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阉枭 - 第二章
时至盛夏,天周都城尚京到处都是残花败絮,今晨又哗啦啦下了一场急雨,驱散了刚刚聚起来的一丝暑气。禁城边文盛门大街青石板铺就的大道上,辇盖车马往来不绝,有打点门路的各地官员,也有拜访师长的贫困儒生,还有各地富商,前来结交达官显贵。
天周有句俗话叫“天下精气皆聚于尚京,尚京精气皆聚于文盛。”说的便是这个景象。天周高祖皇帝怜悯朝中诸元老体衰,上朝艰辛,故下诏在文盛门建御宅一十八座,专供朝中元老居住。这些御宅必须由皇帝亲自赏赐,且不能拿来买卖,元老去世后,也不能由儿孙继承,还要归还皇家。所以,但凡是这里居住的要么是位极人臣,要么就是朝中元老。
时近晌午,只见禁城外门永安门前数十顶轿子直奔到文盛门大街上,流觞曲水般汇聚在一座青漆大门前,门头匾额上书匡制辅国四个金漆大字,下有一行小字书祺祥二十八年敕造。只见从轿子里出来一人身着锦花青丝公服,胸前一块五品白鹭补子,正是李涟家的大少爷李平,李平来到府门前直敲门,喊道:“老马快开门,我要见父亲大人。”
李平敲了半天门,从旁侧小门中探出一个白发老翁来,说道:“大少爷莫敲啦,老爷今天有吩咐,谁都不见呐。”说完,又关门回去了。这时,数十名官员都拥上来,在门前喊着要见太师。喊了有半个时辰,就是无人开门,众人没辙,只好苦守在门口。
快到正午,一位面色焦急的老者,骑一匹五花鬃黄马,徐徐行至众人前缓缓下马,此人身着棕红色飞鱼锦袍,腰缠一条镶金犀角带,头戴鎏金小冠。众人大呼:“赵公公来啦,求赵公公做主哇!”原来,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贤到了。
赵贤不顾众官行礼,疾步走到府门前敲门,道:“司礼监赵贤求见李太师。”半晌,出来一位相貌俊美的少年来。众人见开门,都围拢过来,纷纷表示要见李太师。
李平抢上前去,喝到:“李明,你也太无礼了,这么多朝臣在外面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不出来发话。”
那少年作揖道:“兄长,我也没辙,实在是父命难违,只好如此了,”又转向赵贤:“赵公公,父亲等你多时了,请跟我来。”说着便将赵贤引进门里,把李平和众官员晾在了外边。
众人见状,只好各自散去。
李明带着赵贤穿过前厅,又进垂花门,穿过游廊,径直朝后园走去,到了后园。只见李涟身穿素衣,头戴斗笠,正在小池边坐着喂鱼。赵贤走过去看见小池里有八只皇上御赐的金色大鲤鱼正在争食,搅得小池里污泥翻腾,一汪清水变得污浊不堪。
“李大人,你倒是不急啊,御史台都快打起来啦,”赵贤擦了擦汗,又道:“今早一连递上来十几份联名的折子,有的是参你欺君忤逆的,还有的是参劾成国公祸乱朝纲的,你说该怎么办呐。”
李涟回身作揖道:“赵公公来啦,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哎呀,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说这些客套话。”说着赵贤一屁股坐在了李涟家仆送来的凳子上直喘气,缓了一会儿,说道:“今早朝会上皇上说了让你回家养老的事儿,御史台那些人呐,就炸了锅啦。”赵贤又接过家仆递来的凉茶,呷了一口,接着说道:“现在一连递了十几份参劾你和成国公的折子,内阁管不了,都压在司礼监了,再不处理好了,他们就要冲着我来啦。”
李涟慢慢的喝着茶,笑道:“赵公公放心,成国公那些人成不了气候,不能把你我怎么样的。”
赵贤扶着头连连叫苦,道:“你倒是心宽,我被夹在太后和朝臣中间进退不得,眼下之际,该当如何啊?”
“何不请皇上乾纲独断?”李涟这一番话,着实让赵贤吃了一惊。
“请皇上独断?”赵贤起身缓缓踱步,又道:“只怕太后他们又要加害于你,到时候朝局动荡,皇上怪罪下来,谁都不好受啊。”
李涟抚着胡须笑道:“公公尽可放心,皇上刚刚亲政,必定施惠于人,是不会难为我的,太后看了参劾成国公的折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内阁那边又有我的学生沈炼石在,可保我安享太平。”
赵贤听后,叹了口气,作揖道:“李太师老成谋国,此言必定不虚,我这就回宫,将折子面呈皇上。”
李涟起身恭送赵贤,行至府门外,赵贤行礼道:“李太师,那我回去办差了啊。”说完,翻身上马,徐徐回宫去了。
掩上大门,李明便问:“父亲,兄长那边你真的就不管了吗?”
“建之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官场上的很多事情你还不懂,我今天若是见了你大哥,你大哥必定要遭受太后他们的整肃,”李涟说着缓缓向内宅走去,“这件事情,牵扯进来的人越少越好,我谁都不见,正是害怕把你大哥他们牵扯进来。”
“父亲说的是,孩儿明白了。”李明躬身道。
几天后,皇上下诏嘉奖了李涟辅政的功绩,表彰李涟劳苦功高,特封他的小儿子李明五品轻骑校尉,并赏二等飞鱼服一件及犀角带一条。这几日里,除了皇上下旨严惩了几名诽谤太后的御史外,再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很快,内阁首辅一职便由李涟的得意门生沈炼石接任。
在这个天气燥热的时节,朝中的争斗缓缓平息,一切似乎都回归平静,一切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井井有条。那些每日聚集在李涟府门前求见的官员慢慢地散去了,只剩下小贩推着小车往来叫卖。
裕佑二年八月,首辅沈炼石上书皇上,奏陈了李涟在高宗时,于老家靖州强行兼并田土的旧事。皇上发怒,遂下旨令李涟年底前离京,贬回靖州老家并收回文盛门御宅。
当一个人得到巨大的权力后,往往夜不能寐,因为这巨大的权力不仅带来至高无上的荣耀,也带来了难以预测的风险。高处不胜寒,稍有不慎,就会跌下万丈深渊。
人心难测,李涟早就应该想到,他最大的威胁并不是来自深居内宫的马太后,而是躲在自己背后的得意门生沈炼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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