇之杀人的不会超过五六个,第一高太后,第二个皇后,第三个是淑妃,第四个就是……”她看了杨直一眼,那一眼的冷连杨直这般历经风浪的宫中老人都觉得心头颤了颤。
“娘娘,奴婢绝不敢。”杨直跪下,定定地说道。
“你放心,本宫知道不是你。”聂无双淡淡收回目光:“你虽然忠于睿王,但是亦是一心扶持本宫。你不会那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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