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不若梦 - 03午夜梦回(上)

    方祈看着梦婉凝无力垂落的右手，那手背上原本细嫩的皮肤如今也已经血肉模糊，他有点于心不忍，问道：“要不要先去看你的伤？”这手骨怕是折了，不治的话必然会落下伤患。

    “我先去拿了东西，路上有空再让随行的医官来瞧吧。”梦婉凝淡声道。

    西康宫本是填湖而建，裂开的地面随时都有塌陷的可能，以至于现在已经鲜少有人敢踏足，再加上宫人无不都说这里闹鬼，几经查证之后，惊动了轩辕澈，最后轩辕澈一旨下令封了西康宫且永不修葺，只作为囚禁质子用处，所以这里除了梦婉凝也就只有伺候她的宫女敢来了，宫女也只有白天来而已。

    西康宫内零散的坐落着几个残缺不全的宫舍，焦黑院中是一座没有顶梁的小亭。院中的植被也只剩下几株歪七扭八的青竹，有的竹身带着黑，有的只剩半截也还在努力生长。

    梦婉凝领着众人在一处偏僻却是相对完整的宫舍停住，道：“我进去拿点私人的东西。”言下之意她想一人进入。

    方祈点头同意，到了这里已经无需担心，若这里可以离开，她早不会留在这里了。

    梦婉凝进入宫舍关紧门扉，在屋里收拾起来。片刻之后已经打成两个包裹。

    门外传来了方祈询问的声音，“小姐，可以走了吗？”

    “还有架琴没有拿，等等。”说话间她立于一张香案前，香案后的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幅画里是个娇媚无双的在杏花林中翩翩起舞的女子，女子着广袖轻衫正回眸一笑。另一幅画里是个身着盘龙锦袍深情凝望某处的男子在悠然抚琴。两幅画显然是同一时间的同一场景，为相呼应而作。

    两幅画一看便知是出自两人的手笔，描绘女子的画风亢进，画中跳舞的女子仿佛下刻就会跃入眼前，翩然起舞。描绘男子的画风温婉却不失力度，男子如水的眸子引人沉醉。

    梦婉凝垂下了饱含歉意的眼眸，轻声自语道：“爹爹，娘…嗯，请允许君彦最后一次这么叫您们，君彦想带您们一同离开，可又怕您们舍不得这里…”

    像是为了回应她一样，西康宫一阵怪风伴着阴深的哀嚎，残破的窗棂啪啪作响。

    她随即扬起笑意，跪下，重重的磕下了几个响头，起身。她轻叹了一声，艰难的爬上香案恭敬的取下画像，卷起。最后取走那架供奉的琴，便转身离去。

    众人还未出西康宫，阴风诈作，传来状似男人与女人交杂的哭声“呜…轩儿…呜…”

    众人都不自觉地的加快了脚步。

    宫门口是浩浩荡荡的车队，中间有驾最特别的车驾，这个十六驾马车的特别并不是因为它的外表有多么的豪华堂皇，而是因为它的整体内部全都是由利剑也不能穿透的厚度的铸铁打造，门窗也是如牢笼一般的铁栅栏，铁栅栏的间距连幼童的手都无法穿过。

    梦婉凝转身抬首凝视着修葺一新的西华门，黑眸渐渐半掩却掩不住她的心底的不舍，她不舍的不是那些不属于她的虚荣富贵，而是再也无法倒流如梦似幻的时光。

    她闭眸仰首深吸几口气似乎是想永世记住这属于家乡的味道，眉目却蹙了起来，满城皆是新颜换旧貌，竹香再也难抵花中王者之盛。

    风起，云散，空中飘荡起白红相间的绵雨。

    梦婉凝乌黑浓密的长发随风微动，覆面的轻纱如翱翔天际的翅膀般轻抚着她的两颊，一片俏皮的粉落在她的眼睫。她乍然睁眼，入目是缤纷的白红，她从袖中探出嫩白的指尖，捻起随风而来的一片花瓣，放入口中咀嚼，面纱后隐约可见她微扬的嘴角，之后她便转身踏入车内，道：“启程！”

    门外应声上锁。

    梦婉凝静静坐在不见天日的马车内，无暇去关注外界的景致如何。她小心翼翼的拿出了怀里黑的看不出质地的东西，眼里是道不明的情愫。

    道路颠簸，她却安然的抱紧了自己蜷缩在软垫的角落里，像是得到了难得一次的好眠。

    方祈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略微扼腕的轻叹出声。这女孩也着实可怜，孤苦无依的任人鱼肉，公主一个不高兴就让她手骨挫伤，小指的指节严重碎裂，留下缺憾是必然的了。

    他不忍打扰她的休眠，轻声合上门，手里端着丰盛的吃食坐在车厢外。

    **

    曌国，天命二十年

    叹曰：“钟山龙蟠，石城虎踞，此乃帝王之都也。”

    这帝都指的便是，可春游牛首烟岚，夏赏钟阜晴云，秋登栖霞胜境，冬观石城霁雪的曌国国都建康。

    夜幕低垂，星空如醉。

    初春本该是花中君子独占鳌头的时候，右相府邸却异于外界，满府都飘散着有别与梅香的诱人的甜香，引人微醉。而这诱人的甜香竟是来自于府中一方隐蔽且僻静的小园。

    园里种植着闪着幽光的奇花异草与夜空相互映衬着。此刻真正算得上是良辰美景了。可是偏偏时不时传来煞风景的叹息声，而这个声音是从一个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的少女嘴里发出的。

    一阵风吹过，她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起身活动了几下，作势拍着衣服，她的手在不着痕迹的探着腰间。该死，她的暗器又给鸢儿那个臭丫头给缴了，只有软剑了…

    她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喉部，比匕首更冷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冰冷刺骨的感觉让她有点惊慌，她想要挣脱，那只手更用力的扣住了她的脸。

    她吃疼的发出单音的呜呜声。他能轻易避过重重守卫且以这么快的速度制住她，她很肯定他的武功不错！

    “别动，你知道，现在杀了你有多容易！”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感情，虽然他故意压低了的嗓音，还是不能隐藏他年纪尚青的事实。

    她立刻停止了声音，慌乱的直点头，眼里却是她这个年纪，或者说是遇到劫持这样的事，不该有的镇定。

    “带我去藏宝阁。”他表明了来意，声音里却夹杂着几分犹豫，让人感觉他是刚踏入这个行当的新手。

    她再次忙不迭的连连点头，以表达自己的忠诚。

    “不要耍花样！”他冷冷的警告道。

    她不以为然的轻佻弯眉，他当她是三岁的娃娃，他怎么说她就必须怎么做？她抬手指挥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她故意带他往最利于她脱身的地方走去，那里看上去守卫很少，却是个真正的泥潭，踏进去便不容易脱身。

    “我希望你合作点！”他再次冷声警告道。

    她心下一惊，悄悄摸着腰间，看来她可以全身而退只能靠自己而且机会也只有一次，虽然危险却值得一试！

    “我知道你腰里藏着武器，不想死就给我安分点！”他不耐烦的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并且用最直接的行动来证明他所言不虚和仅存的耐心。他让冰冷的匕首紧贴着她颈部跳动的脉搏，如果现在她还敢有异动，她出手之前必定会血溅当场。

    她眼里浮现出了一丝惊慌，呼吸也稍稍的急促起来。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无助，她内功太浅，不然飞叶为器倒是能有几分胜算，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受制于人，而且只能期盼他别杀她灭口！不过他也休想她服软求饶！

    她领着他绕过重重守卫，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他们伏在暗处，他弯腰连带压低了她的身形，让她完全落入了他的怀中。如果没有那柄阴冷的匕首大煞风景，两人如此亲密的‘相拥’在一起，也应了如醉的夜景。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松开了手，一掌敲晕了她，然后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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