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时又变成另一副美景。
琉璃忽然有些期待春天的来临,经过这个严冬,总有些东西会改变的。
翠香馆在何府顶东边,走到长房外,自然双喜在前引路,从余氏与苏姨娘院子中间的夹道穿过去。没几步走到了。便见两个家丁正在给院墙刷灰,门楣下牌匾上用隶书写着“翠香馆”三个大字。落款是“景承于庆平七年春”。
琉璃那时候为给毓华送东西曾来过一回,初初见着这“翠香馆”三字,怎么都觉得像勾栏,后来才知道,这名字还是太子殿下的亲笔赐书,既是赐书。自然赐什么挂什么了。
“九姑娘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探究的询问声,双喜几个忙着道“姨娘好”。琉璃回头看去,只见陈姨娘正携着素华站在面前,忙让开两步,裣衽道:“姨娘好,七姑娘好。”
陈姨娘松了牵住素华的手,捉着手绢子在手笑了笑,“九姑娘来了,怎的不进去?二姑娘三姑娘应都来了罢?”
琉璃忙道:“因见这字写得十分苍遒,细细欣赏着一时忘了迈步,让姨娘见笑了。”
陈姨娘看着她,道:“早听说姑娘外祖家乃书香门第,看来不假。府里几位姑娘也都是识字的,哪天凑场诗会,让她们姐妹也见识见识你的才学?”
琉璃双手摆起来:“哪里是什么书香世家,敝外祖只是私塾先生而已,连门生都没有许多,琉璃光识得两箩筐大字,可不敢在堂堂尚书府称有什么才学。”
陈姨娘歪起嘴角瞅着她。
“私塾先生未必没有才学。”素华身后的梧桐树旁,忽然走出来背着手只带了杨贵的何苁苙,他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定在琉璃身上。
琉璃觉得他这目光有些逼人,却解释不出为何,怔了怔,见双喜等人下拜,才也跟着行了礼。
陈姨娘整个儿脸上都变亮了,碎步迎上去站在他右侧:“老爷来了?”微抬首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轻拂一下衣襟。
琉璃这才发现她今儿也穿了身簇新的玫瑰色刺绣带镶边的上衣加天青色百花裙,妆容也十分妩媚。
可惜何苁苙只嗯了一声,就抬步进内去了。
琉璃随在陈姨娘身后进门,踏上左首游廊,到达南面正厅,厅内已摆开了大小几围席面,紫芸领着两名丫鬟在忙碌着,而正厅隔壁房里则传来余氏与苏姨娘等人的欢笑声。
陈姨娘飞快地掀开帘子跑进去,“哟,我来晩了!”
屋里静了一静,便听苏姨娘笑道:“可不是,你来晩了!方才咱们这里正说元宵挂花灯的事儿呢!”
陈姨娘这一进去,便把何苁苙撇在了门外,仿佛方才见到他时的激动只是别人的错觉。琉璃看了眼何苁苙,道:“大老爷是先进去还是?”
何苁苙倒指着她怀里画轴道:“这是什么?”琉璃方想起来,忙地将之双手奉上:“这便是老爷说的那《子虚赋》,我找到了。”
何苁苙看她一眼,接过来慢慢展开,看了片刻后又合上。再看向琉璃,那目光就变得锐利而冰冷,仿佛纸上写的是些大逆不道的话。
琉璃微微有些心虚,生怕他发现了什么,不过接下来他却什么也没说,让杨贵打着帘子先进了。
琉璃跟着迈入。苏姨娘一见何苁苙,便就站起来。陈姨娘面上却略有尴尬。余氏一瞧便心中明白个透亮,当下含笑不语。倒是侍妾秦欢儿扬着手绢子高声道:“哟,原来陈姐姐与老爷乃是一道来的,怎地进门来还分个前后脚呢?”
陈姨娘大窘,屁股才沾上椅子又站起来。余氏垂眼拂着参茶,仿若未见。苏姨娘见状,笑着出面解围:“此番圣恩眷顾,老爷喜任征粮使,这可是咱们长房乃至何府的大喜事,这几日因老太爷染恙,也没来得及庆祝庆祝,不如就借这今夜,咱们好好儿贺一贺。”
何苁苙甚少理会妻妾之事,方才余氏挤兑陈姨娘时他看在眼里,却未有半点掺和的意思,这时听苏姨娘提议,也只是歪在榻上一笑,继续捻起了花生。
余氏倒领了她的情,笑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采芹快去瞧瞧大少爷大奶奶他们来了不曾,还有三少爷,他们一到咱们就开席!”
琉璃听到苏姨娘说要庆祝这句,这才恍然惊觉原来前几日何苁苙进宫回来后的喜气洋洋原是为了这事!在受弹骇的当口不但赐下了口谕,还让长子担任了如此重要的征粮使,老太爷哪里还会顾及别的,自然是感恩戴德热血!这不正急巴巴地进宫叩谢去了么?
想到此琉璃也不得不佩服何苁苙的城府,能把这件事进行得如此顺理成章,不可谓没有审时度势的能力。何廷玉与谢氏稍后就到了,瑞敏由嬷嬷牵着,嚷着要吃麻糖。紫芸喂她吃了半块儿,三少爷廷芳与闵华一齐也到了。
十五岁的闵华已经有了婀娜的身段与妩媚的面容,在今日盛装之下,有着与其余姐妹不同的风姿。
因着先前的难堪,陈姨娘坐在苏姨娘下首,便就搭讪道:“闵儿的婚期在二月初,出了年就该预备婚事了罢?”
苏姨娘看着余氏:“这泄得老爷夫人作主。我这当娘的,只管叫她善待公婆相夫教子便罢了!”
余氏笑道:“这个我心里有数,该添置的都列了单子给钱长胜,先看看府里大库房还有什么?缺的再从长房库房里添,到时给你看,缺什么再补就是。”
苏姨娘道:“女婿是老太太亲自挑的,婚事又是夫人亲自办的,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陈姨娘看她们这般乐呵,面上笑容就有些勉强。
琉璃跟闵华素华三个庶女为一席,闵华素华平日来往多些,原本有话可聊,如今一提起婚事,闵华的脸就红着埋下去了。
没有何燕华在,这顿饭吃的甚为平静。散席后余氏忽把她进自己院中,说道:“你送我那枝金丝蝴蝶,是谁的?”
琉璃两眼茫然:“翠莹的呀——反正是从她床底下找到的。”
余氏沉声道:“掌嘴!”
琉璃忙道:“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东西若不是从翠莹处得来,便让我它日命丧棍棒底下!”
余氏见她说的真切,便又挨回靠背上,睨着她:“那么这几日总有人私底下在说,这东西在三夫人头上出现过?”
琉璃抬起头来,想了想,说道:“我也觉得翠莹不可能有这么贵重的东西,是她偷来的也未定。所以我交给夫人,也是请夫人代为处置的意思。依我拙见,如是三夫人的,夫人您还给她不就好了么?”
余氏寒着脸,一言不发看着她。半日才道:“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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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65不知死活
琉璃随即退出门来,到了院门外才不觉露出一丝笑。
齐氏那只金丝蝴蝶应是不少人见过,不知道为什么偏选了这种极易露出马脚的东西来打赏?那日浣华说她亲眼见过,自己却没顾上细问,改天见了,倒要记得弄清虚实。
余氏捉了她来问金丝蝴蝶的来历,恐怕是要动手了,不知道她会选中齐氏哪个地方开打?
她哈了哈手,将披风裹紧了些。
小年一过,除夕眨眼就到了。
年廿六这日,钱长胜家的送来了祭祖的礼仪流程,并提醒琉璃斋戒三日。年廿八,余氏差人送来了四季衣裳各一套,鞋袜四双。
年廿九早上又迎来一场雪,琉璃起床时李嬷嬷尤在酣睡,琉璃将早饭吃了个精光,又叫蕊儿把她那份饭倒了喂猫。李嬷嬷起床后见盆空碗空,便在纜|乳|芟麓竽?并拿藤条子将月桂海棠二人各抽了两鞭,骂她俩好吃懒做,欺负到她头上。
琉璃在旁消食,见状冷笑着进了房。
她招蕊儿进来,看了眼窗外道:“你瞧着这两个丫头如何?”
蕊儿想了想,道:“奴婢瞧了几日,除了老实些,暂时没有什么大毛病。”
琉璃点点头,“那么去准备两条结实些的麻绳,我晚上要用。”
蕊儿一愣,琉璃招她附耳近前悄声说了几句,她便把一双眼睁得更大了,呆看了她半天后,喜不自胜说道:“好!奴婢现在就去准备!”
年三十一大早,双喜蕊儿便侍候琉璃沐浴更衣,到日出时前头便来了两位儿女双全的嬷嬷。接引琉璃前去正院。
拜祖仪式定在已时,琉璃卯正走到正院门附近时,前头忽传来几声礼炮响,几名管事急匆匆地往大门方向赶,原来是淳阳县主到了。
琉璃进了安禧堂,大雪下了一昼夜便停了,虽不如前次壮观,却也有三四寸深。为了待客,府里出动了软辇,一架架排开在廊下。几位老爷与夫人去了前方迎客,老太爷老太太在堂内安坐,各房子女们皆在陆续到来,人来人往一片繁荣。
没片刻就几顶软辇在阶前落下。当先一顶的睯掀?婆子们先扶出余氏,余氏再含笑回头。便牵出个珠围翠绕的宫装少妇来。
廊下有人飞快的进来禀报:“县主到了!”
老太太便指着外头:“快!快请进来!”
话音未落,淳阳县主就被簇拥着进来,这是琉璃第一次见她,乍见时便也觉李嬷嬷当日所言果然不假,算来应有二十五六岁,但是肤如凝脂艳若桃花,通身形若少女,再来看她言笑之间有着苏姨娘那般和善,却又比她更优雅,行动之间有如大奶奶谢氏雍容。却又还更多些身为皇族的气势,全不是自己府上这些女人的作派。
小跨院侍候的人今日都过来了。琉璃余光看一眼身后的李嬷嬷,只见她神情激动盯着淳阳,若不是碍着人多,只怕早扑上前献殷勤去了。
淳阳进入正厅,老太太一见,顿即潸然迎上去:“我的儿!”淳阳也动情地揽住她:“外祖母。滢儿给您请安来了!”
景国公这一支是圣上生母、皇太后的亲系,宗人府有法须依,凡是皇族,不论内亲外戚,其妻眷出自官户的,其子女与外祖家的来往联系都有限制。于是这么些年,骨肉之间见面竟少得可怜。
略叙了一番话后,前门又来人道“大姑奶奶来了”,余氏忙劝老太太拭了眼泪,让廷玉同婉华的生母刘姨娘前去迎接。淳阳便打听起一班表兄弟姐妹来,老太太让各房少爷姑娘们依次上前拜见,淳阳都按嫡庶给了打赏,到毓华淑华二人时,不免又多赞叹了几句。
琉璃以九姑娘身份上前拜见时,淳阳细细打量她一回,含笑道:“这位就是今日要认祖归宗的那位小表妹罢?”
老太太含笑称是:“进府不久,还未及好生教导,疏了礼数,可勿要笑话。”
淳阳又打量了琉璃一回,忽然缓缓摇起头来,老太太以为她要说什么,正要开口,她却唤身边嬷嬷打赏起来,除了与闵华等例的一副头面,她竟又添了一对纯金龙凤镯。
众人心里都惊奇,面上却装得镇定。今日观礼的礼册各府早几日都已送过来了,琉璃也纳闷得很,她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幼时也曾才惊四座,但眼下这片刻接触,究竟哪令得这位县主对她另眼相待?
“四姑奶奶一向可还好哇?奴婢在这里给您请安了!”
琉璃谢完恩,正要退回去,李嬷嬷忽然一脸媚笑跪下来,冲着淳阳道。
这种诚这老东西也敢冒出来蹦哒?
琉璃站一旁看着,老太太等人的脸色刷地就变了,淳阳皱眉道:“李嬷嬷?”她抬起头看向余氏,余氏黑沉的脸被逼挤出丝笑来:“李嬷嬷接回府后,一直在九姑娘身边侍候,想是见到县主来了心中激动,所以巴巴地请个安。”
淳阳自不好说什么,便翘了翘下巴,说道:“起来吧。”见她欢天喜地爬起,又还不退下去,于是又道:“你既已回了何府,就该改了往日毛病,踏踏实实侍候好了姑娘,老太太太太自不会亏待你。”说罢也不再管她,径自又笑着与老太太道:“一班表弟妹们果然个个都是出众的……”
李嬷嬷再也插话不进,便就悻悻退了下来。
琉璃悄悄唤来蕊儿:“让你办的事儿呢?”
蕊儿点头:“都办好了。”
正说着,廷玉和刘姨娘就带得婉华进来,婉华与淳阳相近,幼年曾一起玩耍,当下见面也不由喜极而泣。四方见礼后淳阳便拉着她坐下,说道:“你可比原先瘦了。”婉华面色微微黯下,又强自笑开。
屋里正热闹着的工夫,西何府的人也到了,来的是二老爷何弘业及二夫人杨氏。两厢拜见后,杨氏便也给了侄辈们压岁钱。
辰时末钱长胜来报请去祠堂的时辰到了,众人便浩浩荡荡启程赶往便府东北面的何氏家祠。
祠堂内早设了座椅,众人及来客均在堂内两旁安座。钱长胜亲任香火师,上了香后,琉璃便跪在祖宗牌位前,由西府二老爷的何弘业任司仪,宣读祭文和祷词,琉璃按顺序三跪九叩认了祖宗后,何老太爷便以丹朱为她点了姓氏。
然后琉璃分别向老太爷老太太、何苁苙余氏、各房老爷夫人敬茶,各人也都给了赏物,均交由蕊儿收了。
何弘业一声“礼成”之后,淳阳等人纷纷起身向老太爷等人道贺,浣华一路雀跃冲过来,捉住琉璃双手:“九妹妹!”琉璃也含笑道:“八姐姐!”浣华听着却不好意思了,“算了,你还是叫我名字吧,'八姐姐'听着别扭,因为我老觉得你是姐姐我是妹妹。”
琉璃笑了笑,点头。
接下来便是府内进行家祭的时间,钱长胜两口子先引领众人坐软辇回到正院,婉华嫁了人也属外客,淳阳便由她暂且做陪了。
家祭年年都有,相对而言简单,开始前也有一篇祭文,由长子何苁苙宣读,然后上斋席祭祀,三跪之后便成了。
客人不在跟前的时候,琉璃依旧是那个不招待见的庶女,也并没有因为祭了祖就变得高贵。余氏等人急着陪客,率先陪着老太太回正院了。剩下孙辈们走在最后,琉璃是其中之一。
琉璃瞅了个空子使眼色给浣华,要拉她往僻静处说话,燕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腰一叉横在路上。
“你俩干嘛去?”
琉璃不理她,与浣华道:“改日我再跟你请教学问,先别过。”
燕华瞪着她背影,呸了一口。
淳阳用过午饭便起身告辞,婉华一同离去,何弘业被何苁苙等人留下吃了茶再走,杨氏便与余氏去了老太太处吃茶说话。
因不是外人,姑娘们都留下来了,杨氏饶有兴趣地道:“那日我去金泉寺上香,碰见参知政事宋毗宋大人的夫人,聊起两边儿女,宋夫人说她们家小儿子已至舞象之年,正留意起姻缘呢。”
老太太道:“哦?那宋大人是否就是曾任过山西知府的那位宋毗大人?”
杨氏道:“老太太记性好,正是他!他们家那位小少爷侄媳妇儿也见过,倒是生的一表人材,听说学问也好,唉,可惜我们西何府的姑娘们出嫁的出嫁,小的又太小,竟无缘攀这门亲事。”
杨氏笑微微地看着毓华和淑华,低头喝一口茶。
毓华只做未见,走到屏风后去问碧云讨疏风散。淑华则安坐着,脸上一丝微笑像镜子一样没有半点波动。
老太太等人都觉出来,但因为目标定在选秀的事上,因而只能把话岔开。
“宋大人也算仕途坦荡,才五旬不到的年纪便任了参知,来日定还有大作为。”老太太笑道。
杨氏道:“大伯兄岂非也顺畅得很?前不久才被任命为征粮使,不到日,就已凑到八千石粮食,圣上召见兵部的时候,还特地说大伯兄功劳甚大呢!依我看要不了多久,东何府上又得有喜事了!”
余氏等人听了这话,俱是喜上眉梢,老太太笑道:“你这丫头,又来哄我老婆子开心了,圣上召见兵部说些什么,你怎么知道?”
杨氏抿嘴道:“才赞了老太太记性好,怎地忘了侄媳妇儿的娘家哥哥在兵部任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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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65有人倒霉
老太太恍然,又笑起来。余氏渐渐敛住笑容,说道:“说起这个,倒是说说北边现如今倒是怎么样个光景了?这仗还要打多久?”
杨氏也认起真来:“北边如今战况可好着呢,年前不是连收回两座城池嘛,祈元帅的人正在安顿百姓。就是冰天雪地的缺少吃穿,好些将士都染了重病,也死了不少。所以朝廷此番竟是出大价钱在购买粮食当军饷——唉,按说这两年也算风调雨顺,怎的粮价竟还这般高呢?!”
说到末尾她轻捶了下膝盖,痛心起来。
余氏与聂氏对视了一眼,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梁氏看了她俩一眼,笑道:“那北边儿竟这般苦么?”
杨氏道:“二嫂子你与我都未曾去过,自是不知。但是听从那边回来的将士们说,那里一到月就开始飘雪,一直下到来年三四月,又没什么树木可以烧炭,每年都要生生冻死许多人。我听我大哥说祈元帅这回把三个嫡子都带去了沙场,看来是下了狠心呢!”
聂氏撇嘴道:“既是这么样的破地儿,还劳民伤财地收回来干什么?依我说还不如留着这些精力的好。”
杨氏一听这话,便也不说了,似笑非笑看着小丫鬟添茶。
老太太深觉难堪,皱起眉来,就连梁氏齐氏也轻蔑地一歪嘴角。聂氏却还不知自己错在哪儿,正扬着手绢子作扇风状。余氏瞪过去,她才不明所以地坐好了。
余氏正要说些什么化解尴尬,前边却有人来请杨氏去二道门。说是回府的轿子已经在垂花门下等着了。
杨氏起身告辞,余氏出门送她。
老太太闹了这大半日也见乏了,众人便起身告退,到晩上再来吃团圆饭。
出了正院影壁,聂氏迎面撞上送客回来的余氏,余氏阴沉着脸站住:“真是狗嘴里吐不出三颗象牙来的货!亏你还是正卿府上出来的小姐,竟说的出把城池让给胡虏的话来!今儿若杨氏是外姓人,这话传出去就是掉脑袋的事!你不想活我们还想多活几年呢!”
聂氏吓得慌忙跪下:“我就是。就是一时口快……”
“站起来!”余氏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是你大嫂,你冲我跪什么跪?是在娘家低眉顺眼做奴婢做惯了吗?这是何府!你是这里的四夫人!别成天摆出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样,平白让人当成了笑话!”
聂氏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低头站在那里如受气小媳妇儿似的。
余氏愈发瞧着心里有气,甩手走开去:“我迟早被你带累死!”
聂氏看着她走远,手里一方银丝绢子都快绞断了。
蕊儿拿着琉璃今日收到的赏赐,十分高兴。在琉璃面前数了一回又一回,最后放进小铜匣里,全锁起来了。
“奴婢要把这些东西全给姑娘攒着,将来给姑娘做嫁妆。”
琉璃也很高兴:“将来再积多战儿,说不定我们可以拿着去做点什么生意,来个钱生钱?”
蕊儿也重重点头,赞成她的想法。不过她忽然又回过头来。说道:“说到钱生钱,奴婢想起一事来,上回去发信的时候,在'尚品书斋'门口遇见他们掌柜,他居然还认得奴婢,问'公子'您最近有没有写字,如果写了,有没有意愿放到他那儿寄卖。奴婢不好回答,就说问了'公子'您再说。”
琉璃好意外:“是吗?他觉得我的字可以卖钱?”
蕊儿道:“反正他一个劲儿地赞您的字写得好。”
琉璃沉吟起来,印象中有风骨的文人作的字画可都不售卖的呢。外公虽然当年也卖过,许娘就是因为卖字画而认识的何苁苙,但他那是为生活所逼呀。再说她又不是什么名家,就算售卖也卖不出多少钱,还是算了吧。
小睡了一会儿后铜漏已到酉时,双喜给琉璃穿了身大红锦缎金丝刺绣袄裙,配上同色小棉靴,系上披风前去正院。
琉璃叫了月桂海棠守门。携了双喜和蕊儿随行,走到门口见李嬷嬷老脸拉得老长,暗中不由冷笑,面上却十分和蔼地说:“李嬷嬷也一道去罢。”这才见了张笑脸。
宴席仍设在海棠院。此处因毗邻安禧堂,成了府里举行家宴的专地,因它还有个妙处在于有个阁楼,如是今夜,女眷们的席面便皆设在楼上,男丁们坐楼下,少却了隔帘遮挡之烦。因前年还特地搭了戏台,像今夜似乎就请了整套戏班子来,而生旦们已然在后台扮上装了。
像何府这样的大家族,家宴是时常有的,除夕夜这顿饭便也并不显得多么特殊,只是琉璃与何府结缘多年,至今日才名正言顺地以何氏子孙的身份参与这场宴会,心情未免有些异样。
饭后女眷们都陪着老太太回房稍事歇息,不多久老太爷也回房了,于是众人都在此时来给老太爷老太太辞年。
琉璃依例是排在最后,双喜给她端来一碗芝麻酥茶,她接来喝了一口,说道:“月桂和海棠不知用过饭了不曾?”
双喜道:“方才我们吃饭的时候,就差人送过去了。”
琉璃哦了一声,瞟一眼旁边眼巴巴瞅着姑娘少爷们接过的打赏的李嬷嬷,又与双喜道:“我晩饭吃得有些油腻,你回房去给我拿点茶叶来罢。”
双喜道:“知道姑娘惯喝绿茶,我已经带来了,何须巴巴地回去拿?”说着倒是迅速地下去沏茶去了。
琉璃看一眼蕊儿,十分郁闷。
没半刻双喜沏了茶来,琉璃正要接,蕊儿忽然捂着肚子蹲下地去。琉璃忙道:“你怎么了?”蕊儿脸蛋揪紧着说道:“想是方才吃了螃蟹,这会儿肚子疼得紧。”
琉璃忙道:“那要不要回房去?”
双喜看了眼上方,见已到燕华了,便道:“我看还是先挺一挺吧,马上就到姑娘了,呆会误了敬茶,就不妙了。”
琉璃跺脚道:“敬茶不是还有你在呢嘛,让李嬷嬷送蕊儿回去,你在旁侍候就成!”
蕊儿适时地哎哟起来。她们站在人群后,好在还没人注意。双喜沉吟了片刻,也怕拖出事来,便拍了拍李嬷嬷肩头:“蕊儿不舒服,烦嬷嬷送她回屋,弄点药给她搽搽。”
李嬷嬷两眼一瞪:“凭什么我送?z灯瞎火地也不怕摔着我老婆子,再说凭什么要我去侍候她?!”
双喜被她劈头一阵抢白,也不由来气,当下冷笑着:“那么嬷嬷就好生呆着罢!”说罢扶起蕊儿,走出了大门口。
正好浣华已敬茶完毕,琉璃看一眼李嬷嬷,嘴角扬了扬走出场去。
老太爷老太太面容祥和看着下方,琉璃跪上两尺见方的拜垫,先磕了三个头,然后道:“琉璃给老太爷老太太行辞年礼,愿二老福寿绵延万事如意。”
李嬷嬷喜滋滋地拿托盘捧来一杯茶,弯腰道:“奴婢也祝老太太福寿康全!”
老太太见着她便想起日间的事,面上便有些不悦,当下道:“九姑娘身边侍候的丫鬟呢?怎的唤嬷嬷出来敬茶?”
琉璃忙道:“原是定了丫鬟们的,只是蕊儿惊了风不舒服,双喜怕她留下来扫了兴,便让李嬷嬷去送,谁知李嬷嬷说她身子金贵,大晩上的怕磕着碰着,又说不该侍候一个丫鬟,双喜姐姐一气,便自己送去了。”
“混帐!”老太太脸一沉,竟是发起怒来。
老太爷也十分不满,但是因不知日间那幕,心觉还可以忍受,便道:“算了吧,大过年的,莫闹得一府人跟着不痛快。——把茶奉上来罢。”
琉璃称了声是,转头面向李嬷嬷。经过方才老太太那声厉斥,李嬷嬷气势立马短了大半截,连忙地将托盘凑近,匆忙之中脚下却不知绊到了什么,一个收势不住,整个儿浑圆的身子往前一扑,一碗热茶便堪堪全落到左前方的老太太身上!
堂中顿时尖叫声迭起,琉璃一个箭步冲上去,拿袖子拂去老太太身上的水,口里道:“老太太您没事吧?青裳姐姐快些拿干布来!”一面转身冲到李嬷嬷跟前,一口气甩了她两个大耳光子:“竟敢对老太太如此不敬,你好大的胆子!”
李嬷嬷早已六神无主,瘫倒在地浑身如筛糠般颤抖。
满堂老小纷纷往老太太身边拢去,老太爷连连唤着碧云青裳,老太太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一个劲指着李嬷嬷道:“畜生!畜生!”
余氏与几位夫人扶了她进去,与碧云青裳一齐侍候着换衣服,老太爷负手踱了几步,气冲冲一踢李嬷嬷肩头:“把她拖出去,罚她在廊下跪两个时辰!”
虽没叫开打,但这冰天雪地的跪上两个时辰却也够呛,李嬷嬷挣脱婆子们的双手,不住往地上磕头:“老太爷明鉴,奴婢可不是有意的,奴婢是冤枉的呀!”见得老太太换了衣服出来,又忙不迭爬上去道:“老太太饶命!就原谅奴婢这一回罢!奴婢不是故意的呀!”
“若是有意的还得了!”琉璃沉脸道:“你身为教引嬷嬷,就该处处留意处处小心,如今犯下这等大错,你还敢狡辩!今日你往老太太身上洒一杯茶,明日她也往老太爷老爷们身上洒一杯茶,今日若不罚,如何服众?”
李嬷嬷瘫坐地上哑口无言。余氏怒斥:“还不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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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66年底算帐
厅堂里瞬间清静下来,余氏齐氏亲自服侍老太太进了碗参汤,老太爷在榻沿坐下来,说道:“这李嬷嬷粗莽无状,言行不堪,如何能做得教引嬷嬷?若教出来个这般粗莽的小姐,丢的是谁的脸?你们办事也不经脑子!”
老太太和余氏皆心里有鬼,当下便都闷不吭声了。她们不出声也没人敢接这个茬儿,便由着老爷子一个人生闷气。
钱长胜家的走进来:“戏班子准备开场了,老爷太太们是这会儿过去还是?”
余氏看一眼何苁苙,何苁苙看向老太爷,道:“父亲方才说的好,大过年的,莫为了这些事误了心情才是,不如现下就过去罢?”
老太爷想想,点点头,众人便一齐移步海棠院。
双喜没一会儿就回来了,问起李嬷嬷,才知竟出了这等事。琉璃今儿对看戏不怎么上心,暗地里算着时辰,看到《昭君出塞》时便打着哈欠退了出来。
回到小跨院,月桂正端着铜盆出来倒水,见了琉璃忙唤了海棠出来一齐侍候。琉璃进房一看铜漏,已是亥时末,便让打水洗脸。
蕊儿从床上起来,道:“姑娘可尽兴?”
琉璃点头,问:“你好些没?”
蕊儿接过月桂,为她褪下外衣,“走得急了就有些疼,慢慢来倒无妨。——咦,姑娘脖子上挂的金锁呢?”
琉璃颈上原有个刻着生庚的金锁,日日挂着的。这时却不见了。琉璃也有些着慌,提起衣裳便往外冲去。蕊儿忙把她拦住,“外面天儿这般冷,姑娘跑来跑去的着了凉可如何是好?叫月桂她们去一趟便是了。”
琉璃道:“她们又不曾见过我的金锁是什么模样,也从未去过正院。如何找的到?”
这么着,蕊儿便也没了主意。
双喜端了热茶进来,见她们一个个杵在门口,便道:“怎么了?”蕊儿道:“双喜姐姐,姑娘的金锁丢在正院不知何处了,月桂她们没见过它,我又走不了远路,姑娘正着急呢!”
双喜眉头一皱。打量起她与琉璃来,琉璃叹道:“算了,还是我去吧。”说着就要跨出门槛去。双喜道:“行了!”把托盘放到桌子上,“我去。”
蕊儿愣了愣,忙唤海棠回房替她拿披风,月桂与她则留下来侍候琉璃。
余氏看完《昭君出塞》,也有些坐不住了。一看老太太已打起了瞌睡,忙地戳聂氏等人起身。唤醒了老太太,下楼回得正院来。
才进门,廊下就赶过来一个婆子道:“禀老太太,大夫人,那李婆子已跪满了两个时辰,可还要罚她再跪下去?”
余氏往李嬷嬷处瞅了眼,见她跪在角落里瑟发抖,扭头可怜巴巴地望过来,不好拿主意。便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嗯了声,道:“先这么着吧!”
那婆子得了示下,忙退下去传达。李嬷嬷冲正房方向磕了三个头,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后园子方向去了。
进了小跨院,只见四下一片安静,孙、王两位嬷嬷及冯春儿都回了家去守岁。只有琉璃房中还亮着灯。她想起方才这小贱人竟然当着那么多人面扇她的耳光,一时心里头这火气便又噌噌地往上冒。到了她房门口,抬脚便是一踹:“死丫头,你好大的胆子——”
“哟,这是谁呢?敢踹着我的房门就进来了!”
琉璃的声音不高不低飘出来,李嬷嬷抬头望去,只见屋中央圆桌旁,她口中的死丫头正端坐在那唯一的一张雕花大围椅上,一手拿着她的茶叶罐子,目光炯炯盯着自己。
李嬷嬷气红了眼,只当琉璃还是平时那个纸糊的九姑娘,当下扑过去:“死丫头敢喝我的茶——”只是话未说完,身子也还在半空,左右就各闪出一个人来,死死将她钳住。她挣扎着要再扑,忽而蕊儿从门外闪进来,指着她喝道:“把这目中无主的奴才捆了!”
这李婆子已经年逾六旬,方才又在冰天雪地里罚跪了两个时辰,亏得是这段日子把琉璃的饭菜吃了长了些底子,才没有立马倒下。这会子发了阵虚火,早没了抵抗之力,三下五除二的工夫就被月桂海棠捆了个结实。
琉璃道:“海棠去把她的藤条子给我拿过来!”
海棠应声而去。李嬷嬷道:“你想干什么?”蕊儿两个耳光甩上她脸:“谁教的你这么没规矩?敢这么跟主子小姐说话!”
李嬷嬷咬牙切齿:“你们无法无天了!知道我是谁吗?!”
琉璃冷笑一声站起来:“知道啊,就是老太太派过来的钦差大使嘛!——要喝茶是吗?给我灌!”
说时迟那时快,蕊儿已从隔壁捧来七八碗沏好的大碗茶,李嬷嬷还没回过神来,月桂已抱住她的脑袋死死的往后仰,蕊儿端来一碗茶,捏着她下巴灌下去,李嬷嬷被捆住,哪里挣扎得动?如此七八碗灌下去,早已腹胀如鼓。
“你们,你们敢如此对我,我要去告诉老太太!”
李嬷嬷声嘶力竭吼道。
琉璃道:“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n府与裕王府的交情已经攀上了,你以为老太太她们还会在乎你一个奴才?你以为今夜罚那顿跪是偶然的?信不信我现在把你丢过去,只消说你踹我的门、骂我是小贱人,老太爷就能立马把你撵出去?”
李嬷嬷吓了个激灵,但立马又定了心神:“不管怎么样,我是你的教引嬷嬷!你敢捆我,老太太纵使撵我出去,回头也定饶不你!我与何府的关系可不是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庶女可比的!”
琉璃一拍桌子:“好!今儿我就打死你,把你丢到正院去,看老太太会不会拉我给你陪葬!——蕊儿,打!”
海棠顺手捧来藤条,蕊儿从未做过这事,下手就有些慢,李嬷嬷抬脚要踢她,琉璃将手上杯子砰地往地上一摔,夺过藤条呼地甩过去。李嬷嬷背上吃了一鞭,当下尖叫着倒在地上。琉璃左一鞭右一鞭,直把她身上棉衣都抽出白棉絮来。
月桂海棠看得心惊肉跳,两只手死死捉住衣襟。身量尚小的琉璃此刻在她们心中仿若变成了吃人的魔鬼,她们根本想像不到这位平日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九姑娘发起怒来竟然这般慑人,此时此刻,也许她们都有点明白为什么会再三叮嘱她们只能忠于九姑娘一个人了……
抽了约摸有十几二十鞭,琉璃才停下手来。冬天衣服穿得厚,她又专往肉厚的地方抽,所以虽然下了足力,李嬷嬷也还是只伤了些皮肉。但是脸色却已经吓到惨白了,牙齿也不住地敲打着。
琉璃阴沉着脸:“听说过民间有句话叫结帐过年吗?今天拿下你,就是为了跟你算算总帐!蕊儿告诉她,她要受我多少下,才能把欠我的这些帐还上?”
蕊儿咬牙道:“这老东西进来近两个月,一日三餐占了姑娘的饭吃,按一顿饭一鞭子算,共有一百八十鞭。她抢了姑娘的椅子,夺了姑娘的柴炭茶叶,便宜点算二十鞭。另外两笔可就重了,她身为奴才,竟敢鞭打姑娘,还要姑娘跪下敬茶,光这两项,奴婢都觉得死有余辜!”
李婆子听着一哆嗦,立马在地上蹭来蹭去想要爬起来。琉璃道:“解开她绳子!”月桂二人连忙上前把绳子解了。李婆子推倒海棠想往外跑,月桂死死将她右腿抱住,而海棠一骨碌爬起来,飞快地把房门抵住了。
琉璃朝李婆子当头甩了两鞭过去,她尖叫了一声趴在墙上,老脸上顿时显出半尺来长两条血痕来。
琉璃道:“挨鞭子的滋味好受吗?”
她两腿一软跪下来:“九姑娘饶了老奴吧!往日是老奴瞎了眼,猪油子蒙了心,听从了大夫人的命令对付姑娘——”
“闭嘴!”琉璃又一鞭甩到她脸上:“大夫人才不会指使你,大夫人待我如亲生,你死到临头还在这胡言乱语,蕊儿把她捆了,送到大夫人那里去!”
李婆子见蕊儿当真拿绳子走来,慌忙把头磕得咚咚响:“九姑娘饶了老奴吧!老奴可再也不敢了!”
“怎么饶?你可还欠我两百鞭呢!”
琉璃接过海棠重新沏来的茶,吹吹喝了一口。
李婆子哭道:“我知道姑娘恨我,今日领教了姑娘的威风,断不敢再自讨苦吃了。求姑娘行行好,放了老奴出去吧!”
琉璃道:“出去?出哪去?回头你出了这个门,再乱嚼舌头跑到老太太跟前去说嘴怎么办?我看你还是留下来,反正还欠我两百多鞭,我一日抽你一鞭,什么时候你还完了,就放你走,怎么样?”
李婆子吓得几乎一头栽在地上,脑袋碰地磕得梆梆