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hlacht am Rhein/莱茵河之战 - 分卷阅读36
“谁?谁被抓起来了?”奥利弗想了想,“哦,‘国王’?——不,为什么抓他?他犯法了吗?我想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那个的?”迈克尔连那个词也不愿提,同性恋,他不是去和那个姓雷曼的女人约会了吗?三年过去了,他连婚都没结……这他妈的!“他告诉你的?”
“他话都不会跟我讲。”奥利弗低下头,“他讨厌我,他家的狗都能看得出来。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长了眼睛,迈克。他身边有个男的,法国佬。那家伙在照顾他,还挺细心。他俩那……那样子,黏黏糊糊的,我说不好,反正你看了你也会明白的……”
他抓了抓头发,“我说,你,迈克,你不打招呼就回来,难道是……他没缠着你吧?是吧?”
送走战友们之后,迈克尔躺在医院狭窄的病床上,又做了一个梦。这次的梦里没有噪音,他在慕尼黑火车站的站台上,脚边堆着大件行李。
“你要照顾好自己。”他握住一双手。那双手皮肤白皙,手指修长,关节泛着淡淡的红色,“要记得吃早餐,不要空着肚子喝咖啡。晚餐也要好好吃……多出去走走,踢踢球。球我擦干净放到钢琴底下了……记得烧壁炉,我给你劈好了柴火,不然你会冷……别在看那些书了,读读《圣经》吧!要向上帝虔诚地祈祷……”
“好的。”那双手的主人说,“我记住了。”
“这我就放心了……”迈克尔松了口气,“我上次忘记对你讲了。我有一肚子话想和你说,可我下定决心不给你打电话,也不给你写信。我得离开你了,离你远远的。要不怎么办呢?我想不出办法来……你会恨我吗?”
“不会。”
“那你会忘记我吗?”
“很有可能。”
“你很快就忘掉我了,我确信。人的遗忘速度是很快的,你看,现在我就想不起你的样子……”迈克尔说着,眼眶发热,“请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个糟糕的坏蛋,都怪战争!没有战争你就不会遇到我……没有战争,我连请你喝酒的机会都不会有……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他用力揉搓那双手,“你怎么了,这么久了,你的手还是冷得像冰。”
“因为我死了。”手的主人说,“傻瓜,死人的手就是这么冷。”
1956年春天,迈克尔第二次辞职。搬出办公室时,劳拉跑来,眼里含着一包泪,“喂,费恩斯,你去哪?”
“还没确定,”迈克尔抱着一个大纸盒,“我还在找工作。”
“你疯了吗?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辞职?”
“我想去欧洲找个人。”
“别胡扯了,去欧洲?找谁?找你那个金发碧眼、高个子长腿、会弹钢琴的大学生吗?”
迈克尔点点头,“对,我去找他。”
“你真他妈能装模作样,”劳拉气势汹汹,“这里不好吗?底特律就找不出个金头发的大学生让你睡?”
“以后你就懂了。”迈克尔腾出一只手,拍拍劳拉的肩膀,“再见,小鸡。”
1956年7月,迈克尔的双脚再度踏上德国的土地。此时距离他上次离开已经过去了四年。夏季的阳光令他有些头晕,经历长途跋涉,他的血压可能又在正常值上危险地波动。但迈克尔没空关注他的血压,他用最快速度到达慕尼黑,冲向他最熟悉的那条街。
下午,街道上没几个人。街心花园还在那,鸽子和巨大的灰色鸟儿无聊地啄食砖缝中的草籽。昆尼西的红砖房子前,一园子玫瑰静静盛放。
第69章 - 迈克尔感觉相当糟糕,不单单因为
迈克尔感觉相当糟糕,不单单因为那些漂亮的玫瑰。诚然,玫瑰确实令他心情郁结。在他上次仓皇逃走前,这个小小的花园里就没长出过什么象样的植物。他种出过几朵孱弱的红花,乱糟糟的草和藤蔓,但都没有这片玫瑰那样鲜活、娇艳和美丽。三点一刻,工作日的这个时间,昆尼西肯定不在家里。迈克尔坐在街边,垂着脑袋,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觉得自己活像条等主人回家的狗,狼狈而忐忑。玛丽说得对,他就是个纯粹的白痴,事到如今才下定决心回来。至少还要过两个半小时昆尼西才可能下班,迈克尔揉了揉脖子,疲惫在太阳孜孜不倦的熏蒸下渐渐发酵。
你不可能指望在长途旅行中获得彻底的休息。从美国到欧洲,一路上,迈克尔净做噩梦。梦中他参加葬礼,死者似乎是他的一位战友,棺材上蒙着国旗。人群中弥漫着阵阵低沉的哭泣,迈克尔无比压抑,胸口彷佛压着一块巨石。
一个小女孩坐在人群外。这是个挺漂亮的小东西,棕发,绿眼睛,穿着一身黑裙子,无聊地打哈欠。
“你好,迈克叔叔。”小女孩说,“我爸爸死了,是吗?”
迈克尔蹲在小女孩跟前,“你好,莉莉。”真奇怪,他明明不认识这个女孩,可就是笃定相信她名叫莉莉,“你爸爸去天堂了……上帝会保佑他。”
“世上肯定没有上帝,也没有天堂。”莉莉说,“大人说的都是骗人的,其实你们自己心里也不信。”
“不可以这样说,”迈克尔忍不住摸了摸小女孩的发梢,“你爸爸是个好人,他就是去天堂了。”
“要是爸爸真的去了天堂,为什么妈妈还那么伤心呢?”莉莉抬起脑袋望向天空,“你们总说天堂是最好的地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会生病,没有战争,永远平安喜乐。那么,爸爸去了那么好的地方,你们干嘛都在哭?——因为压根就没天堂,爸爸死了就是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妈妈也见不到他了,对吗?”
迈克尔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你说的没错,”他嗫喏着,彷佛有阵飓风吹过胸口。泪水源源不断,打湿了他的脸颊,“你说得对……我说不准是不是真的存在上帝和天堂,可我必须相信天堂,一定有这样一个地方……我必须相信。”
“你爱的人也和爸爸一样去天堂了吗?”莉莉问。
“我……”迈克尔愣住了,他很痛苦,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是的,他去天堂了……”
“好吧,我知道了。”莉莉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相信他去了天堂,这会让你心里好过一点儿吗?”
“也许,”迈克尔吃力地点点头,疼痛让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而莉莉越长越高,逐渐成为一个巨人,“是的,这会让我舒服一点儿。”
“要是能让你舒服一点儿,那就相信吧。”巨人莉莉轰隆隆地说,
迈克尔从这个梦里挣脱出来的时候,发现坐在隔壁的那个胖子一条胳膊压在他的肚子上。他推开那条满是肥肉的胳膊,摸了摸兵籍牌。他做过关于兵籍牌的梦,没有影像,只有声音。“等我死了,他们就能通过兵籍牌确认我的身份。”那个声音轻轻拂过,“到时候你就能找到我……”
烦人的噩梦。迈克尔打了个盹,幸亏这次没什么梦。过了四点,街上渐渐出现行人。家庭主妇提着篮子,放学的孩子追逐打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骑着自行车路过,忽然吱地一声剎车,她停下了,盯着迈克尔,褐色的眼珠转来转去。
“您是……美国人吗?”
迈克尔昏昏沉沉,他没来得及刮胡子,形象一定糟透了,“对。”谢天谢地他还能讲德语,不算流利,但也没那么生硬,“您是——汉纳?”
“是我!您是迈克吧?”汉纳?穆勒活泼地跳下自行车,“好久不见,迈克先生!您不是回美国了吗?冯?昆尼西先生告诉我爸爸妈妈,您回国去了,再也不回来了。”
听到昆尼西的名字,迈克尔的心脏止不住狂跳,“他还好吗?哦,不,我是想问——”
“冯?昆尼西先生去度假了。”汉纳甩甩辫子,“您找他有事?那起码要下周日再来。不过,他现在应该没有出租房子的计划,估计您得去其他地方租房子啦。”
这天,迈克尔等到入夜,依然没有等到昆尼西。他怏怏地离开,第二天再来,等了半天,还是只有那园子玫瑰陪着他。昆尼西当真不在家,而非汉纳撒谎欺骗他。穆勒一家都不怎么喜欢迈克尔,穆勒先生成天像防贼似的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迈克尔决定下周日再来,他得先去工厂报道。工作地点在巴伐利亚州内,去慕尼黑开车要两个多小时。工厂分配给他一间单人宿舍,单人床,床板硬得像放了好几年的压缩饼干。
“上帝啊。”迈克尔跪在窗前祈祷,他不知道下周日能不能见到昆尼西,唯有祈求上帝。但这是错误的愿望,本来上帝就不会帮助他,不是吗?
在忐忑不安中,迈克尔开始了新工作。繁忙的工作就有一点好处,能让人忘记忧愁。时间过得很快,周末来临了,再一转眼,下个周末到了。迈克尔礼拜六搭火车前往慕尼黑,找了家旅店住下。也许是兴奋过头,他辗转反侧到天亮才催生出些许睡意。结果一睡就睡过了头,等再睁开眼,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迈克尔打仗般急急忙忙地收拾自己。没有车,出行就是麻烦。他沿着路飞奔,猜测昆尼西是否已经回到家里。一个多星期不见,花园里的玫瑰开出了的新的花朵。迈克尔突然想起他该给他的大学生带些礼物……至少一束花!就在他喘着粗气准备转身时,门开了,昆尼西抱着一名金发小男孩,慢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条巨大的狼狗,汪汪吠叫,亲热地摇着尾巴。
第70章 - 潮水淹没了迈克尔,他无法呼吸,
潮水淹没了迈克尔,他无法呼吸,心脏彷佛在耳边跃动。隔着摇摇晃晃的水波,模糊的视线中,昆尼西就是一抹金色的影子。迈克尔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他看到昆尼西侧过脸,面带微笑,正小声和男孩说着什么。
他的大学生。
他的大学生还是以前的样子,干干净净,英俊得像一座雕像。昆尼西穿着白衬衫,依旧是那种上世纪的老式吊带裤。小男孩抱着他的脖子嘟起嘴巴,昆尼西摸摸他的脑袋,回头说了几句话。一个女人走了出来,随后是个高瘦的男人。那是夏莉和弗兰茨。弗兰茨伸出手,小男孩扭过头,把昆尼西抱得更紧了。
“……好啦。”迈克尔隐约听到夏莉温柔的劝慰,“我们周末来,行不行?”
“不!”小男孩大声嚷嚷,“不!不!不!”
他撇着嘴,做出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昆尼西又摸了摸他的脸,贴着男孩的耳朵不知在说什么。最后,小家伙悻悻地钻进弗兰茨怀里,还在不停地叫喊,“不!不!”
夏莉和昆尼西拥抱,互相亲吻面颊。随后,她与弗兰茨上了一辆汽车,精巧的家庭式轿车,迈克尔最讨厌的那种,塞不下几个人和多少东西。车开走了,昆尼西站在栅栏门前挥手,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留长了一些,微微打着卷儿。他看向汽车开走的方向,注视着道路尽头,慢慢放下手,抱着手臂,似乎让风吹得冷了。
迈克尔想呼唤他,或者直接冲上去给他一个拥抱,亲吻他,嗅他的脖子。但他来不及这样做——门开了,又走出来一个人。一个男人,又高又瘦,比昆尼西还高了小半个头。深色头发,鹰钩鼻,嘴唇很薄。他也穿着衬衣,松松垮垮地塞在腰间。男人把手搭在昆尼西肩头,俯身笑着讲话。昆尼西转过身,就像靠在男人怀里。
他们进去了。男人关上了栅栏门,四年了,栅栏换了颜色,再不是迈克尔挑选的干净的白色,而换成了深褐色。迈克尔盯着栅栏和园子里的玫瑰,开始思考,或者说,强迫自己思考,因为他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怒火如岩浆倾斜而下,将他完全淹没。
那个家伙,和昆尼西举止亲密,应该就是奥利弗见过的法国佬。是啊,是啊,四年了,迈克尔攥着拳头,庆幸身边没有枪支,不然他肯定要做出极其可怕的恶行。四年了,迈克,他在内心自言自语,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法国人……法国人,他顶瞧不起的法国人!为什么是个法国佬?迈克尔走到路中间,死死盯着那道栅栏,该死的,他就该带把枪……或者刀,要不然就是斧头。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理智和冷静,只想杀了那个法国佬之后自杀。
是你先放弃的,一个声音说,你放弃了他,他找到了别人,这难道不理所应当吗?他告诉过你,他是同性恋。就算他不是,没有这个法国人,也会出现那位雷曼女士,没有雷曼女士,也有其他女人……第二个埃玛。感谢上帝吧,那个声音说道,如果是个女人,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你可能会犯下更可怕的罪行。
没错。迈克尔咬牙切齿,来到栅栏前。是啊,是啊,承认吧,他可根本不愿亲眼见到昆尼西结婚生子。为什么要仓皇逃离德国,也就是这个原因。他会杀掉昆尼西的妻儿,把他们砍成碎片泄愤。他的大学生……他的大学生!他的大学生就只能是他的!他的大学生不需要别人,他可以照顾他,安慰他,夜里抱着他入睡,从噩梦中唤醒他……他可以做一切事,为了他的大学生,一切事!除了——
你不能爱他。那个声音说。
迈克尔回到路的另一边,垂头丧气。时间不早了,四点钟,他订了六点的火车票。火车票躺在他的裤兜里,他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离开这儿,去火车站,买份咖喱香肠。然后回到宿舍,洗澡,睡觉,第二天起来工作……交上辞呈,回美国。
就这样离开吧,迈克尔搓搓衣角,怒火消失了,浑身又湿又黏,像罩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外罩。他恶心得想吐!可恶的天气,可恶的阳光,可恶的灌木,可恶的石子路,可恶的鸟鸣。他机械地迈动步子,写辞呈……该怎么开头?您好,我是——
“您好?”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您要找人吗?”
迈克尔回过头,栅栏那边,那个高个男人眨着眼睛。他有双深色眼睛,和头发相得益彰。“您似乎在这有一段时间了,”男人说,“需要帮助吗?”
“不。”迈克尔张开嘴,发出一个音节。他的表情一定相当可怕,从那个男人的反应就可窥出一二。可迈克尔不想变得友好,他狠狠地瞪着男人,“你是谁?”
“加布里,”门开了,金色的影子飘了出来,“你在和谁讲话?”
“这位先生,我以为他迷路了。”男人说,他拿着剪刀,似乎打算剪几枝玫瑰。昆尼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迈克尔瞪着眼睛,潮水再度淹没了他,只不过这次是滚烫的、沸腾的海洋……他几乎要窒息了。
“迈、迈克?”昆尼西难以置信地低语,“迈克?”
“卡尔。”迈克尔抹了把脸,浑身都是汗,黏糊糊的,“你好。”
“迈克,”昆尼西往前走了一步,随后退了回去,“上帝啊……”
“他就是迈克?”那个男人问,扶住了昆尼西,“亲爱的,你还好吗?”
哦,听听,“亲爱的”。一个冲动在迈克尔头脑中左冲右撞,他要夺下那把剪刀,给这干死的法国佬身上添几个窟窿。昆尼西摇了摇头,蓝眼睛睁得很大,“迈克,我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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