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hlacht am Rhein/莱茵河之战 - 分卷阅读28
“碰到个疯子。”迈克尔说,“你们又造我的谣了,对吗?”
“您该早点儿跟那个大学生分开,”“瘸子”咧开嘴巴,“有些德国娘们可厉害啦,凶得要命!”
“你结婚了吗?”
“没有,没有。上个月我姐姐介绍了一个寡妇给我,比我还大几岁。她看不上我,嫌我太丑了。”“瘸子”摸了摸脸,“我也不想着能结婚了!留下钱不如买酒喝……”
迈克尔往咖啡杯里放了两块糖。工厂的咖啡非常浓,苦得难以入喉。“你不喜欢女人吗?”他假装无意,捧起杯子挡住嘴,“我记得你说过——”
“这话可不能乱说呀!”“瘸子”连连摆手,“我可不是那什么——”
那个词又出现了,穆勒先生讲过,迈克尔印象深刻。“什么意思?”他问,“我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同性恋的意思。”“瘸子”眼珠转来转去,“我喜欢女人,真的,我没和男人搞过。我就是逗那群年轻的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喜欢他。”
“我真不喜欢男人!我们不过住得近罢了,他从小就那样,像个女孩。我看都得怪他爸妈,他有三个姐姐,他们没时间照顾最小的儿子,就给他穿裙子,让他和姐姐们一起玩儿。”
可乐让“瘸子”打了个沉重的嗝,“他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家伙,干活卖力,手也巧。这个‘爱好’害了他……他被关起来好几次,捱了不少揍。后来、后来,”他的眉毛耷拉下去,“听说那群家伙修改了法律,同性恋都要被抓起来判刑、改造、治疗。他也许被抓起来了吧?他太胡闹了,整条街谁不知道小克劳泽喜欢让男人操……我没再见过他,大家都说他死了。”
糖块没能冲淡咖啡的苦涩,迈克尔也打开一瓶可乐,灌了几口。“真可怜,”他说,“虽然——”
“您可别误会我,”“瘸子”咕哝,“同性恋可是犯法的!我不想丢工作。”
“同性恋被发现的话会丢掉工作?”可乐在腹中缓缓冒泡,迈克尔有些胃痛,“我以为就是被骂一顿……罚款?毕竟战争结束了,那些过去的法律不应该修改过了吗?”
“没有,我听说警察去年光在法兰克福就抓了不少人,”“瘸子”耸耸肩,“要是被起诉了,轻的丢掉工作,重的要进监狱。还有些同性恋自杀了,其中有个男孩,接到法院传票后从歌德塔上跳下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真无聊,在战争中幸存,战后居然这种事丢掉性命……您说这不是神经病吗?管他们干什么?本来就没多少男人剩下来……满街都是娘们、未成年孩子和老人。看看这个厂子,二十到四十岁的男人才几个……”
迈克尔步履沉重,掏出钥匙开门。五点半,去年这个时候,他刚刚来到德国,满怀兴奋和激动。花园的花开败了,枯萎的花苞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他正要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却自己打开了。“进来。”昆尼西说,带着紧张的微笑,“我听到发动机的动静——”
这个礼拜,昆尼西每天都按时下班回来。他变得比以前积极得多,做饭,打扫房间,甚至主动询问迈克尔要不要听首钢琴曲。迈克尔却提不起劲,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他焦虑、烦躁、头疼,丧失胃口。“喝点汤,”昆尼西安排他坐下,没有要求迈克尔去洗手、洗脸、换衣服,“起风了,天气预报说明天会降温。你穿我的大衣吧,我拿出来了……”
“谢谢。”迈克尔生硬地说,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穿一天多少钱?”
昆尼西的笑容消失了,眼睛睁得很大,“不需要钱,算是我借你的。”他又努力挤出笑容,替迈克尔把香肠切成漂亮的小三角块。迈克尔吃掉了香肠和那碗汤,然后他找出一枚十芬尼硬币,放到餐桌上的一只青蛙形状的储蓄罐里。
储蓄罐是夏天买的,迈克尔买它,本意是为了逗昆尼西开心。他故意喝昆尼西的咖啡或茶,然后不等昆尼西张嘴,就把早早准备好的芬尼塞进青蛙的嘴巴。十芬尼在储蓄罐中发出轻微的一声响,收拾餐具的昆尼西看了青蛙一眼,灯光下,他的脸变得惨白。
“你怎么了?”他问,“你讨厌我了吗?”
“不,”迈克尔说,“因为你给我切香肠,切香肠就是十芬尼。”
“塞德里茨的妈妈回信了,她已经赶到慕尼黑。”昆尼西说,“她说约翰战后精神一直不正常,她联系了疗养院,会送他去治疗。”
“疗养院”、“治疗”,这个两个词迈克尔听来分外刺耳。那些同性恋者,一旦被纳粹政府发现,就会送去“疗养院”——其实就是集中营。所谓的“治疗”不过是奴役、苦工、鞭打……死亡。成千上万的同性恋死在集中营,他盯着昆尼西,想起那条该死的从未修改过的法律:如果昆尼西真的是同性恋,如果被发现了……会出现什么后果?丢工作?判刑?他的大学生熬过了战争,难道要在和平时期因为这事儿而蹲监狱?
“你到底怎么了?”昆尼西说,好像没了主意,“迈克?你还好吗?”
“我在想,在想你说的的话。”迈克尔说,喉咙里似乎塞满了沙子,“我想——”
“你想知道埃玛的事?”
“不仅仅是埃玛,还有其他的——”
“我是同性恋?”
“闭嘴!”迈克尔猛地站起来,他声音太大了,在客厅里嗡嗡直响。昆尼西吓了一跳,畏缩地往后退了两步——他怕突然爆发的声音,迈克尔早就知道。上帝啊,迈克尔自责地痛骂自己,你这个垃圾,他握住兵籍牌,迈克,冷静,别对他这样……
“不要再提那个词。”迈克尔虚弱地说,“我不想听到那个词——记住,你不是,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永远都不是。”说完,他逃上二楼,并反锁了卧室的房门。
第56章 - 礼拜六是个好天气。云朵像一大块
礼拜六是个好天气。云朵像一大块一大块棉花,缓缓地在湛蓝的天空中浮游。金色的阳光,真正的金色阳光,洒落大地。迈克尔睁开眼睛,屋子静悄悄的,除了他的呼吸没有任何响动。他下意识摸了下身旁,没有人,一个枕头,枕套上绣着素雅的花。昆尼西挑的,迈克尔阻止他买灰色的那对,又拒绝了红蓝格子,他不得不选这种淡色花朵。“容易脏。”迈克尔还清楚地记得大学生抱怨地嘀咕,红色的嘴唇微微翘起,好像腼腆的微笑。
三楼没人,一楼客厅也没人。昆尼西不在家,大概去加班了,也可能压根不想留在这儿。苏联和西方世界冷战,迈克尔与昆尼西之间也爆发了同样的战争。他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坐在餐桌前发愣。这个礼拜,他把昆尼西锁在门外。“你可真是个混球,”迈克尔自言自语,“你要完蛋啦。”
他开着车出去,漫无目的地闲逛。一群十二三岁的男孩在踢球,迈克尔不是很理解这项运动的趣味,没有多少美国男孩乐于踢足球。昆尼西喜欢足球,他告诉过迈克尔,以前他经常去看慕尼黑一家足球俱乐部的比赛。迈克尔试图教他玩橄榄球,男人的运动,昆尼西却讽刺说,“滚一身泥,真是够男人气概。”
“足球也会滚一身泥,”迈克尔反驳。
“不,足球不必横冲直撞,靠谁的块头大赢球。”昆尼西踢那只皮球,皮球在他的脚尖跳跃,怎么也不会滚落,“……足球是一种具有艺术感的……有脑子的运动。”
一个男孩摔倒了,打了个滚。他的同伴冲上去扶起他,挽起男孩的衣袖检查。那是个金发男孩,灰眼睛,鹰钩鼻。他爬起来,继续和对手争夺足球的控制权。迈克尔看了好一会儿,这个年纪的昆尼西也会和同伴踢球吗?就像这群孩子……不,他不喜欢与同龄人玩耍。讨人嫌的约翰会踢球吗?他会抱着足球去找昆尼西么?把他从湖边的房子拉出来,在阳光下踢球,翻滚……
迈克尔揉揉眼睛,隔着毛衣抚摸兵籍牌。昆尼西,他满脑子都是昆尼西。这本来就不正常,不是吗?他早就知道,只是选择无视。上帝,不,撒旦早就在他内心深处埋下了一枚手雷,昆尼西的出现拉下了引信,将他的理智和信仰炸成碎片——不然他干嘛攒巧克力和咖啡?干嘛给干活勤快的俘虏一点“奖励”?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迈克尔不能只把食物送给同一个人,那个德国国防军少尉……
奥利弗不在,看“麻眼”羡慕的样子,那家伙准是跑出去风流快活。中午的阳光在伊萨尔河的水波间跳跃,年轻的情侣手挽着手,天真幸福的模样让迈克尔羡慕又嫉妒。他看了看时间,没有昆尼西,木偶表演和广场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他打算回去,给昆尼西买个蛋糕。他不该冲昆尼西叫喊,更不该把他锁在门外……必须道歉,迈克尔想,他必须、必须——
“老迈克!”
迈克尔都不用回头,就在蛋糕店的橱窗玻璃上看到了挥手的奥利弗。“这地方太小啦!”奥利弗兴高采烈,“你也来逛逛?真巧——”今天“小德国佬”有点不对劲,穿着一身西装,还打了领带,“唔,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不用介绍了吧?”
夏莉笑眯眯地打招呼,“中午好,迈克。”
“你怎么在这?”迈克尔感到意外,夏莉身边坐着位陌生的女士,深褐色头发,皮肤非常白,局促地盯着面前的茶杯。“我想和诺依曼小姐认识一下,”奥利弗说,“你要来杯咖啡吗,迈克?”
“不,我得去买蛋糕。”迈克尔了然,“我待会儿还得去——”
“我也要回去了。”夏莉快活地说,“学校的钢琴太糟糕了,我得想想办法……”
夏莉不需要找修琴师,“我们用手风琴就挺好。”她说,“奥利弗想找个女朋友,维拉想找个男朋友。我认为他俩很合适,你觉得呢?”
“非常合适。”迈克尔把蛋糕放到车后座,夏莉立刻说,“这是给卡尔的吗?”
“对……他加班去了,工作实在忙得要命……”
“工作能让他高兴起来。”
“你上班还习惯吗?”
“我很喜欢小孩儿——不过,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夏莉紧张地抿起嘴,“我刚刚就想问了,可维拉在那……”
“奥利这坏胚,见了姑娘们,连他兄弟都不记得关心。”迈克尔骂了一句,“让约翰爵士打的,他跑到花园里躲起来……警察把他抓起来了,他妈妈说会送他进疗养院。”
“约翰?”夏莉抚了抚胸口,“他就是脑子出了毛病,天生的。我特别讨厌他——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他来我家。卡尔在吃浆果,给了他一个,他就跑来炫耀,‘他更喜欢我!’我去找卡尔,卡尔把一碗浆果都给我吃,可把约翰气坏了。他满地打滚,非让卡尔抱他……”
“对,就是这样。他骂人,卡尔说不会和他做朋友了,这位爵士就又哭又闹。”迈克尔摸摸嘴角,“他和卡尔打了起来……他辱骂埃玛,说了些很……不好的话。”
“他就是个贱货。”夏莉冷哼,“他结了婚还天天跑来骚扰哥哥!他不许哥哥和女孩子讲话,骂她们不要脸。明明不要脸的人是他。幸亏卡尔后来遇到了埃玛,这都是上帝的安排……”
上帝的安排。上帝安排昆尼西遇到埃玛,也安排他遇到迈克尔。一个金发少女挽着她的情人,甜蜜地站在河边。“他骂埃玛‘不能用’,”迈克尔喃喃,“这什么意思?”
夏莉愣住了,迈克尔回过神来,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这种话!我对埃玛没有……”
“这是哥哥的隐私,”夏莉悲哀地说,“你可以问他,但我估计他不会告诉你。”她叹了口气,“约翰是个坏蛋,不过很多人跟他一样差劲,只是他们不会当面说出来。哥哥非常爱埃玛——”
“我知道。”迈克尔难以抑制酸涩,“他经常提起她,我看得出来。”
“卡尔不是那种肤浅的男人,”夏莉说,“他绝对不是为了钱、地位或外貌才追求埃玛,和她结婚。他希望找一位灵魂的知音,知音,你能明白吗?世上最能理解他的人……卡尔读了许多书,我们——我,妈妈,包括约翰……卡尔愿意倾听我们,但我们却很难理解他。埃玛可以,他们经常一聊一两个小时,直到埃玛必须休息。”
“真棒。”迈克尔说,那种酸涩像沸腾的海,他也能和昆尼西一聊一两个钟头,甚至更久。假期里他们能靠在一起一整天。不过,这可能是昆尼西给他的错觉。他读不懂昆尼西的书,对弹琴一窍不通。聪明的大学生只是顺着他粗鄙的话题继续罢了……
“埃玛身体很弱,”夏莉说,“妈妈不喜欢这门婚事,医生说埃玛很可能……很难有小孩。”她看向震惊的迈克尔,“你不要跟哥哥提,哥哥不在乎这个,他不在乎有没有孩子!订婚之后,埃玛的状况更加糟糕。他们没有举行婚礼,就在埃玛的病床前交换了戒指。约翰特别得意,他说,没经过上帝祝福的婚礼不作数,埃玛‘不能用’,这是上帝的意思,哥哥依然是‘干净’的。这什么恶毒的胡话,我恨不能打他!……妈妈难过得要命,卡尔安慰她,劝她别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每天照顾埃玛,给她念书、弹琴,喂她吃饭、陪她见医生……埃玛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可哥哥却被征召入伍。之后就是战争……”
迈克尔回去时,两只脚似乎踩在云朵上,虚软无力。他推开门,昆尼西裹着那件灰扑扑的粗毛呢外套,正靠在壁炉前看书。火光映照着他的金发与白皙的脸,眼角微微泛红,蓝眼珠犹如最精美的玻璃工艺品。
迈克尔一把抱住了他,“上帝啊,”他死死抱着昆尼西,“上帝啊——”
“迈克,”昆尼西没有挣扎,只是吃力地伸出两只手,拍拍迈克尔的肩膀,“你怎么了?”
我犯了天大的罪,迈克尔松开手臂,换了一个姿势抱住昆尼西,缓慢地抚摸那头柔软的金发——他毁灭了一个人的清白,地狱是他的来处,也将是他永恒的归宿。
第57章 - 迈克尔花了一整个礼拜天忏悔,忏
迈克尔花了一整个礼拜天忏悔,忏悔他的罪恶,他的过失,他的自大,他的愚蠢。他跪在旅店的窗前,因焦虑而头晕脑胀。礼拜六的拥抱持续了几分钟,随即迈克尔就推开了昆尼西,逃命似的夺门而去。他无法容忍自己再与昆尼西共处一室,“你是个禽兽,”他撕扯头发,狠狠抽自己的脸,“你是个混蛋,迈克……你应该死,现在就去。”
他无须去教堂告解。老迈克尔说过,他顶看不上告解的家伙。“第一,告解屁用没有,难道上帝会因为你告解了就饶恕你吗?第二,一人做事一人当……做了坏事,就该承担,这他妈才像个男人的样子。”
男人,男人!《圣经》里早就提到过:“所以,上帝任凭他们逞着心里的情欲行污秽的事,以致彼此玷辱自己的身体……男人也是如此,弃了女人顺性的用处,欲火攻心,彼此贪恋,男和男行可羞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迈克尔抓着头发,把脑袋往墙上撞。约翰打出来的伤口绽开了,疼痛和鲜血让他在疯狂的痛苦中清醒过来。他捂着头,靠墙坐下。不远处教堂的钟敲响了,随风送来钟声。“负起你的责任来!”老迈克尔的话在他脑子里轰轰作响,“犯了错就要改正,这才是咱们家的男人。”
迈克尔是得负起责任,他玷辱了一具清白的身体,只因他欲火攻心。他得接受报应,但昆尼西是无辜的。他的大学生不应为此受任何责罚,现世也好,死后也罢。迈克尔得确保这点,他必须行动起来,就像几年前那样,给昆尼西尽力准备好一切……
这是什么,这是爱吗?迈克尔说不清。爱是恒久忍耐,他从小就会背。如果他爱昆尼西,当初就不该强奸他,导致他认知混乱;如果他爱昆尼西,他就不会跑来德国……他来德国为了什么?昆尼西早就看清了:为了发泄他的淫欲,为了“干那事儿”……所以来到德国后,他故态复萌,一次又一次地奸淫,给昆尼西的人生蒙上悲惨的阴影——那本来是个前途光明的人,要是没有战争……
“真是混蛋,”迈克尔咬牙切齿,“混蛋,不要脸——该死的猪——”
同时,他又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孱弱的一条可怜虫,因为有些事情他永远都没有胆量承认。
礼拜一,迈克尔在工厂磨蹭到了七点才下班。他打发小汉斯买了两个汉堡,啃了一个,留一个做早餐。开车时他才发现车后座还放着礼拜六的蛋糕,泄气地坐在车里发了好一会儿呆。到家——不是家,他默默纠正——到地方时已经接近八点,客厅亮着灯,夏莉坐在餐桌前,正低头读一份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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